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老城區的一間茶樓上,影佐禎昭和中川杏一前一後,立於臨近正街窗戶的位置。

窗戶側向望去,正好望見街道對方院落的正門位置。

院落兩進兩出,占地也略微不俗,放在繁華的上海,差不多也算得上家底還算不錯的殷實人家。

不過好似這戶人家少於來往,大門成天禁閉,好幾個人小時都無人進出。

就連此刻臨近中午時分,院內不但沒有半點生氣,就連炊煙也曾升起半點。

難道是處無人居住的院落?

“特高課的這個消息可不可靠?”並未發現什麽動靜,影佐禎昭皺起眉頭問道。

“情報應該沒有什麽問題,說是跟了好長時間,才確定這個地方的。”中川杏回道。

影佐禎昭聞言,隻是輕蔑的笑了笑。

如果說在中國東三省,特高課的情報能力可能說不容置疑,但在上海就不一定了。

特高課全稱是特別高等警察,為歸屬於日本內務省的機構,其職責其實從警察二字就可見一斑。

侵華戰爭開始後,在中國的職責也和日本國內有這很大的區別。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監視中國人的思想動態,取締反日言行。

收集情報,破壞抗日地下組織,偵捕審訊,以及監視偽高官和進行策反誘降等活動。

這些活動,主要的範圍還是在東三省以及平津地區。

在上海,它隻不過是隸屬於日本領事館警察署的一個部門而已。

因為其複雜的關係,日本軍方要用它,又得防著它,所以特高課的權利並沒有想象的那麽大。

另外日本軍方本身也有以憲兵為基礎的獨立情報係統,影佐禎昭並不看好特高課的情報能力,也就不足為奇了。

同時,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這場侵略戰爭的主導力量,本身就是日本軍界。

而在其國內,軍界和政界一直都暗自較勁,已經不是什麽秘密可言。

在這種複雜的情況下,發現情報並沒有像特高課匯報那樣準確,影佐禎昭隻是輕蔑一笑,已經算是很給麵子了。

“憲兵隊還有多久能到?”沉默良久,影佐禎昭再次問道。

中川杏掏出懷表看了看,低聲的回道:“按照約定的時間,應該憲兵隊就能到達。”

影佐禎昭點了點頭:“你去通知憲兵隊,圍而不捕。”

圍而不捕?

中川杏有些不解。

“他們不過是案板上的魚肉,什麽時候宰割都是我們說了算。”

“但若是我們的試探失敗,他們其實也沒有什麽用處。”

影佐禎昭解釋道。

“大佐先生,我懂了!”

如此解釋,中川杏頓時明了,躬身退了出去。

中川杏離去後,影佐禎昭依舊是站在原地,目不轉睛的盯著院落的方向,表情看似淡漠平常,實則擱在窗台上的指頭,正不住的敲打著。

此時,他腦海中,正如幻燈片一般,過濾著和穀雨出現後的一幕幕場景。

對於穀雨的判斷,除了之前的判斷外,其實他還有些新的看法。

他原本估摸著,穀雨會順著自己在東京帝國大學的這段經曆,當即就順水推舟的跟自己攀上關係,甚至主動叫自己一聲老師。

攀上自己這層關係,無論是青幫季雲卿,還是他穀雨,未來在這上海灘,絕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但是結果讓他很意外,並沒有。

按照他的了解,這很不符合中國人的習性。

不僅相去甚遠,甚至給人的感覺很謹慎,根本不想他自己所言,是個胸無大誌的人。

影佐禎昭有些好奇,為什麽你穀雨,就恰恰不同於他人呢?

今天刻意為你布的這個局,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也希望你讓我失望。

這個想法看似矛盾,實則一點也不矛盾。

不讓他失望,是針對試探這個局而言。

讓他失望,是說他覺得是個刻意為他所有的可塑之才。

不管其中那個結局,伯樂和敵人這兩個身份,他恐怕都不會失望。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了,街道的遠處響起一陣汽車的轟鳴聲,接著嘎吱一聲停了下來,然後就是一陣快速密集的腳步聲響起。

不用說,日本人的憲兵隊到了。

憲兵隊一到,這個局才算是真正布下了,就等著有緣人往裏鑽。

穀雨回來了?

不知道。

可能也正如影佐禎昭所想一般,有人希望他來,也有人不希望他來。

不多時,腳步聲從樓梯處傳來,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中川杏去而複返。

“大佐先生,憲兵隊吉野上尉帶著一個小隊趕到,已經按照您的要求將宅子圍住。”中川杏躬身一立,匯報著

“嗯。很好。”影佐禎昭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過,剛剛得到一個情報。”中川杏抬頭望了望影佐禎昭的背影,不知道要不要匯報接下來的這個情報。

“講!”根本沒回身的影佐禎昭,隻是開口道。

“剛剛得到的消息,季雲卿開往江西的貨船,還未出蘇州地界,就在昨晚淩晨被燒了。”中川杏很是小心點小聲的著。

“你說什麽?”影佐禎昭回身怒瞪著中川杏道。

“季雲卿的貨船在蘇州北燒了,裏麵滿載著我們送往江西的武器彈藥。”中川杏低聲重複道。

“八嘎!”影佐禎昭怒了。

“又是季雲卿!”

此時,影佐禎昭滿臉寒霜。

一船的鴉片被燒的事情還沒有解決,結果同一時間又被燒了一船軍火,當真是湊巧的很啊。

“現在怎麽說?”影佐禎昭問道。

中川杏沒有聽明白,於是問道:“大佐先生,您是指蘇州那邊,還是說季雲卿那邊?”

“先說蘇州那邊。”

“聽蘇州傳回來的消息說,從偷襲的手法上,很像***的遊擊隊。可是從爆炸使用的炸藥劑量上看,又不是他們的手法。”中川杏將探知道到消息說了出來。

“聽這意思,現在連具體是誰幹的都不清楚了?”影佐禎昭責問道。

“情報上是這麽說。”中川杏無奈道。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這些人都是幹什麽吃的。”

影佐禎昭的怒火是真的控製不住了,就連街上都能聽到他的怒罵聲。

這也難怪,蘇州是占領區,就這樣的情況下,被人炸了一船軍火不說,連是誰幹的都查不出一二三,能不讓發怒嗎。

這些人連廢物都不如。

見影佐禎昭怒火衝天,中川杏立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甚至接下來的話,沒有得到影佐禎昭的允許,他都不敢輕易開口。

“中川君,通知蘇州方麵,全力緝拿凶手,不管是國民黨的特工,還是中共的地下黨,隻要發現可疑分子,就地槍殺。”怒火中的影佐禎昭,直接下達了極其極端的命令。

中川杏應了一聲,並未立即去傳達命令。

“怎麽?”影佐禎昭皺起眉頭。

“大佐先生,我覺得蘇州的爆炸事件,不像是單純的行動,跟青幫碼頭必定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中川杏啟言道。

“說來聽聽。”影佐禎昭壓了壓怒火,示意中川杏繼續說下去。

中川杏得令,將思緒整理了一番,開始緩緩的說起來自己的猜測。

青幫碼頭被燒的那船鴉片,因為昨天到港的時間比較晚,加之天氣並不是太好,就沒有安排卸船。

恰恰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大雪一下,就有人趁機放火燒毀了貨船。

蘇州到上海,水路不過也是兩三百公裏,一條滿載軍火物資的貨船,竟然在同一時間被炸,決不能用巧合二字來概括。

很明顯,這是一次有組織有目的的針對行動。

當然,要策劃這次行動,就必須掌握貨船到港,出港的準確時間,甚至還要加上在蘇州被炸的那條貨船,在路上耽誤的時間。

掌握了這些關鍵的節點,並不等於就能保證行動成功,要知道跟隨貨船的足足有盡三十號青幫弟子。

何時下手、何地下手、如何下手,事後還需要安全撤離,這些都是關鍵中的關鍵。

情報從哪裏泄露出去的,這個不好說。

參與這些事情的,都有方方麵麵的人員。

季雲卿和張嘯林的青幫弟子,紅幫的也可能知曉。

除此之外,裏見機關和影佐禎昭這裏都是清清楚楚的,哪一方都可能被滲透,導致最後情報泄露,這才讓對方有了可乘之機。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這兩件事情肯定是同一夥人所為,要不讓不可能配合的如此天衣無縫,讓人根本找不到半點線索。

不過,就算找不到線索,這件事情也不能就此不了了之。

不管是用什麽辦法,參與此事的幾方都必須接受調查,哪怕是查不出任何結果,也必須拿出這個態度來。

沒有明確的態度,以後就會出現大量類似的事件,那時就連影佐禎昭也要受到軍方的責問。

中川杏道分析算不上細致入微,但基本上也是麵麵俱到,特別是其最後的提議,影佐禎昭特別的讚同。

但是其中漏掉了重要的一點,青幫的季雲卿兩次都牽扯其中,該怎麽處理,這是必須考慮的。

處理過了,恐有擔心影響大局。

要知道,此時幫著日本人做事的,不是隻有他季雲卿一人,還有很多跟他有關聯的人。

因此,此時若是處理不當,很可能就會引起連鎖反應,這結果是影佐禎昭不願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