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馮記者沒有想到的是,在開始新的話題之前,周夏嚴的臉居然嚴肅了下來。
很顯然,後麵的內容估計還是很重要的,所以馮記者的表情也漸漸收斂,嚴肅了起來。
周夏嚴說道:“我最開始在晉州的時候,是想將我的收音機設計賣給晉州無線電廠的。”
馮記者點頭說:“你剛才已經說過了,最終晉州無線電廠沒有同意購買你的設計,反而是用其他的方式補償了你。這有什麽問題嗎?”
其實馮記者覺得晉州無線電廠補償的力度還是挺大的,一輛八成新的長江750摩托車,哪怕是小廠生產的,拿到市麵上也能賣一千多塊錢。所以他實際上並不感覺周夏嚴受到了什麽委屈。
這時,他聽周夏嚴繼續說道:“雖然結果不錯,不過我從這件事情上發現,咱們國家並沒有關注知識本身的經濟價值,算是國內法規上的一塊空白。如果不將這個問題解決,那麽咱們國家未來的發展肯定會蒙受巨大的損失。”
“知識的經濟價值?”馮記者聽到以後有些疑惑,他問道:“小周,咱們國家一直很重視知識分子啊,你怎麽會這樣認為?”
的確,共和國在開始的時候就非常注重知識分子的待遇。隻要稍微查一下便可以知道,在前幾十年,共和國工資最高的並不是偉人。
偉人當時一個月工資是404.8元,但有很多人比他工資高得多,那些人有大科學家,也有大藝術家。比如梅蘭芳大師,工資高達2100元!
此外,除了那些頂級的科學家,很多重要的科研人員,他們的工資也很高,是要超過軍區司令的。
可以說那段時間是共和國知識分子地位最高的時期。
也因此馮記者才有這樣的疑惑。
周夏嚴想到這裏,然後解釋道:“主要是我感覺咱們國家現在對知識創新的管理亟待完善。”
“對知識的管理?這是什麽東西?”馮記者感覺更暈了。
周夏嚴笑了笑,說:“所謂對知識的管理,套用外國的專業術語說,那就是對專利的管理。我發現,咱們國家現在居然沒有一部專門的法律保護創新,所以也導致了我在晉州想將知識換成錢,會遇到各種問題,最終隻能選擇晉州無線電廠的獎勵。”
說到這裏,他問馮記者:“您知道為什麽國外的技術能夠快速發展嗎?”
馮記者想了想,說:“我感覺跟他們的積累相關。畢竟工業革命最早爆發在歐洲,他們白種人又殖民了全世界,所以有足夠的財力和足夠的時間來升級自己的技術。”
周夏嚴點頭說:“馮記者您說得對。但我覺得這隻是一個方麵,另外一個方麵就是他們對知識管理和保護的力度非常大。比如說他們就有嚴格的專利保護製度,可以保護專利所有者的利益不受侵害,從而能讓專利所有者賺到大量金錢。這種舉措無疑會吸引更多的工程技術人員去創新,所以他們的技術才能這麽快的發展。”
聽到周夏嚴說到錢,馮記者的眉頭微皺了起來。
在這個年代,很多人特別是一些文人,都比較忌諱說錢,認為錢乃銅臭之物。顯然馮記者就是這樣的知識分子。
見到馮記者的表情變了,周夏嚴笑著問:“馮記者,您知道子貢贖人的典故嗎?”
作為一名知識分子,馮記者當然知道這個典故。
春秋時,魯國有一條法律,即魯國人在國外淪為奴隸,如果有人把他們贖出來,可以到國庫報銷贖金。有一次,孔子的弟子子貢在國外贖回了一個魯國人,但回國後卻拒絕收下國家的賠償金。
孔子知道後說:“子貢你做錯了。從今以後,魯國人將不會從別國贖回奴仆了。向國家領取補償金,不會損傷到你的品行;但不領取補償金,魯國就沒有人再去贖回自己的遇難同胞了。”
孔子的另外一個弟子子路,救起了一名溺水者,那人為了感謝他,送了他一頭牛。子路沒有拒絕,直接收下了。
對此,孔子高興地說:“從此以後,魯國一定會有更多勇於救落水者的人了。”
周夏嚴等馮記者說完這個典故,一攤手道:“您看,幾千年以前的孔子都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維持一個規則最好的方式,就是可以讓付出者得到相應的報酬。而如果隻靠道德進行約束的話,這件事情慢慢的就不會再有人做了。而外國的專利法正是維持人們創新的正向激勵。所以我才說這恰恰是我們國家亟須完善的地方。”
可周夏嚴沒有想到,馮記者聽到這裏卻搖搖頭說:“小周,我對你這個觀點不是很讚同。咱們以前也沒有專利保護的法律,可國家不是仍舊進行了大量創新嗎?”
的確,哪怕後人再說共和國建國初期的時候艱難困苦,但也不敢否認前30年的飛速發展。一個貧窮落後的半封建半殖民國家,隻用了30年就基本解決了饑餓問題,衛星上天,原子彈爆炸,核潛艇下水。如果說那會兒沒有創新,那才是真正有問題呢。
周夏嚴搖搖頭道:“馮記者,以前我們的確沒有專利保護也能進行創新,而且創新的速度還舉世矚目。可您要明白,雖然我們不給創新的人進行經濟補償,但在製度上卻是有補償的。這種製度上的補償,甚至還要強於經濟上的補償。比如說創新者可以獲得勞動模範的待遇,甚至可以成為國家幹部。這自然也算是一種正向激勵。”
馮記者聽到這裏不禁點了點頭,覺得周夏嚴說得對。但他又有疑惑了,問道:“既然以前我們搞這種製度補償很好,難道以後不能繼續搞了嗎?”
周夏嚴搖頭說:“以前我們可以這樣搞,那是因為我們國家的經濟相對來說比較封閉。而且我們的企業都是全民所有,知識也是全體國民共享,所以並不需要專門的專利保護。可現在國家開放了,要進入全球競爭。如果我們講知識全球共享,而其他國家卻將知識進行高額收費,那我們不就是拿自己的錢補貼給外國人嗎?所以既然我們要融入世界,那也必須改變自己適應世界的規則,否則就會吃大虧的。”
聽到這裏,馮記者點頭但又搖頭說:“我還是有些糊塗,你能講得更詳細一些嗎?”
周夏嚴笑了笑,說:“馮記者,您認為什麽樣的商品最有市場?”
馮記者想了想,道:“我覺得最有市場的商品,一定是那種做工好、技術先進,而且我們特別需要的商品。”
周夏嚴讚道:“馮記者您說得非常對。想生產出一個好商品,我們的確需要做到以上這些。不過我覺得,非常有市場的產品還需要有一個特征,那就是它必須是稀缺的,如果是壟斷的,那就再好不過了。比如咱們古代的瓷器、絲綢和茶葉,就是我們獨一家的買賣,所以我們古代才能成為天朝上國。沒有貿易的大量盈餘,光靠種糧食,任何國家也養不起那麽多的軍隊。”
這下馮記者明白了。
他笑著說:“小周你說來說去,實際上就是說,你有別人沒有的知識,那就應該可以換成錢,對吧?”
周夏嚴笑了,對馮記者伸出了大拇指讚道:“您高見,我就是這個意思。而且這跟咱們國家的未來息息相關。馮記者,您知道巴統協議吧?”
聽到這個名詞,馮記者的臉一下子嚴肅起來。
他咬牙道:“我當然聽過巴統協議。如果不是這個歹毒的協議,發達國家對我們進行封鎖,我們也不會如此落後。”
周夏嚴一攤手道:“您看,好技術就是武器。如果不保護好我們的好技術,那麽我們以後怎麽去跟別的國家進行競爭?怎麽能夠從國外賺到外匯?將來,會有越來越多的國外企業進入華夏。如果沒有嚴謹的法律保護我們自己的優秀技術,那些企業很有可能會將我們的技術偷走,然後變成他們的。到那時候,別人有專利保護,而我們沒有專利保護,別人就可以拿著我們的好技術向我們發起法律訴訟,說我們侵權了,讓咱們賠他們錢。您覺得,這種事情正常嗎?”
聽到這裏,馮記者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問:“小周,外國人不會這麽壞吧?他偷了咱們的技術然後注冊專利,再反過來管咱們要賠償?這還有天理嗎?”
見到馮記者如此憤怒,周夏嚴苦笑道:“雖然我讀書不多,但還是知道的,國外那些發達國家,在最開始的時候,都是通過偷盜別國的先進技術才發展起來的。也就是說,那些發達國家其實都是依靠搶劫和小偷兒起家的。”
見到周夏嚴這樣憤慨,馮記者忙提醒:“小周,有些話可不能隨便講。當然,我個人覺得你說得沒有錯。但現在咱們正在緩和同外國的關係,這些話如果傳到某些人的耳朵裏,可會給你造成很大的麻煩。”
周夏嚴無奈地點了點頭說:“馮記者您說得對,我的確莽撞了。但我還是想讓您通過媒體,給全國人民提個醒,那就是一定要保護好我們的優秀技術。很多人在打開國門以後,看到了國外的發達社會,下意識地就以為咱們實在是太落後了。但我認為,一個能造出核彈、氫彈以及核潛艇的國家,怎麽可能落後呢?哪怕咱們的經濟暫時比不上他們,但趕上他們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說到這裏,他徹底嚴肅了下來,道:“因為咱們以前全民所有製的計劃經濟模式,所以對很多國外都會當做珍寶的技術,反而認為是可以輕易獲得的東西。因此,那些技術並沒有展現出它們該有的價值。可外國人並不是我們的同誌,在與他們交流的時候一定要注意保密工作。要不然就真有可能發生像我剛才說的,外國人將咱們的技術偷走,然後稍微包裝一下便注冊成了他們的技術,再反過來高價賣給咱們。我們國內的優秀技術就那麽多,要是不斷被偷走,損失可就是太大了。”
馮記者本想說周夏嚴有些杞人憂天,但想了想,這邏輯上顯然沒有問題。
他突然也覺得,華夏似乎並不是太落後,還是有很多好東西的。
就像周夏嚴說的,既然我們能夠造出那麽多世界最先進的武器,怎麽可能落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