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升東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一百五十兩銀子統統被施耐德換成了名為“流通券”的小紙片,當下趕緊帶著人心急火燎地去了港口的貨倉。直到用流通券順利兌換到三千斤鹽之後,他才長出了一口氣,心道海漢人還算有信用,倒是沒打算用這花花綠綠的小紙片騙老子的銀子。

羅升東準備把這一批鹽直接販到海南島東岸的文昌去,那裏的衛所千戶跟他老爹是老相識,論輩分羅升東還得叫一聲“三叔”。這三千斤鹽隻要按照一百二十文一斤批發給那位千戶大人,羅升東自己就有超過兩百兩的毛利進賬,而對方隻要把這批鹽售賣出去,也能落到百兩銀子的好處,這買賣不愁合作不成。如果可能的話,回程的時候再幫海漢人招攬一批移民過來,也可以補貼一下路途上的花費。

唯一不便的地方,就是文昌離勝利港遠了一些,以羅升東這支船隊的船速,起碼要兩三天才能到達目的地。羅升東很是羨慕海漢人的那種寬體帆船,在海上航速飛快,就算是去文昌,想必當天就能達到。隻是不知為何這些海漢人卻一直沒有把這種帆船多造幾艘出來,羅升東先前在港口上看到西邊臨海的造船作坊裏,已經有一艘船鋪下了龍骨,看樣子應該是打算要造一艘福船。

“放著這麽多大鐵船不用,偏偏造這種小木船……”羅升東看著港口停泊的那艘鋼鐵巨艦,忍不住歎息了一聲。

“羅把總,你要是不急著走,我帶你去河上遊看點好東西。”施耐德不知何時從他身邊冒了出來。

羅升東其實很想拒絕施耐德的邀請,因為這地方實在是給他留下了太多不愉快的回憶。如果不是有銀子可拿,羅升東覺得自己大概到死都不會再來這地方了。但最後羅升東還是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下來,因為他實在很好奇海漢人又搞出了什麽新玩意兒,上次來勝利港看到的火銃和火炮可是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於是羅升東把手下留在港口裝貨,他自己一個人跟著施耐德走了。施耐德原本是朝著河口的方向而去,走了幾步停了下來:“要不我們坐車去吧,比坐船會快一些。”

羅升東不明所以,點點頭道:“就按施先生的安排……不知是牛車還是馬車?”

“我們這種車叫做自行車。我想你以前也見過的。”施耐德笑眯眯地說道。

羅升東的確見過自行車,而且還不止一兩次。他清楚地記得,任亮每次出現在水電站工地上的時候,就是騎著那種兩個輪子的奇怪小車,比走路的確快快多了,不過羅升東不太明白那車兩個輪子一前一後排成一列,看樣子明明就立不穩,怎麽就偏偏不會朝兩邊倒下。

“在下也可以試試?”羅升東愕然問道。在他看來那兩輪小車就如同寬體帆船一樣,是海漢人輕易不會讓外人接觸的寶貝。

“當然。”施耐德應道:“聽說你是練過功夫的人,平衡感應該很不錯,學起來一定很快。”

羅升東不太明白什麽叫做“平衡感”,但施耐德對自己的誇讚之意是很明顯的,當下傲然道:“在下五歲便隨老父開始打熬身體,二十多年來從未停止,雖然沒練過什麽高深功夫,但身手在崖州水寨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

不過接下來的半個時辰裏,自稱具備好身手的羅把總很是摔了幾次,才知道這個被海漢人稱作“自行車”的玩意兒並不是看上去那麽容易馴服。若隻是直線騎行還好,羅升東掌握要領之後基本也能歪歪扭扭地騎走了,但若是要轉彎的時候,他便覺得那直挺挺的把手實在有些不聽使喚。

“此物駕馭甚難,但行進快速,倒是代步好工具。”停下來喝水的羅升東氣喘籲籲地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也不算難吧,在我海漢國,上至七八十,下到七八歲,幾乎人人都會騎車。”施耐德毫不留情地打擊了一下羅升東。

羅升東憤然道:“施先生為何誆我?這自行車豈是孺子老人能駕馭……”說著說著羅升東的聲音就低了下去,因為他看到兩個少年正從遠處騎著一模一樣的自行車飛馳而來。而且更讓他無語的是,這兩個少年看樣子就知道並非海漢人,一個頭頂上紮著發髻,另一個卻是長發披肩,額頭上紮著一根紅花頭帶,赫然就是本地明人和黎人。

這兩個少年就是本地帶路黨於小寶和符力,他們天天跟穿越眾混在一起,早就學會了騎車這項技能,並且很快便迷上了這項運動,現在一般都是騎車來往於兩處基地之間。兩人騎到近處便停了下來,朝施耐德招呼道:“施總好!”

施耐德笑嘻嘻地和他們打過招呼,然後朝羅升東聳了聳肩。羅升東雖然不明白施耐德這滑稽的聳肩動作是什麽意思,但他臉上的嘲諷神情卻是連傻子都看得出來。

羅升東未免覺得有些丟臉,趕緊岔開了話題:“為何我聽其他人都稱呼先生為‘施總’,先前似乎也有人稱呼陶長官為‘陶總’,這是何意?”

“這是一種對高級領導的尊稱。”施耐德耐心地解釋道

“原來如此。”羅升東點了點頭,心裏尋思著要不要叫自己的手下以後也改改稱呼,“羅總”聽起來似乎比“羅大人”有氣勢多了。

“我們也出發吧,再不走天就快黑了。”施耐德看看天色,現在也的確沒時間讓羅升東再繼續慢慢練下去了,幹脆就邊走邊練得了。

從勝利港到二號基地這十幾裏路,兩人慢慢悠悠騎了足足一個小時才到。抵達二號基地門口的時候,天色已經開始暗了下來,正趕上晚飯時間,不少穿越眾看到施耐德居然帶著羅升東騎著自行車出現,均是停下來圍觀這一奇景,害得羅升東一時緊張忘記了刹車,差點直接衝進二號基地外的防禦壕溝裏去。

施耐德帶著羅升東進到食堂裏,準備先解決晚飯問題。羅升東發現這裏並非全是海漢人,有不少明人也在排隊等著打飯,他在這裏的出現也並沒有預想的那麽突兀。

羅升東向施耐德低聲問道:“在下記得以前明人都是在工地上吃飯,現在可以進到食堂了?”

施耐德點頭道:“這些明人都是在我們開設的工廠裏做工的人,也算是我們的一份子了,在一起吃飯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吃飯期間,羅升東也遇到了不少熟人,不過似乎並沒有什麽人對他的出現特別在意,就連陶東來和顏楚傑也隻是打了個招呼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是不是覺得很沒有存在感?”施耐德似乎已經猜到了他的心事。

羅升東並沒有否認施耐德的猜測:“以前在這裏,隨時隨地都會被人盯著,一個不小心就是扣分。如今似乎沒人把在下當成外人看待,這實在有些怪異。”

“那是因為大家都把你當自己人了。”施耐德耐心地開導他:“首先,你在這裏待過很長的時間,很清楚我們做事的風格是怎樣的,也能夠理解我們的做事方式。其次你現在跟我們有生意上的合作,是利益相關的夥伴關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我們看來,沒有必要再防備你什麽。”

如果不是數次見識過施耐德的嘴炮功力,羅升東搞不好還真的會被這番話所打動,不過現在他的想法更實際一些——海漢人不會繼續防著自己的唯一原因,其實應該是看穿了自己沒有威脅到他們的能力罷了。

當然類似這樣的腹誹,羅升東隻會放在心裏。隨著跟海漢人打交道的次數越來越多,他也逐漸發現了海漢人的一些特點。比如海漢人個個都生了一張利嘴,恨不得能把活人說死,死人說活,而且他們跟自己打交道的時候,雖然言語之間並無欺瞞,但也並非所言盡實,所說的內容往往都帶有極強的目的性。如果不注意分辨,很容易便會被這些海漢人所蠱惑。

吃過晚飯之後,羅升東便在施耐德的帶領之下往東邊的廠房區行去。此時天已經黑了,但隔著老遠就能看到那一片廠房中仍是燈火通明,不時還有乒乒乓乓的聲音傳出來。

羅升東跟在施耐德身後進了廠房,所看到的第一件東西便是一個碩大的圓柱形鐵罐,直徑約莫三尺有餘,一人多高。最為奇特的是,羅升東發現這大鐵罐似乎兩頭都封了口,隻在罐身中部接出來兩根雞蛋粗細的鐵管,不知能派上什麽用場。

羅升東看到這玩意兒其實就是駐崖辦發電報回來要求打造的熱水鍋爐樣品。駐崖辦隻是一句話,這邊冶金車間卻已經因此而忙成狗。張廣說得並沒有錯,這個熱水鍋爐的工藝製造並不難,但那也是放在後世來講,而目前要造鍋爐,最大的問題就是焊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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