荷蘭人在正麵交戰受挫之後,會將進攻方向轉到小鎮側翼,這本身就是海漢守軍預料之中的事情,因此穆夏柏提前就在兩翼幾處比較容易渡河的地段部署了偵查人員。而由於地理環境的關係,荷蘭人也不太可能把大部隊投入到側翼,隻能是派出小隊人馬尋機進行騷擾,能給小鎮守軍造成的壓力也不會太大。穆夏柏甚至都沒有將民團正規軍過多地放到側翼,北邊以葡萄牙人和本地原住民混編的民兵為主,隻派了一個班的民團軍負責指揮協調,而南邊則是安排了一個排的民團步兵,再帶了幾十名本地民兵——占據了武器性能和地理環境上的優勢,這樣的布置應該足以應付三四倍的進攻兵力了。
與範隆根相比,另一路由布勞沃帶領去往小鎮北邊的隊伍顯然更為不順,一大片的沼澤地讓他們花了雙倍的時間才抵達了預定位置,而且這邊隻有相對低矮的灌木叢,沒有南方範隆根那條路線上的密林可用於掩藏行跡,他們在距離小鎮外圍的溪流還尚有百米的時候就已經被房頂上的偵查人員發現了。
但布勞沃的想法反而比範隆根更樂觀一些,這溪流雖然有點礙事,但好在不深,可以直接趟過去。而溪流對岸的小鎮明顯沒有炮位之類的重火力陣地,步兵發起衝鋒應該還是有機會可以攻入鎮子裏。當然了,前提是斯派克斯在正麵發動的攻勢能夠吸引住對手足夠多的注意力。於是按照出發前的約定,布勞沃也派了信使回到港口,向斯派克斯告知了北邊的狀況。
但由於布勞沃這邊在路途上耽擱的時間實在太多,斯派克斯在下午三點才終於打響了第二輪攻勢的第一炮。荷蘭人吸取了上午的教訓,火炮陣地向後移了一段距離,並且在炮位前方臨時築起了一段土堆用於抵擋對手炮彈落地之後的二次打擊,連督戰隊也有意識地後撤到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上。
盡管荷蘭人采取了不少措施,但一開打吃虧的仍然是他們。荷蘭陣地上用來充數的艦炮本來射程就比較近,這下後撤就導致命中率又創新低,而海漢火炮的射程全部都在一裏以上,荷蘭陣地後撤這幾十米並沒有改變他們仍然處於海漢炮火有效打擊範圍的現狀,一邊倒的局麵反倒比上午更加嚴重了。
當然斯派克斯也沒有指望真能憑借炮火戰勝對手,他還是將希望寄托在南北兩側夾攻小鎮的兩支隊伍上。如果範隆根和布勞沃能夠成功殺進去製造混亂,那麽斯派克斯就能有機會率軍從正麵突破對手的防禦線。
然而事態發展與荷蘭人心中的理想走勢完全不一樣,範隆根指揮著部下衝出密林踏入小溪,趟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發現對麵的房頂邊緣伸出了一排槍管,起碼有三四十支左右。
範隆根立時就是心中一涼,他甚至都來不及招呼其他人,馬上就返身往林子鑽。身後一陣槍聲響起,接著便是慘呼聲四起,範隆根根本不敢停下腳步轉頭去看後麵的情況,徑直埋頭往林木茂密的地方鑽。
海漢守軍在製高點的排槍射擊進行了三輪,試圖強行渡過小溪的荷蘭雇傭兵十之七八都被打翻在水中和河岸上,隻有見機得早的範隆根等十來個人得以及時逃回到林子裏,算是揀了一條命回來。
範隆根驚魂未定地在林子裏跑了好久才因為體力不支停了下來,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回頭看了看跟在後麵的幾名同樣驚魂未定的殘兵,無力地坐到了地上。從發起進攻到受挫逃跑,其實也就一兩分鍾的事情而已,但範隆根覺得自己已經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走了一圈。
盡管行動失敗,但範隆根還是很慶幸自己能夠保住這條命,至於戰果……畢竟這沒辦法強求,範隆根也隻有希望於另外兩個方向的攻勢能夠取得收獲。說不定布勞沃那一路就攻進去了呢?
範隆根坐在地上歇了一陣,待氣息平靜下來之後,便拍拍屁股起身準備回去複命了。這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貼身火銃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但他並不敢自己倒回去找,便指派了兩名手下,讓他們沿著剛才逃跑的路線往回找。
兩個手下一臉踩到****的表情,很不甘願地去了。但沒過一會兒兩人便大呼小叫地跑了回來,表情像是見了鬼一樣。範隆根喝道:“不要慌!發生什麽事?”
其中一人應道:“敵人……敵人過了小溪,已經朝這邊搜過來了!”
“有多少人?”範隆根厲聲問道。
“大約……大約百人左右……”手下戰戰兢兢地答道。
“撤!”範隆根聽完之後沒有絲毫的猶豫就立刻作出了決定。就憑現在這點人手,想要阻止對手的搜捕肯定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趕回去告知斯派克斯,讓他能夠對敵人的反擊有所提防。
有追兵在後,體力似乎也一下子恢複了不少,一行人跌跌撞撞地沿著來路回到了港口附近的荷蘭陣地上。斯派克斯一見他們這副模樣,其實就已經猜到了結果:“被打敗了?”
“敵人有很多火槍兵……布置在南邊……他們已經離開了鎮子,從林子裏追過來了!”範隆根也顧不得細說自己失敗的經過,先將敵人出擊的警訊告知斯派克斯:“聽著,我們現在最好就是盡快後撤,撤到海上去!”
斯派克斯猶豫了一下道:“但是布勞沃那邊還沒有消息回來……”
“布勞沃或許已經回不來了!”範隆根情緒激動地打斷了斯派克斯的話:“敵人一直在挖坑給我們跳!他們就是在等著我們進攻,以便能在更近的距離上殺死我們的士兵!如果不趕緊後撤,說不定我們都沒法活著離開這個島了!”
斯派克斯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道:“不行,我們不能拋下自己人不管。”
範隆根沉默了片刻,又開口道:“那我申請去港口讓船隻先做好出航的準備,如果戰事不利,至少我們還能來得及後撤。”
“可以,你去吧。記得安排人手把運兵船上的彈藥也先搬到你的船上!”這次斯派克斯沒有再繼續堅持,同意了範隆根的請求。兩艘運兵船的受損狀況都比較嚴重,如果接下來的形勢真的惡化到己方必須後撤到海上,那麽也隻能暫時放棄那兩艘運兵船了。
範隆根匆匆離開之後,斯派克斯一臉陰沉地望向對手的陣地。炮擊交戰在範隆根逃回來之前就已經停止了,因為荷蘭陣地上的火炮幾乎全都被對手的炮彈犁了個遍,存活的幾十名炮手說什麽都不願再上前去承受這種一邊倒的單方麵炮擊了。
盡管北邊的消息還沒有傳回來,但有了範隆根這個前車之鑒,斯派克斯對於布勞沃那一路的戰果也就不甚樂觀了。但盡管戰局的走勢已經很明顯,對手卻並沒有急於出鎮追擊,斯派克斯認為這並不是一個正常的現象。他其實還寄希望於對手出擊的時候能憑借己方的火槍陣再扳一次手腕,就這麽承認失敗實在讓他覺得十分的不甘心。
十分鍾之後,從北邊逃回來的第一個人出現在荷蘭陣地上,他所帶回的消息讓斯派克斯又是心頭一緊。
由布勞沃率領的隊伍在發動進攻時毫無懸念地同樣遭受了大量火槍兵的狙擊,而布勞沃本人也沒有範隆根那麽高的幸運值,他當場就中槍倒下了。
當然逃跑的士兵們並沒有直接把他扔下,仍然是將他從戰場上拖了出來,然後由幾個人輪流背著往回趕,而跑在最前麵報信的人就是為了讓這邊的陣地上能趕緊準備好醫護急救措施。
但荷蘭人也實在談不上有什麽好的急救手段,對於外傷,軍醫能夠使用的無非就是用沸水煮過的布條和幾件簡陋的外科手術工具。
幾分鍾之後,布勞沃終於被背出了樹林,出現在斯派克斯眼前。他的右胸中了一槍,但因為布勞沃身著皮甲,子彈並沒有直接穿透身體,而是卡在了體內的某個部位。肺部的傷勢加上一路的顛簸,讓他不斷地從嘴裏咳出鮮血,斯派克斯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臉色煞白,嘴裏說不出話來了。
盡管兩人在這次的任務中也有不少的分歧,甚至發生過一些爭執,但看到同僚身受重傷,斯派克斯也難免有些兔死狐悲,下令軍醫趕緊進行救治。
但軍醫的能力也很有限,要在這種環境下做胸外科手術取出肺葉裏的子彈,即便是摩根、約翰遜這樣的專業人員也得十分慎重,而且布勞沃受傷之後沒能得到及時有效的處理,這麽被背在背上一路顛回來,傷勢也在無形中加重了不少。
沒等軍醫把子彈取出來,布勞沃就因為失血過多嗝屁了。事已至此,再強迫部隊繼續打下去也不會有什麽士氣可言了,斯派克斯鐵青著臉下了命令,讓所有人員立刻向港口方向撤退——趁著對手沒有來得及追擊的時候,趕緊照著範隆根建議的那樣撤到海上去才是正解。
然而事情仍然沒有按照他所預想的節奏在發展,就在士兵們開始撤離的時候,遠處小鎮上的守軍也終於露出了猙獰的一麵,開始列隊出擊了。
盡管雙方的陣地相隔將近一裏地,但對手出擊的壓力卻立刻就在荷蘭士兵中造成了混亂,有人試圖要回到陣地上阻擊敵人,而有人卻慌慌張張地想要盡快趕到碼頭登船,頓時隊伍就亂了。
一裏地看似很遠,但在正常行軍速度之下,其實也就幾分鍾的路程。斯派克斯當然知道己方的狀況已經不適合再進行高強度的戰鬥,隻能呼喝著讓混亂的隊伍趕緊撤往港口。
而在這個時候,從南北兩邊的樹林中也開始有對手的火槍兵零星冒頭了,這讓荷蘭人更覺恐慌,更多的人放棄了就地固守的想法,開始不管不顧地向港口奔逃。然而他們並不知道,從南北兩路的密林中攻出來的海漢士兵為數並不多,而且其中有不少都是本地民兵,戰鬥力跟正規民團軍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如果荷蘭人不是那麽慌亂,立刻就地展開反擊,或許多少還能取得一些戰績。
但戰場潰敗這種事一旦出現,就很難再依靠個別指揮官的能力來力挽狂瀾了。斯派克斯對於這樣的場麵也根本沒有更好的處理手段,隻能是在幾名親衛的簇擁之下也逃向了港口。
“荷蘭人逃跑了!”穆夏柏從望遠鏡中看到這個場景之後,終於一顆心回到了肚子裏。這兩天的交戰雖然規模不大,戰況也說不上有多麽的慘烈,但對於守島部隊而言的確也算是一次不小的考驗。能夠從最初交戰的失利中迅速轉變狀態,在第二道防線上給予了荷蘭人迎頭痛擊,穆夏柏自認還是發揮出了應有的指揮水平。
不過穆夏柏可沒打算就這麽輕鬆地放荷蘭人離開,之所以要把握住荷蘭人撤退的這個時機把部隊頂出去,就是為了要讓他們在離開之前再留下一點代價。
海漢部隊銜尾追到港口的時候,已經有兩艘荷蘭帆船率先駛離了碼頭,但尚有大約兩百多荷蘭人正在亂哄哄地登船。民團士兵們不慌不忙地在百米開外排好輪射陣形,然後對這些仍然停在碼頭上幾艘帆船和岸邊的人員開始了射擊。
慌亂而擁擠的人群完全成了毫無抵抗力的活靶子,每二十秒一輪的輪轉射擊都會打倒數人,而荷蘭一方卻隻有極少數已經上到甲板的人能夠顧得上組織一波無力的反擊。但這種零星的射擊很快就會招至少兩個排的火槍集火,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船上的水手已經來不及再解開纜繩,慌慌張張地直接用刀砍斷纜繩,一些來不及登船的人隻能攀附在船舷外的繩網上,但其中有不少人在爬上船舷之前都被後背打來鉛彈擊中,掉進了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