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閣下,最近有說法,嫁給李維仁帕夏的那位奧斯曼公主帶著孩子回家省親。”英國殿下在會談進入收尾階段的時候突然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王明山一愣,他知道這件事。而且知道這位公主也承擔了一些溝通工作。例如,中國並沒有要把塞浦路斯建設成一座軍事要塞的打算,但是中國要在塞浦路斯存放很多貴重金屬、鈔票、票據,必然要派遣軍隊保衛這個遠離中國本土的金融中心。這事情通過官方渠道的交流也不是不行,隻是奧斯曼帝國的製度本身對於行政機構的認同度遠比貴族血統更低。

英國方麵對奧斯曼帝國的內部情報了解這麽深,王明山是知道的。不過親自接觸到與此有關的情報之後,他心裏麵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但是王明山這種家夥早就在工作中積累起豐富的經驗,即便是心裏麵意外,所說的話裏麵並沒有絲毫的驚訝感覺。“人家姑娘幾年才回一趟娘家,你們關心這個是不是太怪了。”

“我們聽說這位公主殿下的丈夫李維仁上將在北美戰功卓著,有可能晉升大將。”英國殿下帶著種一切盡在掌握的表情對王明山說道。

王明山心裏麵一陣惱火,這個英國佬的賣弄讓他非常不爽。這樣靠血統的貨色在英國能夠身居高位,在民朝即便沒有被開除公職,也根本升不上去。民朝官員裏麵盛行就愛賣弄的家夥也不是沒有,不過賣弄的得是自己的能耐。拿著情報賣弄結果大概隻剩死路一條。

“哈哈。沒想到你們在奧斯曼帝國的影響力這麽大,這樣的消息也能弄到。”王明山帶著無奈的表情笑道。

英國殿下的虛榮心被王明山得體的奉承弄到立刻膨脹起來,他喜滋滋的說道:“總督閣下,這次能夠達成協定,我出了很大的力量。而且我本人很樂見英中友好,所以我期待能夠與韋坤殿下會麵,聯手推動英中友好能夠繼續發展下去。”

王明山原本對於血統繼承的帝製並不是特別有感覺,即便從政治角度來看,帝製並不先進,王明山也決不會去反對韋澤把自己的位置交給兒子。然而看了這位英國殿下的表現,王明山對於血統繼承生出強烈的厭惡感覺。誰都沒辦法保證自己的孩子是不是爭氣,韋澤家的繼承人也不可能保證永遠都是英明神武。出現類似這種英國殿下的可能性大概得有100%。甚至不用專門針對韋澤,老兄弟們的子弟中不成器的人數很多,比例可以說相當大。在這麽一瞬,王明山突然覺得搞共和也未必不對。更不用說好多消息都證明韋澤本人對於共和製情有獨鍾。就在王明山想東想西的時候,英國殿下還是在絮絮叨叨的講述著他認為血統貴族們聯合起來能夠建立起多麽強大的未來。甚至還很‘含蓄’的提及了王明山那位意大利女侯爵。

王明山也懶得和這位英國殿下閑扯淡,為了盡早讓這位殿下滾蛋,王明山問了個問題,“殿下,如果按照協定。東非行政區與開普敦殖民地邊界內的那些人員,或者說那些布爾人的流動性,殿下是什麽態度。”

確定自己不可能奪取蘭德金礦所有權之後,英國方麵倒是展現出攪屎棍擁有的力量。他們並沒有過份退讓,譬如對那些已經被英國圈定的淺層礦脈,英國可沒有絲毫放棄的意思。即便是挖不出黃金來,占著茅肯不拉屎,也能有個位置。

但是對於完全沒有可能的事情,英國方麵也表現出了足夠的退讓。蘭德金礦的主礦脈就是數條深入地下幾公裏的大礦脈,如同幾柄大寶劍般深**入地下。英國並沒有表現出對那幾條關鍵的深層礦脈染指意思。

攪屎棍的另一個特色就是留一線,例如英國要求他們在鑽石礦重鎮金伯利的所有權。但是把原本就是布爾人所有地區的地麵讓了出來。這就出現了一條很是模糊的邊界線。這條邊界線的長寬都有近百公裏,如果繼續模糊下去,大概一個新的布爾人國家就出現了。王明山當然不肯讓這樣的局麵出現。

殿下被這個話題弄到不想說話,看得出這是英國政務官的領域,高貴的殿下怎麽會花費心思對這種地方進行深入研究呢。可這殿下看王明山的態度非常堅定,表現出這個話題要優先處理的態度。他感覺很無趣,就以‘回去和事務官們再問問’為理由,離開了會場。

看著殿下離去的背影,王明山覺得如釋重負。這位殿下的做派並不是完全陌生的,王明山的家裏麵其實也有這種味道。所以王明山對此格外敏感和厭惡。他當年能被沈心拉上船,就是因為王明山自己對那樣的生活已經受夠了。按照馬叔《共產黨宣言》裏麵所講,這叫做‘天然尊長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羈絆’。長幼有序,貴賤有別。歐洲那幫貴族們對此的堅持遠比中國更加頑固。

就在王明山準備喝杯茶,放鬆一下自己的時

候,韋坤急匆匆趕來。他一進門就問,“你確定那位殿下不會回來麽?”

麵對如此簡單直白的問題,王明山登時就覺得整個人輕鬆了。自打擺脫了封建的家庭後,王明山幾十年來都是在這樣以解決問題為首要目標的環境下生活的。這個環境當中也不缺乏秩序,至於擺譜、講麵子、鬧情緒、甚至因為貪婪而犯罪,這些事情都很常見,但這些事情都不是主流。這個時代的主流就是向前,向前,向前。磕磕絆絆,一直犯錯,遷怒,二過,推諉,大家就這麽一麵幹,一麵往前走。王明山現在不幹那些玩意不是因為他變了聖人或者君子,隻是他幹夠了。做那些負麵的事情根本不解決問題麽。就如韋坤不認為那位英國殿下有問題,惹不起他還躲不起?

王明山笑道:“放心,那家夥不會來。即便他來了,我也不會讓你去麵對這樣的渣渣。”

韋坤聽了之後鬆了口氣,“這樣的人真是招惹不起,卻還得借助他的力量。”

“說吧,你要做啥。”王明山不提那位殿下的事情,而是直入主題。

“我覺得想在東非行政區把經濟搞起來,完全靠自然擴張肯定是不行。我考慮是不是一定程度上恢複類似商周時代士人、國人、野人的模式。而且必須對非洲成年人采取一些強製行動。”韋坤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王明山心裏麵有些不屑,這種想法他也有過,甚至進行了紙麵推演。然而推演的結果是不可行。因為推演的結論中,以中國這種大一統的集權模式來執行這個政策,成本高到無法承擔。如果不以大一統的模式來執行,就必須實施分封製度。讓一眾地方諸侯自行經營。對於王明山來說,他的政治理念讓他無法接重新出現諸侯這等封建的玩意。

再說,政治有一種模仿效應存在。如果允許東非行政區存在公開的諸侯製度,那麽亞洲本土是不是可以某種程度的允許。即便是韋澤本人在世的時候無人敢這麽弄,韋澤死後呢?畢竟大一統的製度本身就是一個營運成本超高的玩意,封建製度可以把很多包袱拋掉。

但是王明山沒有立刻說話,他願意給韋坤一些時間來讓韋坤自己發揮。年輕人的成長都有問題,王明山年輕的時候因為個性問題差點要撂挑子不幹。若是隻要犯錯就去一棒子打死,王明山早就不知道被打死了多少次。而且年輕的時候誰考慮問題能夠那麽全麵,有這麽一個機會,王明山也想看看韋坤的水平有多高。

韋坤自己已經完全沉浸在對他設計的講述當中去了,在韋坤的設計裏麵,封建製度的暫時存在隻是過程而已。他希望能夠通過不斷從封建勢力手中抽取勞動力的模式來弱化封建勢力,最終利用人力優勢反過來解決封建製度。

聽完了這部分,王明山再也忍不住,臉上露出了那種老年人看著荒謬計劃的笑意。韋坤用一種受了傷害的情緒停下講解,問道:“王書記,您覺得這有什麽問題麽。”

王明山還是帶著那樣的笑容說道:“問題就在於你覺得基層會和上層一條心。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咱們民朝都沒這回事。每個階層都有每個階層的利益,看問題都是先看屁股坐在哪裏,然後再看他們提出的意見。人有階級屬性,即便是同一個階級裏頭,不同的階層也有不同階層的利益所在。你允許封建的基層合法,再試圖通過削弱基層消滅封建製度,完全是找錯了方向。”

“王書記,你這話讓我感覺不太對吧。”韋坤並不支持這樣的態度。

能夠教育年輕的同誌,還是有前途的年輕同誌,王明山心情變得很好。對韋坤擺擺手,王明山說道:“韋坤,你不要把民朝製度和非洲的現狀相提並論。民朝製度的基礎是大家都認為我們是民朝的人民,我們是同一個國家。民朝行政製度的基礎是,你必須認為自己是行政體係裏麵的一員。這一員有權利,有義務。封建製度可不是這回事。封建製度的權利和義務從來不對等,你瞅瞅英國,曾經說英國有過大憲章。後來我查了資料才知道,英國沒有成文憲法。而且英國隻有臣民沒有公民。臣民和英國王室並沒有等同的權利和義務。而你的搞法就是用民朝的製度來營運封建製度,這本就是驢頭不對馬嘴的事情。你要麽搞民朝的製度,要麽就搞真封建。走中間道路的都隻有失敗。這可是你爹反複強調的事情。”

韋坤沒想到王明山最後居然把韋澤被搬出來了,一時間他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當然,王明山所說的內容韋坤其實也能理解一部分。王明山明確指出了民朝製度與封建製度的本質區別,維係民朝當下的不是韋澤的家天下,而是韋澤為國家的貢獻大到徹底改變了民朝人民的衣食住行。民朝人民感受到了這樣變化之後,選擇認同韋澤和民朝。也就是說韋澤耕耘在前,民朝

人民的追隨在後。

與韋澤的行動相比,韋坤的考慮就基於讓別人在前麵努力,韋坤希望能夠在後頭收割。韋坤自己當然知道自己的小算盤以及支墩建設背後的詭計,所以王明山的反對讓韋坤原本那些希望詭計得逞的小心思受到不小的傷害。

“韋坤,你前麵的所作所為我都很欣賞。你能拿了自己開發出來的竹筍,我當時覺得你和你爹很像。都督這一生,都是他拿東西給我們,他拿東西給國家。然後呢,我們覺得他拿出的東西我們不喜歡,人民覺得他讓大家越來越累。我想你大概能理解這點。”王明山有些懷念的說道。談起韋澤,王明山能想起的就是他自己的一生是如何跟隨著這位偉大的皇帝前進的一生。幾十年如一日,看著隻是彈指一刹。但是回過頭看,才知道到底建立起何等的豐功偉業。

韋坤卻沒有這樣的感受,王明山描述的世界與韋坤認知的世界有太大的差距。例如韋坤覺得讀的是韋澤主導編寫的教科書,指導社會運行的是韋澤起草的憲法上衍生出來的法律。看到的是對皇帝韋澤同誌的尊崇,聽到的是對韋澤皇帝同誌的敬愛。這與王明山所說的‘革命功臣對韋澤不喜歡,人民對韋澤不滿意’完全不是一回事。

“王書記,既然當年你們並不喜歡我爹。那為什麽要跟著他走?”韋坤調整了情緒之後,帶著強烈的情緒質問著王明山。

王明山並沒有因為這樣的指責而生氣,他甚至覺得韋坤能夠隻用這麽指責的情緒已經證明這娃挺有涵養的。即便韋坤現在是破口大罵王明山是奸賊或者胡說八道,王明山都不覺得意外。而且王明山相信,這場官司即便鬧到韋澤跟前,韋澤也會支持王明山。

“韋坤,我們跟著你爹走,唯一原因就是不跟著你爹走,我們要死。”王明山鄭重的說道。

韋坤一愣,他從來沒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然而轉念一想,他突然明白了為何他母親那麽聰明的女子竟然肯給人做妾室。不管別人怎麽看韋坤的母親李儀芳,在韋坤的心目中,母親李儀芳不是個趨炎附勢之輩。如果當年的世道如同現在,國家極力鼓勵女性出來工作,宣傳‘婦女能頂半邊天’,通過法律和製度保證婦女獨立的財產權。想來李儀芳絕不會靠男人來生活,更不用說淪為家族向上爬的貢品。以李儀芳的個性,如果不是真的走投無路,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被獻給某個‘山大王’。

‘山大王’這個形容韋澤的詞,是韋坤聽母親李儀芳說過好多次的話。即便是李儀芳對韋澤本人並不小看,但是李儀芳也是用這麽一個充滿負麵意思的詞匯來形容當年對韋澤的看法,即便那時候韋澤已經是太平天國的堂堂齊王。最近韋坤接到母親李儀芳的信,信裏麵講,李儀芳沒有跟著韋澤北上去北京。而是在南京買了一處她非常喜歡的房子,一個人在那邊住。而且李儀芳還透露出一些想讓韋坤的老婆帶著韋坤的孩子到她那裏住的意思。

這樣的獨立的李儀芳才是韋坤熟悉的,但是別人看到的李儀芳則是一個不爭不搶,更沒有嫉妒情緒的皇帝韋澤同誌兩位夫人中的一位。這種與事實不同的看法讓韋坤認同了別人其實沒有宣傳的那麽尊敬皇帝韋澤同誌的可能。

王明山不管韋坤怎麽想,他感歎的說道:“當年我等追隨都督,是跟著都督就能活的更好。至少十個裏頭能活下來八九個,至少也是七個人。別人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但是跟著都督,我們犧牲的遠比活下來的要少得多。而我們隻要能夠活下來,就能得到榮譽,報償。所以大家覺得這時候再罵,那就真說不過去。”

韋坤傻呆呆的聽著,也不知道該怎麽評價王明山這位革命功臣。能夠如此坦率的說實話,韋坤感覺非常佩服。

“韋坤,以我的看法,我覺得你爹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教大家讀書認字。你……你哥他母親在你爹的指導下編寫了《新華字典》,這真心是大事。滿清也編了個《康熙字典》。韃子們裝著有文化,弄得字繁複不堪。你爹公開說,確立簡體字,編寫新華字典的目的就是要能更加有效的普及文化,普及教育。一個十筆就能寫完的字,和一個三十筆才能寫完的字,更容易的學的是哪個字,這是明擺的事情。正因為大家讀書認字了,這才能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明白你爹到底在說啥。才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能夠認同你爹所說的話。欲取之,必先予之。我現在才明白這話是多麽對的話!”

王明山的語氣越來越激動。韋坤則聽的越來越呆愣。身為韋澤非常器重和新任的革命兄弟王明山描述出來的那個世界,與韋坤想象的差距太大。但是,韋坤又覺得王明山描述的這個世界,才更像是一個真正的世界。那種表麵上無比正確美麗的描述,看著太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