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達開是個聰敏人,還是個非常聰明的人。與韋澤的交談中,他極為直覺的發現,韋澤任何一句話裏麵都沒有以“重歸天國”為出發點。如果不是死心塌地要離開的人,不管他怎麽偽裝,話裏話外都會有不想走的意思。至少那種人是不會如同韋澤這樣直率的談論天王與東王之間的事情,隻有真的把自己置身事外的人才能如此坦率。韋澤已經不把自己看成太平天國的人了。
局麵到了這樣,石達開確定韋澤離開的堅定態度,同樣基本確定了韋澤沒有要與太平天國火並的打算。的目的已經達到,石達開也就帶著羅大綱向韋澤告辭。石達開的隊伍此時正在蕪湖停靠,對外的說法是行軍疲憊,暫時休息。實際情況是給石達開秘密到韋澤這裏做一個掩護。畢竟光明正大的前來會見韋澤不是完全能夠拿得上台麵的事情,天王和北王無論如何都不會對此表示衷心認同。石達開從沒有給自己找麻煩的喜好。
離開了韋澤的軍營之後,因為確定了太平天國最大的不安因素,也是石達開最大的對手韋澤的離開,石達開感覺大大鬆了口氣。即便是談不上躊躇滿誌,至少也算是很有信心。不過兵不血刃的就獲得了如此的結果,石達開又有些不自信起來。此時羅大綱就在身邊,石達開轉頭問道:“羅丞相,你覺得齊王會不會是在說瞎話?”
羅大綱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說道:“若是翼王不放心,等你進天京城的時候,我可帶兵駐紮在天京城外。若是真的有什麽事情,我也好立刻告訴翼王。”
這個辦法倒也不錯,不僅可以隨時掌握城外的最新消息。假如城內出了什麽事情,羅大綱帶領的部隊好歹也能對城內有個接應。至於羅大綱不回答關於韋澤的問題,石達開其實也不是真的擔心韋澤突然間改變立場。若是真的有奪權的心思,韋澤無論都不可能等到現在。
石達開按照計劃,是在天京城稍微靠上一點的江麵上與他的部隊匯合。船頭上高高懸掛著翼王的黃色大旗,船隊在天京城外靠岸之後,停靠船隊整個碼頭都沸騰起來。
“翼王!”“翼王!”也沒什特別的喊聲,眾人不斷重複高喊著石達開的官號,聲音中滿是期待與希望。已經完全知道天京事變到底發生了什麽的石達開很是滿意,他對天京城局麵的判斷是完全正確的。韋昌輝的兵力不足以殺光所有曾經跟過楊秀清的人,而天京城大部分部隊都曾經受楊秀清控製,接受楊秀清的指揮。麵對北王韋昌輝血腥的高壓,大夥都是敢怒不敢言,更是擔心自己哪天會不會突然被韋昌輝以“楊秀清黨羽”的名義給殺死。
現在,能夠在地位上與韋昌輝對抗的石達開終於出現了,他出現的時候沒有染到一滴血,依舊是純潔無瑕的狀態。在希望改變此時局麵的眾人眼中,翼王石達開無疑是能夠掃除天京城上空霧霾的清爽大風!
石達開做事比較謹慎,按捺住登高一呼的衝動,他繼續待在侍衛的保護中向著天京城城門而去。天京城管理的非常嚴,碼頭上的軍民隻能簇擁著翼王石達開靠近城門,就不敢再繼續向前走。
在楊秀清時代,從外地到天京城的諸王眾將可不是想進天京城就能進天京城,每天天京城開門有時限,每次諸王都隻能
帶少量親衛在這些時段中進入天京城。打了敗仗的諸王眾將甚至不能進城。現在,天京城雖然依舊守衛森嚴,但是在石達開率隊抵達大門前的時候,不用再經過那種種的等待,天京城的大門緩緩的向翼王石達開打開了。
前來迎接石達開的是燕王秦日綱與佐天候陳承瑢,看到這麽一個組合,石達開心中終於恍然大悟,心中的重重謎團解開了大半。秦日綱與陳承瑢原本就是過命的交情,又多次同時在東王楊秀清手下受辱,他們串聯到一起之後,等於是楊秀清內部就出了大問題。有北王韋昌輝在前麵頂著,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這兩個人就能從容行事。想到這裏,石達開心中忍不住生出了些不安的感覺。
而這兩位對於石達開倒是非常客氣,以太平天國的禮數向石達開見禮後,陳承瑢起身問道:“翼王是先去見天王,還是先去見北王?”
“先去見天王!”石達開想都沒想,立刻答道。
陳承瑢臉色忍不住微微放鬆下來,這個變化被石達開放在眼中,也記在了心裏。
大家一起進城的時候,石達開詢問天京城內的情況,陳承瑢簡單的介紹了一下,卻根本沒說對東王部屬的親戚大開殺戒的事情。秦日綱本來就不是特別能言善辯,此時更是跟在石達開與陳承瑢身後閉口不言。
到了天王府,石達開心中忍不住有些按捺不住的忐忑。雖然知道洪秀全安然無恙,可石達開怎麽都沒辦法完全相信天王能夠贏過那麽強勢的東王楊秀清。直到親自看到活生生的洪秀全全須全尾的坐在寶座上,石達開才真的相信在洪秀全與楊秀清的鬥爭中,最終的勝利者是一度被完全架空的洪秀全,而並非是精明能幹,手握重兵,完全控製天京城的楊秀清。
洪秀全臉上完全看不出有什麽激動的地方,與石達開所說的話也不多。以曾經的老兄弟來說,洪秀全與石達開的交談中完全沒有什麽能夠拉進兩人關係的內容,而以君臣關係來看的話,兩人之間的交談又顯得空洞無物。洪秀全隻是簡單的詢問了一下西征軍的情況,說了幾句翼王安好就是好的廢話,然後就讓石達開先去見北王韋昌輝。
這表現不能不讓石達開感到意外,能鬥倒楊秀清,殺光東王府的人,不該這樣。眼前的天王洪秀全基本與楊秀清當政的時候沒有什麽分別,他總是帶著一種自己就是天父兒子的那種高人數等的表情,說些高高在上的話。其根本上,無疑是希望得到別人的服從與伺候。從骨子裏麵來說頗有些怠惰在裏麵。
石達開認為洪秀全在幹掉了楊秀清之後,或許會露出他的“英雄本色”,可萬萬沒想到的是,洪秀全流露出來的東西與以往實相比在是沒有什麽特別的分別。
拜別了天王洪秀全,石達開前去見現在天京城的最高軍事指揮官北王韋昌輝。當思路放在北王韋昌輝身上的時候,石達開忍不住生出了一些微微的同情。看了天王那模樣,石達開已經能夠想到北王韋昌輝到底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可以說,在殺楊秀清,誅滅東王府這件事上,韋昌輝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功臣。不過這份功勞卻並不能給韋昌輝帶來真正的榮耀。
根據韋澤提供的情報,韋昌輝在天京城內殺了至少一萬五千人
,其中大部分都是沒有反抗能力的老弱婦孺。石達開能夠想象韋昌輝麵臨的局麵。楊秀清被殺之後,東王府重臣們帶兵圍攻韋昌輝的部隊,在居於絕對劣勢的時候,韋昌輝自然得殺了東王府重臣與東王府麾下軍中的中層軍官。
即便完成了這樣的屠殺,也不等於韋昌輝就勝利了。為了震懾天京城內的部隊,徹底消除威脅,韋昌輝不得不對東王部下的家屬動手。父親被北王韋昌輝所殺,兒子是要為父親報仇的。哥哥被北王韋昌輝所殺,弟弟也會要為哥哥報仇的。即便是他們不報仇,韋昌輝也會擔心他們會選擇報仇的路線。
然而這麽做的結果隻有一個,韋昌輝在政治上已經自殺了。天國兄弟們絕對不會支持韋昌輝這麽幹,今天他能殺東王手下的親屬,明天誰知道又會是誰的親屬遭殃了。所以這次的事情不管怎麽結束,韋昌輝的政治前途都不複存在。
石達開覺得自己見到韋昌輝的時候,還是暫時不要刺激滿腹心事的韋昌輝才好。等著韋昌輝自己主動提出希望石達開能夠幫忙收拾殘局的請求。而且石達開一定要先安住韋昌輝的心,保證韋昌輝的個人安全之外,還能夠保住他的王爵。
實際上石達開並不認為韋昌輝能夠保住王爵,一旦有兄弟要求追究韋昌輝的罪責,石達開勢必需要向兄弟們有所交代。那時候想保住韋昌輝的性命,就必須剝奪韋昌輝的王爵。隻是這話此時卻不是說的時候,石達開現在需要穩住韋昌輝,然安定了局麵,再說以後的事情。
進了北王府,石達開遠遠的就看到韋昌輝坐在大殿的大桌子後麵,走近的時候卻見韋昌輝正在皺著眉頭批示奏折。那嚴肅的表情,深深皺著的眉頭,無一不體現出韋昌輝此時的艱辛感。
陳承瑢已經跑到了韋昌輝近前稟報,很快,韋昌輝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站起身大踏步走了過來。兩位太平天國永安建製時候封的王爺快速接近。距離越近,石達開就越看出問題不對了。
隻見韋昌輝快步行來,步履輕快,絲毫沒有任何遲緩的模樣。再看韋昌輝的臉,氣色很好,精神飽滿,情緒輕鬆。帶著滿臉笑容,韋昌輝走到石達開麵前。他先重重拍了一下石達開的肩頭,這才笑道:“我可是早就等石兄弟你來了!”
“哦!”發現自己完全猜錯了的石達開一時隻能這麽答道。
韋昌輝上前就摟住了石達開的肩頭,用不大的聲音說道:“石兄弟,天王說過了,這左輔正軍師的位置,需要你我商量之後才能給我。哥哥我等你來等的心焦。現在你既然到了,那就趕緊寫了奏折給天王,讓天王趕緊下令吧!”
石達開兩眼瞪得溜圓,硬是不知道該說什麽。韋昌輝則是帶著得意的聲音繼續說道:“兄弟,你放心,哥哥我當了左輔正軍師之後,立刻就升你的官。我們兄弟聯起手來,好好把這天國給管起來!”
說完之後,韋昌輝覺得得封左輔正軍師的事情已經是板上釘釘,他此時誌得意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中,石達開覺得韋昌輝搭在自己肩頭的手臂也在顫動。石達開不知道這是韋昌輝笑聲引動的,還是石達開自己因為覺得韋昌輝又可氣又好笑,所以哆嗦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