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認為1885年底的民朝政壇遇到了天大的事情,例如一部分省委幹部。也有人認為1885年的民朝政壇遇到了空前激烈的鬥爭,例如一部分部委幹部。還有人認為這根本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例如韋澤。

就在各種想法匯集的南京碼頭,祁睿少校一身軍常服,也就是說筆挺的橄欖綠軍服,漂亮的毛呢料子軍大衣,黑色的牛皮軍靴。82式軍服延續了65式軍服的統一、官兵平等、結構簡單的特色,不過在麵料上也與時俱進。如果是軍隊裏麵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少校是從北方軍區回到南京的。這是細節上才能表現的地方。例如,不管南方軍區心裏麵多不爽,他們在12月份都不會給部隊裹上厚厚的軍大衣。如果南方軍區真這麽幹了,那就是最大的瀆職。

韋澤當然知道自己長子離家三年後終於歇了長假。沈心這家夥有點過分,他處理不了的麻煩,就依照軍人休假的條例,三年沒有歇過探親假的軍人給連續放三個月的長假。於是在這麽一個風起雲湧的時間裏麵,北美軍區的潛在炸彈就被沈心給扔回了南京。

當然,韋澤也不可能因此而害怕,如果韋澤不願意,祁睿少校就得老老實實在北美待到韋澤認為祁睿可以回來為止。就韋澤得到的消息裏,自己的兒子成長的令人滿意,如果那些消息沒錯的話,祁睿少校已經可以靠自己來保護自己了。

少校在軍隊裏麵算是邁入中級軍官的行列,這個級別的幹部在民朝的任何部門裏麵都算統治階級的正式成員,跟不用說這幾年經曆捶打之後少校進步很多。船上的閑暇時間不少。少校把自己的衣服收拾的很得體,穿了一年多的中腰牛皮軍靴擦的很幹淨,鞋縫裏麵也用廢牙刷清理過。雖然不是那種賊亮的程度,但是諸多細節上的清潔讓整雙鞋看上去就是和別人不同。不僅僅是軍靴,所有的衣服也是如此。每天隻要拿出十分鍾的時間進行整理,隻要衣服不多,不管新舊都會顯出讓人覺得不一樣的味道。問題就在於,隻有極少人才能堅持下來。

整潔的軍服,充滿青春活力的俊朗容貌,北方軍人特有的白淨皮膚,結實削健的身材,還有那種從容不迫,非常放鬆的動作。少校在碼頭與幾位熱情的年輕大學女生分別之後,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女性青睞的目光。得到女性青睞對男性來說自然是很正麵的感覺,不過少校其實不理解原因何在。他隻是學著他老爹韋澤所講,做事情的時候終於能把前期準備時間完整的計劃到自己的整體預估中。所以祁睿少校隻覺得自己做事比以前慢下來不少,可沒想到這種“慢”卻有點意外的讓更多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少校也沒有把這些過於放到心上,幾年不見,南京的變化好大。過去十幾年中,不少人曾經抨擊過皇帝韋澤同誌好大喜功,所以用高壓手段逼迫各地建設起毫無用處的寬闊馬路。現在這些曾經“過於寬闊”的馬路上人潮洶湧,轎車、公交車、卡車、拖拉機、自行車,把六車道、八車道、十車道的道路塞的滿滿的。在公交車上經過十幾個路口,少校就見到好幾座長長的陸地上的橋梁正在緊張施工,粗大的柱子,箱式結構的橋麵,還有電焊的閃光。雖然不知道這些玩意是幹什麽用的,可少校基本能確定,這定然是他老爹的意思。

下了車,祁睿少校立刻感覺到“過於寬闊”的馬路以及“好大喜功的冗餘度”與其他事情一樣再次證明了他老爹韋澤的先見之明。大興土木並沒有讓綠化帶遭到破壞,以前很多不知用途的大片空地現在變成了停車場。汽車、自行車,一排排的整齊停放。城市並沒有因為空前繁華熱鬧而失去秩序。反倒因為這種空前的繁華熱鬧更顯出了秩序和氣派。

在造型簡單優雅的車站下車,看著冬天裏麵依舊常綠的綠化帶,還有視野中可以看到的幾座正在修建的十幾層高的巨大樓房,少校腦海裏冒出“天子腳下”四個字。南京是一座古老而美麗的城市,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座更加偉大的城市。與在長江口遠眺到的上海的景色一比,南京絲毫沒有遜色的地方。從充滿自然風情的北美回到氣勢恢弘的南京,除了“天子腳下”四個字,祁睿也實在是找不到其他形容的語言。

和上次一樣,門口的警衛並沒有讓祁睿少校直接進大院。祁睿也不急不慌的等著,隻要他越過這道門崗,祁睿少校就恢複成了韋睿少校。就在這時候,幾輛停下來準備進入大院的汽車的車門打開了,雷虎、軻貢禹,兩位大將以及其他幾位高級軍人從車裏鑽了出來。

“韋睿,你剛回來?”雷虎就跟韋睿從來沒離開一樣的熱情聲音說道。沒等邁過這道門崗,祁睿就變回了韋睿。

向幾位將軍一一敬禮,韋睿答道:“我回來休探親家。”

聽說這是韋澤都督的長子,再一看階級章,旁邊一位韋睿沒印象的少將問道:“這……,他在哪個軍區?”

“在北美軍區。”雷虎答道,說完之後他又笑道:“你是別打主意了,沈心是不會放人的。”

聽到韋睿在北美軍區服役,少將的眼神立刻就慈祥起來,

“北美軍區可是辛苦的很呢。那邊一年建設了一萬公裏鐵路,都是咱們部隊幹的。不少北美軍區複原的同誌,回來之後連培訓都不用,到了鐵道部接著幹。鐵道部的說法是,都是工地上剛下來的,誰培訓誰啊!……”

看著一眾人有拉家常的意思,雷虎當即命道:“別堵著門扯了,咱們趕緊幹自己的。這孩子還等著辦了手續之後回家呢。”

雷虎暫時幫韋睿解了圍,不過接下來的三天裏麵,韋澤都督的長子韋睿少校從北美回來的消息一陣風般刮遍了民朝上層。在這三天裏頭,韋睿的日子也不好過。他本以為回家就是休息,看望父母。然後和一眾少年時期的朋友們一起聚聚,吃飯喝酒。這麽簡單的計劃被他母親給弄了個麵目全非。

回家當天晚上,韋睿發現她母親除了激動之外,還跑去打起了電話。第二天,兩位在韋睿印象裏非常淡薄的阿姨就帶了個姑娘到韋睿家。說了幾句話,韋睿才明白他老娘祁紅意居然搞起了相親的把戲。

妹子長得不錯,還是南京大學中文係剛畢業的大學生。問題就在於長得不錯和結婚有個毛關係呢。韋睿連自己的床還沒適應過來,心態上還在追求回家當兒子,突然就被攪進了結婚的漩渦裏頭。這感覺不僅沒讓韋睿覺得高興或者興奮,反倒讓他覺得一陣不爽。

而且一位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在工作上竭盡全力的少校,與一位剛畢業的大學生之間差距太大。或者說在陽剛之氣洋溢的北美和溫柔的江南差距太大。第三天,兩人被迫一起去看了場電影,在附帶電影院的超市裏麵,洶湧的人潮和琳琅滿目的商鋪讓韋睿少校迷……路……了。

軍隊最近兩年也有電影可以看,可軍隊入場散場紀律森嚴,誰先進誰先走秩序井然。哪裏見過這一窩蜂的局麵。最後還是妹子有經驗,到了服務台一通尋人廣播就讓兩人再次見麵。而韋睿少校還犯了一個重大錯誤,他不知道廣播要付費,所以沒有給妹子錢。

當祁紅意聽了這些之後數落兒子變了“鄉下人”的時候,覺得有些羞愧的韋睿幹脆表示,“娘,我現在忙的很,不想考慮結婚的事情。”

“你這算忙麽?你爹當年一邊打仗,一邊還和我成親呢。哦,那時候還還成了兩次親。”祁紅意舉了韋澤的例子,卻忍不住又想起幾十年來都讓她有點耿耿於懷的事情。

“那不一樣啊。”韋睿連忙辯解道。

“有什麽不一樣?”祁紅意拿出了老娘的氣勢,要逼著野馬一樣跑慣了的兒子就範。

“那個……,你第一次見我爹,然後過了快一年才和我爹成親吧。”韋睿抵抗著母親的壓迫。

“我第一次見你爹,根本就沒想到要和你爹成親。真的要成親,就是你外公給你爹寫封信,問你爹婚姻狀況如何。你爹說沒問題,成親。於是就成親了。”祁紅意毫不客氣的把她的成親史拿來做比較,“按你這說法,我給你安排個姑娘,給你送去就行了。”

韋睿連忙搖頭,腦子高速運轉。靈機一閃,他找到了一個很好的理由。“嗯……,對了,娘,我爹當年許你的那些彩禮,到今天他也沒兌現吧。”

“哼!……哈哈!”祁紅意冷哼一聲,不過片刻之後她卻笑起來了。和韋澤生活了這幾十年,祁紅意對韋澤很多地方滿意,很多地方不滿意。不過成親那件事卻是祁紅意到現在都覺得很滿意的事情。

那時候祁紅意在成親的大堂裏麵帶著大紅蓋頭,前麵的司儀讓十幾個人端著托盤,盤子上放了紅布,上麵用紅紙金字寫著彩禮的名號。祁紅意現在還能記得那家夥拉長調門的聲音,“鳳翅金冠一頂……!實物尚缺!”“金絲彩袍一件……!實物尚缺!”“靈犀寶珠一對……”

雖然隻有金銀是實物不缺的,可那長長的名單讓祁紅意感受到的是嫁給一位王爺所受到的尊重。成親之前她偶爾有一次和韋澤聊過天,雖然覺得韋澤有點像文化人,卻先入為主的覺得韋澤和太平天國那幫草頭王爺差不多是一丘之貉。當年祁紅意的父親祁玉昌要和韋澤結親,隻是不想讓女兒給東王楊秀清當了小老婆。可這長長的“尚缺!尚缺!”的名單,讓祁紅意確定韋澤是一個真正有著王侯氣魄的男子。

擺譜誰都會擺,不過那些骨子裏頭並不高貴的家夥既然要擺譜,最怕的就是就會被人笑話。韋澤那“尚缺!尚缺!”無疑是一場天大的笑話,可韋澤不怕丟人,坦然自若的把人丟到了姥姥家。即便這是瘋子才能做出的事情,也必然是個有品位有格調的真瘋。更不用說當韋澤把皇帝的冠冕加於自身的時候,這種瘋狂就變成了氣魄。

實物很重要,不過當一個人本身就是無價之寶的時候,這些實物就顯得無足輕重了。甚至不用說韋澤的錢,祁紅意自己的功臣退休金,也足夠買到當年這些看著無比珍貴的東西了。更不用說祁紅意現在在學界所得到的地位。她根本不在意別人會覺得這是她仰仗丈夫才得到的,又可以充分仰仗的丈夫在祁紅意看來並非是值得不好意思的事情。

但是笑歸笑,祁

紅意心裏卻意外的沉重起來。她對長子韋睿有著深切的期盼,丈夫再好,也隻是走到一起的陌生人,兒子卻是身上掉下來的肉,母親其實都期盼兒子能夠超越丈夫。問題就在於丈夫韋澤在韋睿這個年紀早已經是名震天下的大人物,更是天下無雙的豪傑。兒子可以說很出色,卻沒辦法和丈夫相比。特別是他爹那種灑脫的做派,可以說是韋澤年輕氣盛,做事不管不顧。可這種不管不顧中所展現出來的胸襟,祁紅意對自己兒子並不是很看好。

一個連在正常的社會中看個電影都會迷路的孩子,真指望能和他爹一樣規劃出錦繡江山麽?退而求其次,能坐穩這錦繡江山麽?想到這裏,祁紅意反倒懶得說自己兒子有關成親的事情,一種更大的恐懼開始縈繞在她心頭。

晚上的時候,祁紅意和韋澤談起了這件事。她越說心裏麵越是不安,最後幹脆抱怨起韋澤來,“你把兒子扔到北美那鄉下去,這可是把他給害到了。以後說出去咱們兒子連個電影都不會看,人家還不得笑話死咱們韋睿!”

韋澤眨巴了幾下眼睛,才大概明白了自己妻子的不滿。其實最初的時候他根本覺得這不算啥,別說出了電影院之後被人流衝散。韋澤在同一座城市裏麵手機保持密切聯絡,最後找不到碰頭地的事情也不是“隻發生過”一次兩次而已。

認識的過程,第一步,是開始接觸外界事情,屬於感覺的階段。第二步,是綜合感覺的材料加以整理和改造,屬於概念、判斷和推理的階段。隻有感覺的材料十分豐富(不是零碎不全)和合於實際(不是錯覺),才能根據這樣的材料造出正確的概念和論理來。用白話講,那就是“沒見過,沒吃過虧,沒專門練過”。

這種事情算個毛。在城市待幾個月,韋澤對自己兒子還是充滿信心的,相信他很快就能重新融入城市的節奏。反倒是城市的那些人現在送去軍隊,幾個月下來就能和在軍隊中摸爬滾打十年的韋睿相比麽?估計幾個月下來他們門都摸不住。

韋澤沉默了,他想到的卻是和韋睿本人毫無關係的事情。韋澤曾經覺得19世紀末的中國發展不了太快,可實際變化的確大大超出他想象之外。人民在工業時代的需求並不會因為19世紀末或者20世紀中而會有所不同,人民在麵對相同情況的時候所產生的需求都一樣。

如果說有什麽不同的,那就是光複黨是有自己的組織度與執行力滴。中國以及外國上百年來麵對工業化帶來的困境,以及用大量實踐拿出的解決方法又被處於光複黨頂峰的韋澤繼承下來。於是在充分的執行力之下一樣樣的拿出來應對遇到的困難。

在這樣的情況下,當然可以說光複黨沒有創新精神,也可以說光複黨缺乏創新思維。不過在現實層麵,有人能夠拿出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有人能夠把這些辦法貫徹到執行中去。問題得到了解決,大家受到了教育。

韋睿在電影院迷個路不是罪過,那其他同誌不能用“超前的眼光看世界”,難道又是什麽大罪過不成?

想到這裏,韋澤倒也輕鬆了不少。土地規劃局是部委直屬,這些年來因為要執行韋澤的命令,和地方上的同誌們之間爆發了無數次爭執,有過很多激烈的衝突。但是隨著那些大城市的交通堵塞,隨著各地方城市自身的發展,土地規劃局至少在不允許其他建築占用交通用地的問題上好了很多。

當韋澤提出建立立交橋的時候,沒人問出“旱地架橋這是要搞什麽幺蛾子”的蠢話來。甚至連全電動的地鐵建設,韋澤一句話出來,項目立項,研究人員也開始利用現在的技術開始做準備。而且在計劃的理論討論中,還提出了不少很不錯的對技術的新看法。

韋澤一直不認為現在的鬥爭是個多大的事情,不適應新世界,不適應新環境,想把周邊的世界變成他們所熟悉所期待的,這是人類的正常反應。就如韋澤領著民朝向前突飛猛進,難道所有想法都是韋澤處心積慮,考慮再三的選擇麽?恰恰不是,這些東西對韋澤來說都是一種從小到大長期生活中形成的本能,隻要有一絲機會,韋澤就會毫不遲疑的去推動,去實現。

從這個角度來看,那幫開曆史倒車的同誌本質上和韋澤也沒啥區別。雖然韋澤不會因為這種感受而改變他之前的決定,不過能意外的想通這件事,韋澤也覺得心裏麵非常高興。

“我問你怎麽辦呢!”祁紅意並不知道韋澤那一副深思的模樣到底是在想什麽,她還以為自己的丈夫正在為自家韋睿變了“鄉下人”而犯愁,所以祁紅意逼問著。

看著妻子焦慮的模樣,韋澤笑道:“你放心,我是不會因為這點破事就跑回來學怎麽做城裏人的。”

祁紅意心裏麵大大的不爽,她其實是希望韋澤把兒子從北美那英國人能夠毫不猶豫出售的蠻荒之地調回到恢弘大氣的南京,聽韋澤用如此調侃的語氣說話,祁紅意是大惱。她恨恨的說道:“不調回來也行,你先把你當年和我成親時候說的尚缺的東西給我補齊!你這個人,說話從來不算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