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你是夏日繁盛的香樟,紮根在我溫暖的心房

One1

那些皚皚的荒原上,離離的墳墓,褪去顏色的夏之墓碑銘,上麵落滿了厚厚的積雪。

夏天似乎才剛剛過去,日光還未褪去熱度,正午的影子依然短小地拓在地麵,可是一眨眼,就是茫茫白雪的冬天。飛鳥躲藏在厚厚的落葉深處,剩下一聲一聲遙遠的鳴叫,被凍僵般地貼在湛藍的天壁上。

我都這麽多年沒有想起曾經陪伴在我身邊的你了。

我也沒有想起曾經在我身邊陪伴我那麽多年的你了。

那些夏天,早就死了。

Two2

開始寫這個故事的時候,還在陽光燦爛的六月,而一轉眼,就是深深的冬天,一月末,本該是寒冷的北風喧囂地穿越荒野的季節,而我現在的窗外,是海南溫暖的陽光,人們穿著短袖露出黝黑的皮膚,挑著水果的姑娘從街道邊走過,我有酒店的7層望去,是那麽完整而龍龐大的一個夏天,感受不到任何冬日的氣息,在這一瞬間,所有的文字像是全部複活,那些麵目模糊的久遠的夏天,帶著海潮的濃烈的味道,撲麵而來。

誰都不會覺得現在已經是冬天了,誰都以為現在是陽光燦爛的夏日,而真實的夏天,早就死在年華分岔的路口,倉皇埋葬,匆忙地刻下墓銘,上麵是一個大大的夏。

Three3

那些男孩,教會我成長。

那些女孩,教會我愛。

那些在我筆下還魂的人,教會我更多的事情。他們都是出現在我生命中的天使。在很多不眠不休的夜晚,我和衣趴在地板上,身邊的筆記本電腦發出微微的藍光。夢裏的他們總是愛對我說話。

陸之昂調皮的語氣說,小四啊,我跟你說哦,不要老寫傅小司,我是第一男主角啊。

傅小司安靜的語氣說,小四,你說那些夏天,真的會消失不見麽?

遇見倔強的口氣說,小四,總有一天,我會成為全中國閃閃發亮的人。

在地板上醒過來,眼睛澀澀地痛,窗外是開始飄雪的冬天,而傅小司還是騎著單車,穿著單薄的白襯衣穿越夏日香樟陰影下的街道,在某一上轉角,消失不見。

而過去大半年的時光之後,他們就真的消失不見了。像是從來就不曾存在於這個世界。

或者說,他們其實根本就不曾真實地存在過。

Four4

忘記了自己寫這本小說最初的想法,一切都在後來的發展中潰不成軍。當初的設想全部推翻,到最後,那樣一個慘烈的故事卻被我安排上了雲淡風輕的結尾。

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這樣的情形,似乎很不甘願去說自己成長了還是看破了世界,隻是很早以前存在於自己腦海中那些激烈的想法早就不複存在了。故事《夢裏花落知多少》似乎還要慘烈,可是,卻並沒有硬生生地像《夢》一樣停在最慘痛的結尾。《夏至》的故事,被我安排上了安靜的尾音,綿長而溫柔地,在世界的角落裏被季風擴大成響亮的呼喊。

前半部分的迷幻般的敘述正像落落說的那樣,是我設下的一個迷局,當所有的人都沉睡在那樣一個溫暖而冗長的夏日之夢裏,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之後的冬天有一場不停不休的大雪,大雪裏,所有的溫度,所有的香樟,所有的鳳凰花,所有的愛恨,所有的飛鳥,都會一起死在那個溫暖陡降的日子裏。

突然加快的節奏,突然跳轉的世界,突然運轉的齒輪,突然措手不及的事件紛亂地翻湧著衝破地表。

然後一切化成荒原上默不作聲的岩石。在大雪反射出的皚皚日光下,安靜地聽著大風呼嘯著過去。年華被整個吹破。朝向北方,四分五裂。

Five5

世界在這樣一個溫柔的角度裏被切割。日光像水銀般倒灌進去,所有的縫隙都被填滿。凝固後發出鏡麵的光,反射出一千個世界。

我也可以不再想念你了,隻是在看到白襯衣的時候,還是閉起眼睛,這樣的衣服隻有你穿起來最好看。

我也可以在下雪的日子裏不再心情沮喪了,隻是路過便利店的門口,還是覺得年少的你此刻會從前麵轉過身來對我伸出幹淨而靈活的雙手。

我也可以一個人睡覺不再害怕了。

我也可以在黃昏的時候安靜地翻著同學錄,看著上麵你露出的笑容而不再哭泣了。

那些久遠的事情,我都可以心平氣和地對待了。

這些都是我們曾經的年華裏失敗的事情,我們的友情,愛情,彼此的牽掛,彼此的怨恨,都敗給了偉大的時間。我麵對著自己失敗的青春也會微微地沮喪,可是,這些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正是這些曾經的你們,正是這些你們帶給我的故事,讓我在以後的生命裏,變成更加溫暖的人,變成更加成熟的人,變成世界上那些擁有幸福的眾人中的一個。

可是這些,都與你們無關了。

我們都這樣離散在歲月的風裏,回過關去,都看不到曾經在一起的痕跡。

盡管曾經那麽用力地在一起過。

Six6

你們都是這個世界上的傳奇。

你們惹哭了那麽多的人。

Seven7

心裏像是被灌了水,容不得輕輕一握。稍微的力量,就可以讓我哭出來。

我都不想再去說這本小說裝滿了我多少的情緒,裝滿了我多少閃耀光芒的日子,裝滿了多少我黃昏時的悲傷,裝滿了多少我站在天台眺望飛鳥的清晨。

這樣漫長的一段時光,2004年4的6月,寫到2005年的?月。好像這個故事一直都不會結束,我們一直這樣在他們的歲月裏安靜地微笑著,看著傅小司而微微地臉紅,看見陸之昂而心情愉快,看見立夏就想輕輕地挽著她的胳膊,看見遇見就想拉著她的手朝前奔跑。那些笑容像是散落的桃花一樣的人,全部站立在我的記憶裏。他們從來不曾遠離。

而故事總會有一個結尾。

從不定期為有任何一本小說可以寫得讓我難過。以前寫小說的時候,我都像是一個安靜的旁觀者,或者像一個偉大而稱職的編劇,笑著編排好最傷感的劇情。可是,當我寫完《夏至》的最後一個chaper的時候,的抹掉了眼角殘留的水分。

像是一場龐大的舞台劇,像是一場四個小時漫長的電影,像是一部一百集的電視劇,終於在最後亮起了燈,空曠的劇場,淩亂的坐椅,滿地的可樂罐和爆米花的紙袋。剛剛黑暗時光中流下眼淚的人們,剛剛忽然想起了曾經歲月裏那些在自己的生命中安靜而溫暖地出現過的女孩子的男生們,所有的人都在燈亮起的時候漸次消失,剩下一個空曠的劇場,我站在中間,流下滾燙的熱淚。

我再也不會這樣地去想念你們了。

我再也不會這樣地去為你們的命運擔心了。

因為我知道,你們成熟了,那些用慘痛的失敗學會的事情,讓你們變得那麽好。好得讓我可以看著你們安靜地笑了,好得讓我那麽的喜歡你們,甚至喜歡得胸腔深處發出一陣又一陣酸楚。

這就是為什麽,我在最後,會一個人留下來,站在空無一人的大地上,難過地哭泣。

Eight8

我知道你們都消失了。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隻是說如果。

如果有一天,我傷心難過的時候,你們會回來看看我麽?

Nine9

小司,立夏,之昂,遇見,段橋,青田。你們知道嗎,在我心中,你們都是那麽可愛的人。我甚至都覺得自己曾經陪你們走過了一個完整的十年。

看過了十年的夏至。香樟繁盛地蔓延過城市的每個角落。

看過了十年的大雪。淺川一中冷得不像話。每個人都拿著水杯在開水房的門口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在三個熱水龍頭前麵,在騰騰升起的蒸氣裏,我們開心地聊天,或者互相打鬧,甚至被飛濺的水花燙得跳腳。

看過了十年的成長。陸之昂早早穿起的XL的校服。平凡的學生製服被挺拔的你穿出了軒昂的氣質,可是你又那麽的愛鬧愛玩,哪怕是你從日本回來,變得安靜成熟後,在那些不輕意的瞬間,你還是會穿著西裝突然跳坐在路邊的欄杆,惹得傅小司皺起眉頭。

看過了十年裏大大小小的哭泣。立夏的眼淚每次都讓我覺得真實而不做作。那樣安寧的一個女生,那麽樸實的一個女生。用她單薄的青春,去幫小司撐起一個低矮的天空。是很低矮的,很低矮的天空。卻是立夏全部的力量。盡管你知道,小司的天空在無窮高遠的地方,那裏浮雲都無法攀越,可是你還是安靜地努力著。在夏天的時候幫小司把襯衣熨燙得格外挺拔,在冬天的時候幫他準備好溫暖的羊毛襪子。

看過了十年裏咬緊的牙關。遇見挫折的路程,那些坎坷的日子裏,你依然倔強的臉。我有時候輕微地想起你,都會覺得難過。不是因為你曲折的命運,而是因為你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肯認輸。這樣倔強的人生,像極了我曾經的樣子。

你們老了吧。你們在哪裏呀。

那些唱過的詩經,在日光裏緩慢地複活。蘆葦流連不斷地覆蓋了流沙和瞳孔,隻剩下你們的墓碑上刻下的傳奇,在風裏擴展成無調的歌謠。

Ten10

夏之墓碑銘。莉莉周唱過的歌。

在多年後,在你們的世界裏,重新發出新鮮的枝葉,穿梭成一整幅流光溢彩的青春。

Elevn11

在所有的日子過去之後,你又怎麽帶著怎樣的心情來回憶我呢?

這些都是在這個冬天裏被我反複想起的問題。

大片的時光如浮雲樣流過。我們的青春單薄地穿梭在藍天之上。

以前寫過的句子,放在這裏就顯得殘忍,我們都忘記了,以後的歲月還有那麽漫長,漫長到我可以重新喜歡上一個人,就像當初喜歡你一樣。

可是,真的可以像喜歡你一樣地去喜歡他麽?

我不相信呢。

那些記憶深處的痕跡,隻有你一個人可以用雙腳踩出來。

那些漫長的黑夜,隻有你一個人的笑容可以把它照亮。

那些寒冷的風雪,隻有你的大衣可以讓我安然地躲藏,你一隻鬆鼠一樣,完全不知道樹洞外的風雪。

那些軟弱的時刻,隻有你的擁抱可以給我力量,在你的手臂裏,所有的那些看上去我法抵抗的重創,都會慢慢平複。

那些傷感的歲月,隻有你可以給我。

那些繁盛的香樟,隻有你可以陪我一起仰望。

Twelve12

淺川是一個我虛構出的城市,那個城市裏,放在我所有的記憶。

而現在,這個城市也出現在你的眼裏,從此留下記憶。

我並沒有奢望你們會在很多年之後依然記得這些善良的人們,和他們之間的故事。可是,隻要你們在那些陽光燦爛的夏天裏,在走過一片香樟樹的陰影的時候,在抬頭看到陽光碎片的時候,在看到窗外一個穿著白襯衣留著幹淨的碎發的男孩子騎著單車停在紅燈前等候的時候,在看到兩個女孩子手牽著手,衝下樓梯,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的時候,在看到一個男生在遊泳池裏沉默地遊著一個又一個來回的時候,在看到兩個英俊的男生拉著一條高大的牧羊犬在大街上閑晃的時候,在看到兩個男生躺在陽光和如水銀般流淌的草地上,身邊放著他們的畫板的時候。

在這些時候,你們會想起曾經在書裏看到過的一切麽?

Thirteen13

那些我們曾經以為的慘烈的青春,那些我們曾經認為黑暗的歲月,那些我們曾經以為委屈的事情,都在別人的故事裏,成為可以原諒的故事。

可以是我以前年少輕狂,總是覺得世界黑暗,一切都不可原諒。可是在日光安靜流轉的日晷上,在雨水滂沱的山路上,在野花綿延不斷地燒過荒原的時候,在季風一年一度地帶來雨水的時候,一切都像是貝殼在歲月的累積裏褪去了硬殼,露出了柔軟的內部,孕育出散發光芒的珍珠來。

這是成長麽?

這是我一直覺得黑暗的成人世界麽?

怎麽會有如此善良和美好的麵容呢?

所以我在完稿的好長一段時間裏,都覺得,這些出現在我書裏的人物,其實不是我創造出來的,他們早就在那裏,真實地存在於世界的某一個茂密的叢林深處,或者白雪皚皚的山峰端,而他們,有一天不約而同地出現在我的生命裏,教會我原諒和寬容,教會我,哪怕遇見再大挫折,再在的失落,最後,都可以在歲月的手掌裏,在時光的變遷裏,被完完全全地治愈。

這是件神奇的事情,可以教會我這些在以前的生命裏,從來不會學會的事。

隻是現在你們都離開了,像是天使,回歸遙遠的天國。

Fourteen14

Chapter.forver是最後加上去的。本來結尾是停留在前麵最慘烈的時候。

可是,經過這麽多年,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我已經不是那個不想長大的小孩了,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喜歡流淚的軟弱的人了,我也已經不再因為一些無關的人無關的事情而傷心了。

因為在內心的深處,有太多的事情。它們順著四季裏不同的風向,綿延不紅外絕地吹進我的身體,在血液裏流淌出一種叫做寬恕和原諒的東西。

這也是我第一本反麵人物沒被人發現的小說,就算七七做了很多對不起立夏她們的事情,到最後,我也沒忍心去揭穿。

像是一個遲暮老人,帶著"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心情,於是,所有曾經認為慘烈的事,到最後,都化成了一種淡淡的心痛。

沒有人哭,沒有人怒吼,沒有人像林嵐靠著墓碑想念陸敘一樣悼念逝去的亡者。所有人都是帶著海嘯過去後的寧靜。

站在一個寧靜而久遠的夏天裏。用深邃得穿越季節的目光,刻下更為深邃的夏之墓碑銘。

Fifteen15

最後出現在夢裏的情節,卻沒有寫到書裏去:

陸之昂靠著監獄冰冷的牆壁,手中是傅小司寫的信。那些熟悉的整齊的字體,帶著熟悉的夏日的味道,在眼睛裏暈染出一層一層的光暈。

抬起頭窗外已經是深深的秋天。無數的候鳥成群結隊地從天空飛過。他知道它們都將飛向南方廣闊的水麵。蘆葦柔軟地在水麵拔出,出海口在深深淺淺的木樁後露出安靜的麵容。它們將在那時棲息過整個漫長的冬天。而候鳥離開時帶走的思念,綿延在水麵上,波光粼粼。那樣漫長的夏季終於還是過去。氣溫飛速下降。似乎冬天已經衝破夏日炎熱的封閉,緩慢地行走在日暑的了陰影上麵。

陸之昂閉上眼睛,一顆眼淚無聲地打在紙麵上,暈開一小片鋼筆字跡。

小司,很多想對你說的話,卻再也找不到機會對你說了。四角的天空下,我很多時候都是一個人看著昏黃的落日沉下去,監獄裏的人們都有著自己的群體,一起活動,一起吃飯,可是我還是習慣一個人。這並不是所謂的孤單,而是一種孤獨的世界。以前總是覺得你像是活在一個誰都進不去的世界裏,無法想象,可是現在我終於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是一個隻能自己站在曠野裏,看著浮雲飄過天空,從頭頂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的世界。很多時候我對自己說,我並不難過。可是,在看著天光逃竄的深秋降臨的時候,我心裏還是微微地發酸。會有那麽一天,突然出現什麽奇跡,時光逆轉,或者命運得來。我們會再一次躺在草坪上,讓軟草在脖子裏撓出癢來,讓青草的香味微微地熏得人昏昏欲睡,讓夏天的太陽把閉著的眼皮照出血紅色麽?

你說會有這麽一天麽?

郭敬明

2005-1-29於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