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的身後,一個恐怖的黑色人影慢慢升起。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裏那一疊紙上,絲毫沒有察覺。直到那黑影越靠越近,投射在了他麵前的地下,他才心中一驚,猛地回過頭來。

是紗嘉。她半蹲在南天身後,瞪著一雙眼睛,盯視著南天。

南天後背噤出了一身冷汗。他咽了下唾沫,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這正是我想問的問題。”紗嘉說。

對了,我現在在徐文的房間裏。南天這才意識到。他瞥了一眼身邊徐文的屍體——還好,床單的一角蓋住了屍體的臉。他對紗嘉說:“你剛才在我身後幹什麽?”

“這個房間的門沒有鎖。我走進來,看見你背對著我,蹲在地上看著什麽。我感到好奇,就悄悄走到你身後,想瞧瞧你在看什麽。”

“你為什麽會到徐文的房間來?”

紗嘉站起來,目光盡量避開徐文的屍體。“我並不是想到這裏來。我是到你的房間去找你,發現你不在,才想到你可能在這裏的。”

“你找我幹什麽?”

紗嘉沉吟一下,說:“我害怕,想和你說說話。我想讓你……陪陪我。”

南天思忖著,他之前就感覺到,紗嘉似乎對自己有好感。但是,他仍感到疑惑。“你這麽信任我嗎?你不害怕我就是‘主辦者’?”

紗嘉繃著嘴唇,沉默良久。“說實話,我無法判斷誰是主辦者。我覺得誰都不像,有時又覺得誰都像。”她抬起頭來,直視著南天。“包括你,我也不敢確定。但是……就算你是主辦者,我也認了。”

南天詫異地看著紗嘉。“為什麽?”

紗嘉望著南天的目光柔和而富有感情。“我被‘請’到這個地方,參加這場死亡遊戲,每天活在猜忌和恐懼之中。我能感覺到,這裏的多數人都隻顧自己的安危和利益,對別人保持著戒備和敵意。隻有你,讓我感到一絲溫暖,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甚至有種安全感。我的直覺告訴我,你是一個值得信任和依賴的人。”

南天想起,剛進入這個封閉空間,他們十四個人準備坐到大廳的十四把椅子上時,紗嘉顯得有些憂慮不安。當時,自己有種想保護這個小女人的衝動,於是拉了一下紗嘉的手,讓她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也許就是這個微不足道的小舉動,感動了她?不管怎麽樣,在這種特殊的境地,能得到一個人的信任,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南天對紗嘉報以感激的目光。“謝謝你的信賴。”

“希望你也能信任我。”紗嘉望著南天的眼睛說,“在這個地方,我不會指望每個人都和我推心置腹,但隻要我們兩個人能相互信任,我就滿足了。”

南天從紗嘉的話語中感受到她的真誠。雖然他也和紗嘉一樣——無法判斷眼前的人是否是主辦者,但是,他願意賭一把。和這個溫婉可人的小女人結為同盟,總比跟老謀深算的荒木舟或神秘難測的克裏斯等人合作要安穩得多。起碼有一點——他能看出紗嘉對他的情感是真摯的,她應該不會傷害自己。

想到這裏,南天說:“好的,希望我們能真誠相待,彼此合作,一起找出‘主辦者’。六天之後,我們要活著離開這裏!”

“嗯!”紗嘉露出欣喜的表情。

既然選擇信任紗嘉,南天決定把自己的發現和對目前狀況的分析講給紗嘉聽。他說:“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到徐文的房間來嗎?”

紗嘉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地上徐文的屍體,打了個冷噤。“我猜,你是想調查一下徐文的屍體,看能不能有所發現。”

“不,我來這裏不是調查他的屍體,而是調查他這個房間。”

紗嘉睜大眼睛。“他的房間有什麽特別嗎?”

“昨天(其實是前天,南天此時沒有意識到時間已經過了零點),也就是千秋講故事那一天。我就到徐文這間屋來找過他——我是想按號碼順序和每個人談談,希望能探聽到一些信息,或者獲得某種啟發。”

“你打算主動出擊,通過和各人的接觸,找出主辦者?”紗嘉問。

“是的。我覺得不能再坐以待斃了。我必須嚐試在剩下的幾天裏,揭開主辦者的真麵目!”

“對,不能被動受製。”紗嘉讚賞地說。但是想了想,她露出擔憂的表情。“可是你這樣做,會不會引起那個主辦者的注意,讓自己陷入危險?”

“我想不會。”

“為什麽?”

“因為我還沒有講故事。”

紗嘉一怔。“什麽意思?”

“你想想看,這個主辦者煞費苦心地把我們‘請’到這裏來,就是為了讓我們14個人一起‘玩’這個遊戲,這樣他(她)設計的這個遊戲才是成功的!如果因為某人的一些舉動惹惱了他(她),他(她)就在這個人講故事之前將其殺死,那麽這個遊戲就不完整了。我想,對於這個偏執而喜歡刺激、挑戰的主辦者來說,這一定不是他(她)想要的結果。所以,我可以利用這一點,進行調查!”南天強調道,“而且現在看來,我是最適合做這件事的人。”

“為什麽?”

“因為我是第14個——最後一個講故事的人。”

紗嘉微微張開了嘴。

“接著剛才的說,我昨天來找徐文時,他果然告訴了我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他說——他的這個房間鬧鬼。”

“什麽,就是這個房間……鬧鬼?”紗嘉露出恐懼的神色,她抱住肩膀,打了個寒噤,“這是真的嗎?”

南天搖頭道:“我認為鬧鬼可能是他的錯覺。但是這個房間裏,一定發生了什麽不尋常的事!他說,他有時會在夜裏看到房間裏出現一個黑色人影,有時會聽到詭異的聲音——而且這一切,跟他講的《鬼影疑雲》中的情節,非常相似!”

紗嘉被嚇得臉色發白,驚恐不已。

南天繼續說:“我聽到他這樣說,意識到他的房間也許有什麽問題。所以想了一個主意——和他互換房間。但是徐文拒絕了。也許他不是很信任我。”南天歎了口氣。

紗嘉說:“但是,我記得你說……徐文死之前,到你的房間來找過你——他找你什麽事?”

南天思忖片刻:“對了!他當時驚恐萬狀地來敲開我的門,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他說我晚上到他的房間去找他,並且和他睡在同一個房間——就是這裏。”回憶了幾秒,接著說,“徐文說我睡**,他睡床下。半夜的時候,他看到床下有一雙眼睛,在瞪著他。他嚇壞了,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我沒在**,然後就驚駭萬分地來找我……”

南天看著紗嘉。“你知道嗎?他說的這些話,完全讓我一頭霧水!因為我根本沒去找過他,更別說和他睡在同一個房間了。我隻能認為是他做了噩夢。然後,我決定到他的房間去看看,卻什麽都沒發現。當我返回自己的房間時,就發現他竟然死在了我的屋內!接著,夏侯申出現在了門口。幾分鍾後,你和龍馬、白鯨、荒木舟等人也循聲趕來——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紗嘉驚恐地縮緊了身體:“徐文死之前,竟然發生了這些怪事,實在是……”

“實在是太蹊蹺了,對吧?”南天說,“想想看,他做了噩夢,然後來找我,接著我到他的房間去,把他留在我的屋內——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鍾時間,凶手像鬼魅一樣出現,殺死了他,然後又消失,回到自己的房間——這一切,簡直就像是精心排練的舞台劇一樣緊湊!如果你相信我不是殺死徐文的凶手的話,那麽這起命案的離奇程度,簡直令人咂舌!”

南天說得激動起來。“凶手就像是知道徐文會做噩夢,然後會來找我。而且也算準了我會離開自己的房間!不然的話,他怎麽可能知道徐文會獨自待在我的房間裏?而且關鍵的一點是,如果他的目的是殺死徐文的話,為什麽不在徐文的房間動手,而要把他引到我的房間再下手呢?”

紗嘉思忖著:“也許,他(她)是想嫁禍給你。或者……”

見紗嘉停下不說了,南天問道:“或者什麽?”

紗嘉遲疑著說:“他要殺的目標,會不會就是你?”

南天心中一驚。“你是說,陰差陽錯之下,他(她)殺錯了人?”旋即搖頭道,“不,我覺得不會。這個謹慎的主辦者,怎麽會犯下這種錯誤?而且,我也不認為徐文做的噩夢,會是一個巧合。這裏麵一定有什麽文章。”

紗嘉突然說出了驚人的話:“你怎麽知道,這個凶手一定就是主辦者呢?”

南天一愣:“什麽意思?不是他(她)的話,其他人有什麽動機殺人?”

紗嘉說:“動機當然是有的——少一個人,就少一個競爭者。”

南天倒抽一口涼氣。這是他之前完全沒想到的。他不由得在心底佩服紗嘉跳出常規的思維方式。確實……這種可能性也是有的。但是,他疑惑地問道:“如果是這樣,凶手為什麽偏偏要殺我呢?”

紗嘉皺著眉頭分析:“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把認為可能會威脅到他獲勝的人殺掉;另一種可能——當然前提是凶手不是主辦者——他(她)想殺的,就是他(她)認為是主辦者的人!”

南天驚詫萬分:“你是意思是,這個凶手認為我是主辦者?!”

“隻是猜測而已。”紗嘉說,“但是你想想看,時間隻剩下六天了。在這場死亡遊戲結束之前,想到要主動出擊的人,肯定不止你一個。”

南天突然發現紗嘉的分析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提醒。他駭然道:“我主動出擊,隻想暗中調查罷了。難道有人主動出擊的方式,是殺掉他(她)懷疑的人?如果真是這樣,那太可怕了!”

“是的,這樣的話,我們的敵人就不止主辦者一個了。”紗嘉憂慮地說。

人們困在封閉的環境裏,彼此猜疑,互相殺害……這個情節,怎麽叫人如此熟悉?

紗嘉見南天陷入沉思,問道:“你在想什麽?”

南天望向紗嘉:“我想起,現在我們所經曆的狀況,怎麽這麽像尉遲成講的那個故事——《怪病侵襲》?”

紗嘉一怔:“你的意思是……”

南天眉頭緊蹙:“仔細想起來,尉遲成死的時候,我們雖然查看過屍體,得出死亡時間等結論,卻並沒有仔細檢驗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這具屍體,一定就是尉遲成嗎?凶手會不會利用我們心理上的盲點——在尉遲成房間發現的屍體,就一定是尉遲成——誤導了我們?”

紗嘉張大了口,眉頭深鎖。

南天接著說:“後來,也沒人再去過尉遲成的房間。直到龍馬講完《活死人法案》後,我們才想起進入那個房間看看。而這時,他的屍體竟然離奇地消失了!紗嘉,你不認為這裏麵可能有問題嗎?”

紗嘉的臉色又白了:“你懷疑……尉遲成其實沒有死?我們看到的那具屍體……是假冒的?”

“不排除有這種可能性。”南天神色嚴峻地說,“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這個主辦者,就是我們大家都絕對意想不到的——第一個‘死’的人——尉遲成!”

“而他躲在暗處——可能就是你之前提到的密室——暗地裏出來活動,並且操縱著這個遊戲……”紗嘉忽然驚呼道,“啊!我們會不會找到答案了?!”

南天緩緩搖頭:“別輕易下結論,我們沒有證據來證明這個推斷。而且,現在的狀況撲朔迷離。還有另外一些更難解釋的事情。”

“是什麽?”

南天從地上拾起之前從徐文床底下找到的一遝紙,遞給紗嘉:“這是我剛才進這個房間調查,在床底下發現的,你看看吧。”

紗嘉接過來:“這種稿簽紙我的房間裏也有。”

“對,我們每個人的房間裏應該都有。你看看內容吧。”

紗嘉一頁一頁翻看。當她看到第六、七頁時,忽然睜大眼睛,捂住了嘴,南天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麽。因為那一頁上寫著——

4月28日新構思的故事《墓穴來客》

“天哪,這是怎麽回事?”紗嘉驚詫地問,“這不是白鯨講的故事嗎?怎麽記錄這個故事構思的稿紙,會在徐文的房間裏?”

“而且我還可以告訴你,這絕對是徐文的筆跡。”南天說,“我昨天上午來找他時,就看到了這遝紙。當時我沒翻後麵的看,所以隻看到《鬼影疑雲》的故事大綱。我還誇徐文寫的字漂亮。而他也告訴我,他是個守舊的人,一直使用傳統的紙和筆來寫文章——足以證明,這疊紙上的內容,是他親筆書寫的。”

“天哪……”紗嘉恐懼地說,“白鯨講故事之前的那個晚上,徐文正好被殺死了。然後,白鯨當然可以毫無顧忌地把這個故事講出來。難道殺死徐文的人,就是白鯨?而他的目的,就是為了獲取這個故事?”

南天眉頭緊皺:“我也想過這種可能性,但是有兩點,有些不合邏輯。第一,徐文作為第二天晚上講故事的人,已經講完了他的故事,為什麽還要再構思一個新故事?而且記錄這個故事的手稿,又怎麽會被白鯨發現呢?”

頓了一下,似乎是專門留時間給紗嘉思考。南天繼續說:“第二個不合邏輯的地方就是,如果白鯨暗中獲得了徐文的故事構思,並且為此殺了他,怎麽可能還把這疊紙留在這間屋裏?這可是致命的證據呀!他再大意,也不可能連這一點都想不到吧?”

“確實,這太不合常理了……”紗嘉埋頭思索,“難道,是有人故意嫁禍白鯨,同時造成他犯規的假象?”

“問題是,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呢?”南天困惑地說,“就算有人能模仿徐文的筆跡吧。但是這個人,怎麽可能在白鯨講故事之前,就寫下這些內容?”

兩個人都沉寂了,陷入深思。

大概過了一分鍾,南天看到紗嘉身體顫動了一下,驚懼地瞪大了眼睛。他連忙問道:“怎麽了?”

“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紗嘉靠近南天,神色惶惑地左右四顧。

“什麽聲音?”南天剛才凝神思索,沒有聽到。

“我好像聽到這間屋裏,有低語聲……似乎是誰在說話。”紗嘉害怕地抱住了南天。

“低語聲?這間屋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呀。”南天警覺地張望周圍,繃緊了神經。

他們倆屏住了呼吸,大氣不敢出一口。房間裏似乎能聽到他們心髒急促跳動的聲音。但是幾分鍾過去了,並沒有聽到什麽怪聲。

南天問紗嘉:“你剛才真的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沒有聽錯?”

紗嘉有些不那麽肯定地說:“我……應該沒聽錯,總不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幻聽吧?”

愣了幾秒,南天心中突然一驚——徐文說,他在這個房間的時候,有時就會聽到一些詭異的聲響。難道,剛才紗嘉聽到的,就是“鬧鬼”的聲音?

紗嘉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她撲在南天懷中,緊緊抱著他,身體不住地哆嗦著。

我等了許久想要發現的,徐文房間的詭異狀況,終於出現了?南天緊張地思忖著。但是——為什麽這個聲音隻出了一下,就屏聲靜氣了?

難道——南天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性——這個弄出聲響的“鬼”,是發現這個房間裏此刻有兩個人,才驟然停止?

想到這裏,南天抱住紗嘉的肩膀,急促地問道:“紗嘉,你剛才有沒有聽清那個聲音,說的是什……”

這句話還沒問完,門外的大廳內,突然響起那個久違的恐怖聲音——正是房子頂端的四個音箱裏發出的,經過變聲器處理的“主辦者”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