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人這個時候應該已經亂了吧?”施耐德抬頭問道。他麵前是畢恭畢敬站著的於寶,剛剛從迎賓館回到勝利堡,就來見施耐德匯報談判進展了。

“如果他們不是蠢得特別厲害的話,應該能注意到我在談判中透露的信息。”於寶的表情很輕鬆,最近這一個月幾乎都是他在出麵跟荷蘭使者進行談判,早已經適應了這份工作的壓力。再加上有施耐德和寧崎這樣的高參在背後指,場麵基本是一直都在控製之中。

“那他們現在大概正在琢磨著要想什麽辦法從這裏脫身了。”施耐德一臉笑意地道:“這幾個家夥一直來者不肯走,還真是把我們這裏當成養老院了!”

“但我不太明白,為什麽我們要對荷蘭人作出這種暗示?就這麽耗著,給安不納群島那邊多拖一些時間難道不好嗎?”於寶不解地問道。

施耐德放下手中的筆,向他解釋道:“執委會現在希望能給荷蘭人多施加一些壓力,逼他們在福建事務上表明態度,不再與十八芝保持任何形式的合作關係。如果他們能答應這樣的條件,那安不納群島的歸屬也就不再是什麽問題。”

“這就是……執委會打算要對十八芝動手了?”於寶也是聰明人,立刻便反應過來。

消滅十八芝是執委會在福建的既定目標之一,這事於寶也是知道的。不過因為十八芝背後有荷蘭人撐腰,真要打的話,其實也還是存在很多實際的問題。海漢現在雖然不怕東印度公司,但也並不想在剿滅十八芝的過程中再有其他勢力攪合進來,如果能在動手之前主動勸退荷蘭人,那自然是最理想的結果。

“最遲明年上半年。”施耐德給出了一個大致的時間:“許心素已經不想再繼續拖下去了,他希望我們能早一動手,越快越好。”

“那想必許心素一定給我們開出了不菲的條件?”於寶笑道:“能讓執委會都改變了原本的打算,估計許老板這次是下了血本了。”

海漢這邊雖然的確是有在福建消滅十八芝,〗≡〗≡〗≡〗≡,m.★.co¢m打擊荷蘭人的計劃,但其實並沒有這麽急切。由於海漢目前在福建沿海並沒有一個像樣的基地,海軍大部隊要進駐福建並進行作戰,將會麵臨著諸多實際問題。按照軍方原本的計劃,是希望在金門島的軍事基地建成之後,再考慮進攻澎湖的作戰計劃。

但對於許心素來,消滅十八芝的時間每延後一個月,都要為此而承受不的經濟損失。而且十八芝存在一天,變數就依然可能出現,既然現在有海漢這個強援,許心素就想盡可能地避免夜長夢多的狀況,早一搞定十八芝。而正如於寶所猜測的那樣,為了能換得海漢人的提前出手,許心素的確是許下了非常可觀的交換條件。

“福建官府開出來的條件,你在這裏聽了就行,不要出去,保密條例你是懂的。”施耐德叮囑道。

於寶連連頭應道:“這個當然,就算是我爹都不會的。”

“除了負擔大部分的作戰軍費之外,許心素還答應在事成之後把澎湖交給我們。”施耐德這才公布了答案:“前兩天才發回來的消息,執委會無法抗拒這樣的條件,所以決定改變跟荷蘭人談判的態度,以此在福建問題上爭取主動。”

“把澎湖交給我們?但如果我們消滅了十八芝,不也可以順理成章地占下了澎湖嗎?”於寶不解地追問道。

“性質不一樣的。”施耐德解釋道:“福建官府的意思,是效仿葡萄牙人在濠鏡澳的待遇,把澎湖作為租界交給我們。當然了,租金和其他的條件都是象征性的,關鍵在於合法,這對我們今後在大明沿海圈地的示範意義很大。”

迄今為止海漢並沒有因為領土歸屬而與大明發生公開的糾紛,盡管海漢現在已經占領了幾乎整個海南島,並且在廣東沿海和珠江流域圈下了不少地皮,實際控製了廣東最主要的出海航道,但這些地區在名義上依然是屬於大明的疆域。對於海漢這幫實用主義者來,這些地方在名義上仍屬大明可以帶來諸多的利益,如貿易、移民等方麵都更為便利,隻要實際掌控權在自己手裏就行。澎湖這地方當然可以在消滅十八芝之後強占下來,但執委會並不想背這個不好的名聲,以免今後向北擴展的時候受到當地官府的抵製。現在福建官府也明白海漢的打算,自願將這裏拿出來當作交換條件,那海漢一方自然也樂於接受。

於寶這才大致明白過來,恍然大悟道:“那這個條件想必也是錢將軍在那邊談出來的結果了。”

“錢天敦這家夥現在不止是會帶兵啊!”施耐德笑著應和道:“他過去之後連外交部的職責也一起代勞了,這幾年在安南的確沒有白幹!”

事實上海漢在安南特別是南部地區所取得的幾塊租界領地,以及海漢與安南之間的軍事合作協議,的確在談判過程中也都有錢天敦的介入。在去到福建之後,錢天敦也很快拿出了他在安南所積累的經驗,開始跟福建官府討價還價,為海漢爭取更多的利益。關於澎湖的交換條件,就是由他和許心素談出來的成果之一。

至於海漢如此看重澎湖的原因,主要還是跟澎湖特殊的地理位置有很大關係。澎湖列島位於台灣島西部的海峽中,由64個島嶼組成,陸地總麵積近百平方公裏,不過其中隻有11個島的麵積超過了一平方公裏,而那些過的島嶼其實並不具備開發的價值。

這個地方扼守著台灣海峽的主要航道,同時也是大陸與台灣島之間的重要跳板。在原本的曆史上,鄭成功收複台灣時,就將澎湖列島作為了橋頭堡使用——當然了,在這個時空當中,收複台灣島這件事大概已經輪不到某人了。

要占台灣,先占澎湖,這個戰略是很清楚的,而且相較於緊挨著大陸,就處於大明眼皮子底下的金門島,澎湖列島所在的位置顯然更是適合海漢一貫的發展需求。占下來之後,進可攻台灣,退可據守,而且當地的條件比起安不納島可要好多了,由三個島嶼圍成的澎湖灣南北長約1000米,東北寬約8000米,錨地水深都在10米以上,是自然條件極佳的天然避風港口,駐紮一兩支艦隊進去毫無問題。

另外澎湖到東印度公司在台灣島南部的據大員港僅僅隻有幾十海裏,可以很方便地將其置於武力輻射範圍之內。東印度公司今後要搞什麽花樣,那真的是分分鍾就會被上門清算了。

荷蘭使團在午休期間並沒有商討出什麽可行的應對方案,因此到了下午談判的時候,範隆根也隻能再次提出老生常談的議題:“我建議我們雙方都加快談判的速度,畢竟我們都已經談了一個多月了,到目前為止卻並沒有達成任何的一致觀,這樣耗下去對我們雙方都沒有什麽實際意義。”

“你得對,我方也對目前的談判進程感到很經驗,在不斷爭論了一個月之後,居然還沒有宣告談判破裂。”於寶聽完蘇克易的翻譯之後笑眯眯地應道:“實話我方的各位首長已經沒有太大興趣將這次談判繼續下去了。與其花這麽多時間和你們爭論誰對誰錯,倒不如直接聯係各方,製定一個共同針對東印度公司的協議。”

“你這是在恐嚇我們!”範隆根陰沉著臉回應了於寶的威脅:“東印度公司並不會懼怕任何敵人!”

“是嗎?既然你們這麽求戰心切,那我看的確沒什麽好談的了。”於寶站起身道:“我原本以為還可以向你們開出一些交換條件來努力實現和平,現在看來是我方多慮了。各位使者先生們,準備打仗吧!”

“等等!”蘇克易一聽於寶話裏有話,連忙叫停了他:“於老弟有什麽條件,倒不如先來聽聽看?”

東印度公司之所以派出他們來三亞,一是要借此打探海漢實力,二就是拖延時間,盡可能避免在近期開戰。而現在海漢的威脅已經不是一家開戰了,而是要聯合南海地區所有的勢力來一起對付東印度公司,這個仗要是打起來,東印度公司所將麵臨的局麵就會非常被動了。

於寶站著沒動:“我看兩位荷蘭使者並不是很想繼續談下去的樣子。”

蘇克易心道我還沒翻譯給他們聽,他們哪知道你在什麽鬼,當下趕緊將於寶的話翻譯過去。果然這兩人聽完之後也有了反應,邀請於寶將談判繼續進行下去。

“我們的條件很簡單,一共就兩條。”於寶比出兩根手指道:“第一,貴公司中斷與十八芝的一切來往關係,不管是貿易還是民事方麵都一樣,當然了,軍事援助那就不用再另行強調了。第二,停止對安不納群島的一切不友好行為,無條件放棄對當地的主權要求。隻要貴方答應這兩,我們願和貴方簽署一份雙邊和平協議。”

“這不可能。”範隆根聽完翻譯之後立刻條件反射一般地表態拒絕:“納土納群島是東印度公司的財產,我們不會同意你所要求的那樣,無條件將其主權交給貴方。”

於寶很仔細地聽完這個回答之後,笑著問道:“那就是你們可以有條件的接受咯?”

三名使者交頭接耳一番之後,範隆根開口道:“至少要在當地實現共管,要知道我們已經花了二十多年的時間來開發和建設當地,投入的資源不能沒就沒了。”

“投入的資源?”於寶笑了笑。安不納群島一直都是華人的地盤,就算是東印度公司占領當地之後,也隻有區區兩三百移民常駐在那裏。至於開發和建設更是無稽之談,當地目前連糧食自給自足尚存在困難,又談何開發。不過於寶沒有急於反駁他的話頭,隻是問道:“你們想要什麽程度的共管?”

“我們要求在當地派駐行政官員,並能夠自由使用當地的港口和碼頭。”範隆根想了想,還是沒有提駐軍的事情。如果海漢人能夠從海盜手中奪取當地,那肯定不會允許東印度公司再度派駐軍隊到島上。

於寶搖搖頭道:“除了民用船隻使用港口和碼頭的權力,其他的沒得談。”

“至少我們要派駐官方代表,以保障我們的船隻船員在當地停靠期間能夠得到公正的待遇。”範隆根不得已之下,隻能又退讓了半步。

於寶想了想,沒有立刻表態,而是將話題拉回到第一個條件上:“那福建的事情,你們怎麽?”

“我們沒有權力決定公司的立場,隻能把貴方所提的條件帶回巴達維亞,由公司的董事會作出裁決。”範隆根很巧妙地推卸了責任,並且抓住機會提出了回巴達維亞的要求。

“那麽我提議我們應該盡快討論出一個草案,我方執委會認可之後,你們就可以帶著這份草案回巴達維亞,交給你們的公司董事會做決定。”於寶提出了一個方案。

於是僵持了一個多月的談判進程,在海漢一方突然改變態度之後終於起了變化。範隆根等人此時已經顧不得出發前科恩總督所叮囑的“談判底線”,隻能先暫時答應海漢人提出的條件。好在這並不是簽署正式的外交協議,即便雙方討論出了草案,其實等回到巴達維亞之後也還可以進行全盤否定。退一萬步講,就算是真簽了正式協議,隻要利益衝突足夠大,也一樣可以毫無忌憚地撕毀協議開戰。這種事在如今的歐羅巴大陸上十分常見,各國之間都是今天戰明天和,後天接著打,所謂的停戰協議,和平條約,可不都是為了下一次開戰做準備而拖延時間的手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