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政法委的朱長山與國土局的孫明理原本分屬兩個不同的陣營,朱長山一直比較親近省委書記司馬平,孫明理則被認為是省長韋秀山的人。可這一段兩人之間的關係倒是親近不少,先是太原城的公檢法大院撤除,接著是整個山西公檢法單位大院的撤除。政法委與國土局的兩位頭頭最近不得不全麵合作。可真的一合作,大家都發現其實對方遠沒有自己想的那麽糟糕。
下班之後,從會議室裏麵出來的孫明理看旁邊沒人,對朱長山說道:“老朱,晚上出去吃飯吧?”
孫明理想了想,他歎口氣,“出去吃又要找位置。我家離得近,去我家吃吧。”
這還真是極大善意的表現,二十多年來的經濟發展的不錯。城市快速發展催生出大量飯店,兜裏不缺錢的家夥們已經很少請人到自家吃飯。如果不是麵對那種真正覺得比較親近的人,基本不會請別人到自己家吃飯。
對朱長山的表態,孫明理當然沒有拒絕,他答道:“好,你先走,我稍微晚點。”
等朱長山把孫明理迎進自家大門的時候,才發現孫明理拎了幾斤鹵牛肉。把牛肉遞給在朱長山身邊的朱夫人,孫明理笑道:“我覺得街口那邊的陳記牛肉不錯,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喜歡。”
“是在劉記旁邊的那家吧?”朱夫人熟門熟路的問。
“就是那家,人好多,差點沒排上隊。”孫明理笑道。
朱夫人去做飯,兩個老爺們往書房一坐,門關上,窗戶打開,就坐在窗戶邊開始邊抽煙邊聊天。孫明理歎道:“以前真不知道都督有多厲害,隻是知道都督了不起。這次聽都督討論工作,才明白都督為何總是能提出看似矛盾的要求。”
這話雖然籠統,一起參加會議的朱長山也挺的明白。他籲口煙,連連點頭,“看著簡單,其實不簡單。看著不簡單,卻能責任清楚,又不是那種把人逼死的做法。”
有關農業技術人員是否分地的討論最終變成了是否建立各個農村領頭人的討論,這個議題的變化是山西這些年從來沒有過的經曆。隻要牽扯到製度,特別是所有製問題,山西就會習慣性的變成一場內鬥,內鬥最後變成扯皮,議題最後無疾而終。
這次情況則不同,作為建議人的韋澤自己先提出“農業帶頭人”會遇到的種種問題。例如帶頭未必成功。這不是空對空的瞎扯淡,都督調查了農業技術部門承擔的責任之後,發現這些技術人員僅僅是科研機構的推廣者,甚至隻是個銷售者。實踐不足,理論也不足。歸根結底可以用“不專業”三個字來表述。
技術人員不專業,農民們的問題則是“不明白”。想讓農民明白,想讓技術人員專業,就需要互相結合,互相學習,互相幫助。對此,韋澤的評價是“投入很大,費力很多,卻很難被當成是政績”。
在韋澤說出“不專業”“不明白”的時候,山西省委的這幫人隻是覺得韋澤都督不糊塗。等到韋澤明確指出“很難被當成是政績”的觀點,所有的官員終於明白都督對官場和政府的了解程度遠遠比他們想的要深刻的多。
就如韋澤都督在論述過程中所講,再專業,再明白,也頂不住一場水旱災害。風調雨順的年景,糧食產量也不可能無
限製的增加。山西自然條件的確不如那些農業大省,東北的大平原,黃淮的大平原,北美的大平原,南方的三角洲地區就是能夠用上最好的技術,用上最好的機械,生產效率與山西一比真的能稱為喪心病狂。
山西在推行農業帶頭人政策的時候要麵臨無數的錯誤和必然的失敗,即便是花上幾年時間初步完成這種推廣,也不可能讓山西在農業方麵有本質性的突破。單純從官場的角度來說,這種投入產出比太低,很難把這個當成政績來作為下一步晉身的基礎。
心中那個不能給人看的小角落突然被這麽率直的點出來,農業廳廳長幾乎有當眾自殺的衝動,其他人的情緒也很不穩定。都督卻沒有因此指責山西這幫人是王八蛋,更沒有用免職來威脅大家。韋澤語氣坦然的對一眾心裏麵非常不安的幹部說道:“有這等想法很正常,這說明了什麽?我在山西走了一圈,覺得山西的同誌們都希望山西變得更好。那種能幹到的我就是不幹,就是要把山西搞糟的人,我一個也沒見過。現在這個問題大概能用了心有餘而力不足來形容。沒做過,不知道怎麽做,一看投入這麽大,中間的過程又如此曲折,心裏想打退堂鼓很正常。力量這種東西都是鍛煉出來的,誰天生都沒有。”
孫明理受到的震動很大,他之所以找朱長山來聊這個,是因為他心裏仿佛窩著一團火,不吐不快。可這種問題恰恰不能和韋秀山等人講,孫明理很清楚韋秀山的想法。這段時間的大內鬥完全圍繞著對山西主導權的爭奪。和韋秀山談這個有些打臉的嫌疑。
“都督說的沒錯,現在回想一下,很多時候是真的不想幹。既然幹了也沒多大成績,還要承擔那麽大風險,承擔那麽多責任。吃飽了撐的才要堅持幹下去。”孫明理說的都是心裏話,他從來沒想過要把山西搞糟,要把工作辦砸。可是為了不出現錯誤,孫明理也隻能拒絕參與那些容易產生錯誤的工作,這個過程中的孫明理也經曆從不甘心到心安理得的轉變。
畢竟是搞政法委工作的,朱長山的邏輯思維就比較縝密些。他不太讚同孫明理的說法,“都督現在想說的大概是要對犯錯的標準做定義。到底是按照科學規律嚐試時候出的錯,還是自己本來的想法就有問題,於是在上麵故意弄出問題來。這個是個標準問題。我舉個例子,殺人案件定性的時候有故意殺人罪和過失殺人罪兩種。過失殺人罪一般不會被處以死刑,故意殺人罪的話,除非被殺一方也有重大責任,否則基本就是死刑。咱們山西麽……嗬嗬……”
朱長山本人就是司馬平一係的關鍵人物,麵對孫明理這個另外一係的頂梁柱,這聲“嗬嗬”可謂意味深長。
“能不能別再瞎扯皮,就是把事情幹好?”孫明理問朱長山。
朱長山又吸了兩口煙,有些為難的說道:“你我現在能幹好的大概隻有我們能管的工作。就如這次拆分公檢法大院的任務,咱們兄弟兩個合作,那就沒啥問題。不歸咱們管的事情,說了也沒用。”
孫明理很能理解朱長山的態度,政法委書記與國土局局長兩個職務都不低,他們兩個如果不想介入派係鬥爭,就是能不介入派係鬥爭。可其他的部門可就沒有這等好事,因為直屬省長或者省委書記管,他們想置
身事外是千難萬難。
這個問題繼續說下去就很麻煩,孫明理把話題轉回了韋澤都督提出的“農村帶頭人”方麵。“老朱,你覺得這件事能推行下去麽?”
朱長山盯著孫明理看了片刻,他其實有些懷疑孫明理是不是也想從這裏頭撈什麽政治好處。不過從表情上看卻看不出什麽來,這畢竟不是審犯人,可以采用很多技術性手段。最後朱長山選擇了很常規的回答,“推行下去肯定沒問題,都督說的清楚,到底把這個當成政績來幹,還是當成工作來幹,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可就大了。若是幹的目的是求政績,非得把五年十年的工作用三年幹完,不出事才怪。都督看問題又看得這麽透,想獻寶一樣把成績獻上去,我不覺得能糊弄都督。”
“我也這麽覺得。”孫明理邊點頭邊答道。他的確很本能的有種想順杆爬的衝動,可韋澤都督對官場的熟知程度又讓他感覺到了畏懼。種種野心以及對未來的不安攪和在一起,讓孫明理感覺無所適從。
不過孫明理很快就從這種患得患失的局麵中掙脫出來,他早就不是少年人啦。有些事情想辦好不易,想辦糟太容易了。若不是韋澤都督提出農村帶頭人的建議,就根本不用指望山西自己搞出這種東西。即便是韋澤都督提出這個建議,山西能否執行下去也是問題。這無關好壞善惡,正如都督所說,即便是辦好了也沒辦法成為政績。想幹出成績,反倒是他和朱長山合作的大院拆分計劃是正路。
此時朱長山的夫人做好了飯菜喊兩人吃飯,朱長山與孫明理也不再提這個陷阱重重的事情。他們邊吃邊談,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大院拆分的工作上。和明白人合作是非常令人舒爽的事情,更不用說幹的還是正經事,能夠給眾多基層人員創造更舒適生活的好事。
韋秀山和此時的山西省委幹部一樣都沒閑著,韋澤提出的計劃在別人看來困難重重,對韋秀山來說卻如同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省長親自抓此事,還是都督提出的計劃,這足以讓韋秀山通過這個項目把自己的權力深深紮入山西。
與韋秀山一樣,司馬平也拿出了一個山西煤礦的整合計劃。這個計劃幾乎耗盡了司馬平的精力,工作帶來的巨大負麵作用使得司馬平不得不每天罵幾次兒子司馬繼才能做到疏解精神上壓力的效果。
罵歸罵,司馬平也覺得經過這麽久之後,他終於可以準備安排停職的兒子出來工作。隻要都督認同了這個方案,甚至不用都督立刻認同,隻要這個方案在山西得以通過,司馬繼就可以加入新的工作組,擺脫當家裏蹲的現狀。
司馬平回家之後卻沒見到兒子司馬繼,他此時心情不錯,也沒有問。到了晚上10點多,把方案再審核一遍之後,司馬平準備去睡覺。然而一陣敲門聲響起,司馬平不知道這大半夜的誰來找他。聽到他老婆一麵問以前去開門,司馬平也不太想動。
不到一分鍾,書房的門開了。門口出現的是中央警衛團的人,為首的竟然是隨行的警衛團副團長。副團長的臉上冷若寒霜,不等司馬平開口,他唰的展開一張公文,語氣嚴厲的說道:“司馬平,你跟我們走一趟。”
書記和同誌的稱呼統統沒有,警衛團副團長對司馬平直呼其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