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是在訛詐!”格斯曼憤怒地駁斥道:“你們不能這樣對待西班牙王國的子民!”
如果按照高橋南所說,以每天三千兩白銀的標準收取“戰俘管理費”那麽即便馬尼拉能夠以最快速度派來船隊接人,這一去一回至少也是二十天甚至一個月之後了,這麽一筆巨額的費用由誰來付?馬尼拉當局肯定不會為這些下等賤民、被放逐的罪犯、粗魯的雇傭兵和愚昧的農民籌集這筆贖身費,接到這個消息之後很有可能幹脆連船都不派了,直接放棄這些被扣下來的人質。對他們來說,每年都有數以千計的移民從歐洲奔赴遠東,何必還要花大價錢從海漢人手裏買回這些俘虜。
高橋南笑了笑道:“你是認為這個價格太高了?在這期間我們要給戰俘供吃供住養著他們,總不可能白白倒貼吧?”
高橋南一上來就獅子大開口,其實也是給格斯曼留出了還價的空間。他吃準了格斯曼沒辦法在這個問題上過多跟自己糾纏,隻要城裏西班牙人想保住性命平安離開這裏,那就必須要付出一定的代價才行。其實為贖回戰俘支付贖金,這在歐洲戰場上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對於西班牙人來說並沒有什麽不可接受。格斯曼的憤怒更多是來自於高橋南的喊價太離譜,而非這件事的性質本身。
“我對此表示理解,但閣下的要價實在太誇張了!”格斯曼強忍著怒氣爭辯道:“我方頂多隻會接受為戰俘一次性支付三千兩白銀的費用,超過這個數字就恕難從命了!”
“一次性支付三千兩也不是不可以,但隻能帶走那些非西班牙裔的人員。”高橋南不慌不忙地跟格斯曼打著官腔:“剩下的人就留在這裏吧,什麽時候錢付夠了,什麽時候就放人回馬尼拉。”
格斯曼心道非西班牙裔的誰在乎,老子連一個銅板都不會出,這筆贖身費要贖的對象,可不就是西班牙人嗎?等等,高橋南的這個說法,莫非是要將所有的西班牙人都扣留下來?
“沒錯,也包括你,還有城裏的阿爾卡拉索閣下在內。”仿佛是猜到了格斯曼的心思,高橋南自顧自地說明道:“你們作為人質都必須留下來,等馬尼拉為你們付清費用之後,才能離開雞籠港。當然,在此期間我們會負責你們的基本生活,不會讓你們這些人形錢袋出岔子。”
格斯曼臉色大變,高橋南這口氣,顯然是想將包括官員在內的西班牙人全部扣下來,以便能向馬尼拉當局勒索到他們想要得到的贖身費。如果是官員被扣下來,那馬尼拉當局可能就沒辦法保持麻木的態度了,畢竟如果連台北殖民地的官員都放棄掉,那消息傳開後很可能會影響到遠東地區的其他殖民地官員的心態。
當然了,即便如此,馬尼拉當局絕對不會同意高橋南報出的天價贖身費,格斯曼也很清楚雞籠港這幫人的性命還值不了那麽多錢,高橋南要是一意孤行,恐怕仍然拿不到他想要的這筆錢。
“將軍閣下,其實我們也隻是為馬尼拉當局工作的普通人而已,並不是什麽身份顯赫的貴族,那些大人物不會把我們當回事的,如果想用我們的性命威脅馬尼拉當局,我想閣下很可能會失望。”格斯曼盡可能保持冷靜的語氣勸說道:“我認為我們應該商量一個雙方都能夠接受的條件,以和平的方式解決目前的爭端。”
高橋南故意沉吟了很長時間,直到格斯曼快要等得不耐煩的時候,他才緩緩開口道:“價錢也不是不能商量,但也得看到貴方的誠意才行。”
格斯曼聽出高橋南有鬆口之意,趕緊接話道:“如果閣下可以讓本地官員先行離開這裏,那麽我們可以贈予閣下一筆私人財富,數目嘛……”格斯曼想想了,咬咬牙道:“不會低於五千枚西班牙銀幣。”
高橋南幹咳了一聲道:“你大概是會錯意了,這筆錢不是我私人要收,而是代表海漢執委會收的,我要是把這錢裝進自己口袋,那隻怕是有命拿錢,沒命享受。”
格斯曼聽完翻譯之後,認為這隻不過是高橋南跟自己討價還價的一種伎倆,當下便又伸出一根手指道:“我再加一千枚銀幣!”
說實話這個數目著實也不算小了,以高橋南目前的軍餉收入而言,他大概還需要十年才能掙出這筆錢,**力的確不小。不過高橋南並不是一個貪圖錢財的人,對他而言物質享受遠沒有戰場上的縱橫捭闔來得舒服,家產再多,對於長期生活在軍營中的他來說也隻是無用的數字。之前的聖多明哥城幾乎沒給海漢軍帶來什麽像樣的收益,如果在雞籠港這邊仍是兩手空空,高橋南回去之後也很難有臉麵向錢天敦交代。
反正執委會一向都會默認軍方從戰爭受益中截留一部分充作軍費,趁著西班牙人落敗的機會狠狠地敲上一筆竹杠,多少也能補貼一下此次出征台北的軍費開支。而這肯定也會被計入戰功當中,上繳的財富越多,高橋南的戰功也會越大,格斯曼的出價對他來說價值遠遠不及軍委的嘉獎令。
“想第一批離開這裏的人,每個人六千銀幣。其餘的人在你們派船隊來接的時候,一次性付清五萬銀幣。”高橋南抬手阻止了格斯曼發言:“你不用再說了,這就是一口價,同意就盡快出城投降,如果不同意,那大家就打到底好了。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麵,等我們攻破城防之後,那就沒有再讓你們討價還價的餘地,到時候你們一個銀幣都別想從這裏帶走了!”
格斯曼心裏立刻盤算開來,除了阿爾卡拉索和自己之外,城中至少還有四五名要員必須要全身而退才行,六千一個,這算下來就得三四萬銀幣,再加上後期的五萬,這其實跟三千一天最後一次付完算下來也相差不了多少了。所不同的是如果想要盡快安全離開這裏,就得先掏一筆錢給海漢人作為買路費,以薩爾瓦多城的經濟狀況,城裏的銀庫估計能湊個兩三千銀幣就不錯了,這筆錢的大頭肯定得自掏腰包了。
格斯曼在聖多明哥城當行政長官期間著實沒有撈到太多的油水,要他一次拿出六千銀幣簡直就是要命——他撤離聖多明哥城時帶走的五口大箱子裏裝的金銀珠寶,總價值也才不過四千銀幣左右,全部填進去都還有點不夠。阿爾卡拉索的狀況或許比自己稍好一些,但對他來說六千銀幣的贖身費也同樣是一個不可接受的數目。
格斯曼臉上的苦澀難以掩飾:“將軍閣下,你提出的條件太不實際了,聖多明哥城的狀況,相信你也已經很了解了,這雞籠港其實跟聖多明哥城也差不多的,無非就是居民稍微多一點,但財政上一直都是入不敷出,哪裏湊得出來這麽多錢!”
高橋南並沒有理會他的苦情,抬頭看著遠方的天空不作回應。他可不是第一次在這種狀況下與敵人進行談判了,當初在安南作戰的時候,南越官員中花錢贖身的人著實不少,也不乏有人一邊無限喊苦一邊乖乖掏錢的,見得多了之後,高橋南自然就對這些手段免疫了。如果格斯曼不識抬舉,還想大幅壓價,那高橋南也不想再浪費時間跟他談下去了。反正等到城破之後,一切都盡歸海漢所有,無非就是多費點手腳,多花點時間而已,之所以現在願意坐下來跟對方談判,主要還是考慮減少己方的人員傷亡。
格斯曼磨了半天,好說歹說說幹了嘴皮,最終跟高橋南談成了首批十個人四萬銀幣的贖身費,並可以另行帶走十名船員和隨從。剩下的人則需等待馬尼拉派船來接的時候,再付四萬銀幣給海漢才能離開。當然馬尼拉當局是否肯為被扣下這批人付出贖身費,那還要另說了。不過高橋南倒不是很在乎馬尼拉是否會出第二筆贖身費,因為雞籠港附近的礦藏開采所需的勞力絕不是小數目,這些被扣押在雞籠港的戰俘自然也不會閑著,在離開這裏之前肯定會被征用為礦工,如果馬尼拉不掏錢贖回他們,那大概就得在這裏挖礦挖到死為止了。高橋南相信他們在此之前所能創造的價值,肯定會超過此時向西班牙人索要的贖身費數目。
雖然談判結果不盡如人意,但至少談出了一個海漢人可以接受的條件,格斯曼帶著這個結果回到城中,並將過程詳細告知了阿爾卡拉索。如同他想象的一樣,阿爾卡拉索聽完之後也極為憤怒——不是為了海漢人的傲慢,而是因為高橋南的要價太高,讓他感到十分肉疼。
“這些該死的吸血鬼!他們竟然以這樣無恥的方式掠奪我們的財富!我們應該跟他們戰鬥到底,一個銅板都不給他們!”阿爾卡拉索情緒十分激動地大聲嗬斥道:“格斯曼先生,你不應該答應海漢人的條件,他們這樣做就是想要把我們先榨幹再殺掉!”
格斯曼跟阿爾卡拉索在台北地區搭檔了幾年,自然也知道他秉性貪圖錢財,對於這麽大的一筆損失肯定難以接受。不過相比錢財,格斯曼可以確定阿爾卡拉索更害怕丟掉性命,其貪生怕死的程度一點也不亞於自己。別看他現在叫囂得厲害,但如果真要在薩爾瓦多城做魚死網破的掙紮,阿爾卡拉索恐怕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阿爾卡拉索先生,根據我之前在聖多明哥城跟他們打交道的經曆,我認為海漢人還是比較守信的,至少他們答應過的條件都會做到,不會事到臨頭再出爾反爾。如果我們想要平安離開這裏,我認為有必要認真考慮一下海漢人提出的條件。”格斯曼耐心地勸說道:“雖然我們必須要為此付出不菲的代價,但至少可以完好無損地離開這裏。錢沒了可以再賺,但命沒了就找不回來了。”
“你說的也有一點道理。”阿爾卡拉索果然立刻就坡下驢,順著格斯曼的意思說道:“如果我們全部在這裏戰死,那就沒有人把海漢人的所作所為帶回馬尼拉去警告大人物們了。我們不但要活著離開這裏,而且還必須得把海漢人的情報信息都帶回去,為以後的複仇之戰做準備。”
格斯曼心道這裏能不能全身而退都還沒搞定,你就開始惦記複仇之戰了,想的倒是挺遠的。不過他也知道阿爾卡拉索這麽說,僅僅隻是為了要讓自己的投降行為多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就算今後馬尼拉當局要對海漢人展開複仇之戰,帶隊的也絕不會是阿爾卡拉索這個吃了大敗仗的雞籠長官,搞不好大人物們根本就不會再讓他參與到相關的事務中了。
“那麽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先考慮好十個名額的分配,然後想想這筆錢該怎麽進行分攤才對。”阿爾卡拉索演完戲之後,立刻便開始考慮更為現實的問題。四萬銀幣著實不是一個小數目,阿爾卡拉索也不確定城裏是否能湊出這個數目。而人員方麵也同樣需要慎重考慮,城內尚有數百西班牙人,誰能出錢,誰的身份比較重要,這都是讓人很頭疼的問題。
但城外的敵人並沒有給阿爾卡拉索留下充足的時間去解決這些問題,他必須要在格斯曼歸來後的三個小時之內規劃好離開這裏的人員名單,並且湊出海漢人所要求的四萬銀幣贖身費,同時安撫好城內的軍隊和民眾,讓他們接受投降這個事實。無論是哪一件事,對於阿爾卡拉索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考驗。其中任何一個環節處理得不好,他都可能會受其影響,沒辦法安然離開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