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另一個光著上半身的男人,也被人從巷道裏拖了出來,渾身被揍得到處紅淤,扔在街麵上,如同一條死狗。

緊跟著,是馮學恩拖出來的那個女人,被扔在一起。

這凶殘的一幕,立刻引來不少人在外麵圍觀,但又不敢靠得太近,遠遠地衝著地上的兩人指指點點。

至於孩童,沒在家裏,馮學恩知道她經常會把崽兒送回娘家,正好,不用管。

馮學恩深深地看了兩人一眼,轉身將雙手伸到旁邊一人麵前。

那人掏出手銬給他銬上。

“接下來就靠你了!”

“放心,是我們親自抓的人,其它方麵我都已經打點好了,這個時候,就連她老漢,應該也已經被抓起來了……但是,你還是得跟我去一趟!”

“我曉得……其實,我已經做好準備了,我的幺兒已經結婚了,我那女婿也很靠譜,待她不錯。至於我老漢,身體還在硬朗,我也就沒有啥子牽掛了……哪怕是再關上幾年或者殺頭,心頭積攢這麽些年的惡氣,總算是出了,哪怕讓我去死,也舒坦!”

“啥子死不死嘞,莫瞎說,但是這店鋪,是開不了了……還指著以後到你家裏麵蹭吃蹭喝的,放心,以後還會開起來的。

報紙上看到沒有,京城已經有私人的館子開張了,有了這先例,說不定用不了多長時間,就不用躲躲藏藏,能光明正大地開館子了,街麵上會到處是館子,而不再是樣式統一不變,服務員板著臉對你愛答不理的國營飯店了。”

兩人相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盤龍灣……

陳安和馮麗榮在廚房裏,跟著馮祥中學熬製火鍋底料,他們並不知道縣城究竟發生了什麽,隻是看馮祥中的神色,多少有些憂慮,問了以後也隻說昨晚睡得不太好。

從縣城裏帶來的東西,最多的,不是那些米麵和豬肉,而是各種作料。

此時,馮祥中正在拿著手裏的兩種辣椒跟兩人講解著其中的關鍵:“不要把辣椒搭配想得太複雜,辣椒是香的不辣,辣的不香,香的皮厚顏色好,辣的皮薄顏色一般,要會搭配著用,香辣兼備……”

馮祥中教得很仔細。

從辣椒、花椒、牛油、豆瓣、豆母子、薑、蒜、蔥和各種香薰料,一樣樣地介紹,從產地、材料,挑選等方麵,一一細說。

比如豆母子(發酵的黃豆)的好壞通過香味,顏色,幹度,軟硬,鹽分等方麵如何鑒別。

就連蔥,也有小香蔥、火蔥、大蔥、洋蔥等的各種搭配使用。

陳安這才明白,這裏邊的學問那麽大,尤其是香辛料,那才是味道的精髓。

上輩子弄了個羊肉湯鍋,所用的底料之類,都是包裝品,打開來看著就是些花椒、辣椒、香葉之類的東西跟牛肉混雜凝成一塊,看上去似乎也沒那麽複雜。

他接觸得少,何曾想到一個小小的底料,有那麽多講究、說道。

讓他學下來,很難。

好在,馮祥中留下的本子裏,都有說明,記錄得很詳細。

火鍋底料的原材料是基礎,配方隻是構架,工藝才是王道。

而工藝是怎麽回事兒?

就是所謂的炒法。

而火鍋師傅的造詣和理解,會在工藝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在這其中,哪怕有細微的差別,味道也會不一樣。

就這樣的認知,整整花了兩天的時間。

陳安記得七七八八,但馮麗榮卻已經能倒背如流,他都不得不承認,馮麗榮在這方麵的靈性。

他開始在想著,以後自己這小小盤龍灣的熱鬧,這些底料以後的發揚光大,想想都美。

馮祥中帶來的配方中,有三種,一個紅湯,一個鴛鴦和一個麻辣。

接下來三天的時間,陳安和馮麗榮就跟著馮祥中呆在廚房裏,看他親自示範炒製的工藝,然後在他的指點下,兩人開始一次次嚐試。

幾人都被炒製的各種作料熏得夠受,就連晚上躺**了,還能聞到彼此身上像是融入皮膚的味道。

自然,幾天的時間,每頓都是火鍋伺候,地裏麵的豌豆尖和各種小菜遭了殃,簡直被弄來當飯吃,主在讓他們品嚐其中的味道。

哪怕那些味道,一家子都已經覺得好得不得了了,馮祥中還是不滿意。

他顯得很焦急,甚至還發了不小的脾氣……但很快,又重拾心情,認真地,一遍遍地講解著過程、差別,和需要注意的地方。

到最後,陳安都有些懵了。

他嚐不出馮麗榮炒出來的底料和馮祥中做出來的有什麽區別,偏偏兩人在吃過後,還能說得頭頭是道,完完全全像是在尋找某種玄乎的感覺。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舌頭不是舌頭,馮麗榮和馮祥中的才是,怎麽可以敏銳到能捕捉那麽細微的差別的程度。

直到第三天,但馮麗榮炒出來的底料,總算是讓馮祥中滿意了。

而陳安自己,隻能算是一個半吊子。

也就在這天晚上,吃著火鍋的時候,馮祥中跟陳子謙喝了不少酒,喝得都有些醉了。

最先倒下的,還是陳子謙,被陳安和耿玉蓮送到臥室裏,早早睡下。

馮祥中醉眼朦朧地往外走:“外麵涼快些,到外麵說說話!”

見他起身往外走,身體有些搖晃,陳安和馮麗榮也趕忙起身,一左一右地扶著,一直到了院子外麵的山石上,扶著山石坐下,雙手杵著膝蓋,糊了幾口酒氣後說道:“明天我就回去了……都不曉得還有沒有機會再到這裏來!”

“阿公,你在說啥子哦,你要是想來,不是隨時可以來蠻!”

馮麗榮沒有喝酒,但也不明白馮祥中為什麽會有這種感歎,總覺得話裏有話。

馮祥中搖搖頭:“我不曉得縣城裏麵,現在是啷個樣了,伱老漢……唉,我都不曉得他現在怎麽樣了。”

陳安微微皺了下眉頭,連忙問道:“啷個回事?”

馮學恩走的很急,那天一大早,招呼都沒有跟陳安和馮麗榮打一個,就急急忙忙地往回趕,太匆忙了一些。

“孫兒,你莫怪你老漢出來以後,沒有先忙著來找你,而是先結婚,生娃娃……其實他出來這幾年,一直在準備一件事情,就是為了弄清楚,是誰舉報的他害死了你媽……

我一直以為他不曉得,還不敢跟他說那些事情,想著他放下以前的事情,能安穩點過日子。其實他全都知道了,知道得比我還多。

就你結婚那天晚上,他找我說過話,說他這些年,一直在打點關係,一直收集證據,在找著機會去報仇。就是唯獨怕牽連到你,無依無靠的。”

馮祥中酒意上來了,說話有些囉嗦:“他說你現在有了依靠,他可以放心地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他要去弄死那女的和他們的一家子。”

啥子?

陳安和馮麗榮聽完,都大吃一驚。

陳安很清楚,縣城可不比山裏,這要是在縣城,弄這麽一出,很大可能連自己都賠進去。

“既然要報仇,那為啥子還結婚,還有娃兒?”陳安不解地問。

馮祥中苦笑一聲:“那娃兒不是他親生的,那女的在外麵還有男人……之所以結婚,就是為了讓那女的老漢那邊放鬆警惕,找到一些他們家那邊的罪證。他們的老輩人也是廚子,和我們祖上就一直是對頭,早就已經饞我教給你的三個方子了,他們很清楚,有了這方子,隻要條件允許,那是吃喝不愁的,一直在打主意。

你不曉得,你老漢被抓進去以後,他還來找過我,說是隻要我把方子教會他,他有關係能早點把人放出來。磨了我不少時間,後來沒得招了,不曉得用了啥子方法,讓他女兒離了婚,又來跟我說啥子結親家,我看好幾年了,你老漢哪裏一直出不來,就糊塗的答應了……都是這方子惹的禍!”

聽完這些,陳安和馮麗榮都一下子默然了。

從認識到現在,他對馮學恩的認知,在一直不停地改變,後麵其實已經有些不屑了。

現在聽馮祥中這麽一說,他才忽然覺得,初六來到盤龍灣的時候,馮學恩所展現出的憤怒,原來不是假的,他隻是一直在隱忍,也是用心良苦。

“這都過了五天了……不曉得會是啥子樣!”

如果真的在城裏大鬧一通,真不知道後果。

馮麗榮也一下子動容了:“阿公,明天我們跟你一起去縣城看看。”

第二天未亮,三人早早地動身,到鎮上乘坐馬車,然後一路換乘汽車,趕到縣城。

馮麗榮走得很急,陳安緊緊跟在後邊。

在街道某處,拐入巷道一座偏僻的民房,門上被貼了封條,透過門縫,能看到裏麵滿屋狼藉,一地暗紅的血跡。

裏麵安靜得可怕。

馮學恩真的動手了……

但這被傷到的,到底是誰?

“走,到公安局去問問……”陳安說了一句。

來一趟,總要了解情況,心裏有個底。

就在三人惶急火燎順著巷子出去,卻迎麵碰到一個人,正是馮學恩。

“沒得事了,該進去的,都進去了,當然,我以後這店也開不了了!”馮學恩看著幾人,笑著說了一句。

那一刻,馮麗榮的眼淚直接就掉了下來,迎麵朝著張開雙手的馮學恩跑了過去,緊緊相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