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我僅僅是受知覺係統的影響而改變了的本我的一個部分,即在心理中代表現實的外部世界,我們就應該論述一下事情的一般狀態。不過還有一個更複雜的問題。
在自我中存在著一個等級,在自我內部存在著不同的東西,可以把它稱作“自我典範”或者“超我”。引導我們作出這個假說的考慮曾在別處敘述過。[27]它們仍舊適用。[28]自我的這個部分與意識的關係不太牢固這一事實十分新奇,需要解釋。
在這一點上我們必須稍許擴大一下我們的範圍。由於我們假定了(在那些受憂鬱症折磨的人中)一個失去的對象被重新安置在自我之中——就是說一種向對象的精力貫注被一種自居作用代替了[29],我們才成功地說明了憂鬱症患者的痛苦。但是那時,我們沒有正確評價這個過程的全部意義,也不知道它是多麽普遍、多麽典型。從那以後,我們開始理解這類替換在決定自我采取的形式中起了很大作用,並且這類替換在建立人們叫作自我的“性格”(character)上作出了必要的貢獻。[30])
最初,在個人的原始性口欲階段,向對象的精力貫注和自居作用毫無疑問是難以互相區別的。[31]我們隻能假定以後向對象的精力貫注源自本我,本我感到性的需要。一開始還處於軟弱狀態的自我開始感覺到向對象的精力貫注,它或者默許它們,或者用壓抑過程擋住它們。[32]
當一個人不得不放棄性對象時,他的自我常常發生一個變化,這個變化隻能被描寫為在自我內部的一個對象的建立,就像在憂鬱症中所發生的一樣;我們對於這個替換的確切的本質還一無所知。它可能是一種內向投射——這是一種向口欲階段機製的退行——使對象更容易被拋棄,或者使這個過程成為可能。也可能是這樣:這種自居作用是使本我能夠放棄它的對象的唯一條件。至少這個過程,特別是在發展的早期階段,是經常發生的,這就使我們有可能假設自我的性格是被放棄了的對象的精力貫注留下的,並且包含著選擇這些對象的曆史。當然,從一開始就必須承認抗拒有著程度不同的能力,它們決定著一個人的性格是擋住還是接受他的性對象選擇(erotic object-choices)的曆史影響的程度。在那些在愛的方麵有著許多經曆的婦女中尋找她們性格特征中的對象精力貫注的痕跡似乎並不困難。我們還必須考慮到同時發生對象精力貫注和自居作用的情況——就是說,在這些情況中,性格中的改變發生在對象被放棄以前。在這種情況下,性格中的改變已經能夠超越對象關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改變已經能夠保留對象關係。
從另一個觀點來看,可以這樣說,從性對象選擇到自我改變的轉變也是一種方法,用這方法自我能夠獲得對本我的控製,並加深與本我的關係。確實,這在很大程度上是以默認本我的經驗為代價的。當自我采取對象的特征時,可以這樣說,它是把自己作為一個愛對象(love-object)強加於本我,並用這樣的說法試圖賠償本我的損失:“瞧,你也能愛我——我是多麽像那對象。”
這種從對象力比多(object-libido)向自戀力比多的轉化明顯地暗示了性目的的放棄,暗示了失去性欲——所以這是一種升華作用。確實,問題出現了,需要仔細地考慮:這個轉化不是通往升華作用的一般道路嗎?所有的升華作用不都是通過自我這一媒介而發生的嗎?這些升華作用開始於性對象力比多改變為自戀力比多,之後,可能繼續給自戀力比多另外一個目的。[33]在後麵我們將不得不考慮本能的其他變化是否也是這個轉化的結果,例如,這個轉化會不會造成熔合在一起的各種本能的解脫(defusion)。[34]
雖然這是題外話,但是暫時我們不能避免把注意力集中到自我的對象自居作用(object-identifications)上去。如果它們占了上風,變得數量很大,並且過分強大以至彼此不相容,那麽一種病理上的結果就已經為期不遠了。在不同的自居作用相互間被抵抗切斷的情況下,自我的分裂也會到來;可能被描寫為“多重人格”(multiple personality)的病例的秘密就是不同的自居作用依次占有意識。甚至在並非這樣嚴重的時候,各種自居作用之間的矛盾衝突還是存在,在這些矛盾中使自我功能開始分離,但這矛盾畢竟不能全部被描寫成病理性的。
但是不管性格抵抗被放棄的對象精力貫注的影響的新能力是什麽樣的,在最早的童年時期產生的第一個自居作用的影響將是普遍的和持久的。這一點把我們帶回到了自我典範的起源;因為在它後麵隱藏著個人的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自居作用,即在他的個人的前曆史中他與父親的自居作用。[35]首先,這個自居作用顯然不是向對象精力貫注的結果或成果;它是一個直接和瞬間的自居作用,並且發生在任何對象精力投入之前。[36]但是**對象選擇屬於第一個性階段、並且與父母有關,好像完全正常地在一個這樣的自居作用中尋找它們的結果,而且這樣來加強最初的這個自居作用。
但是,整個題目是如此複雜以至於必須深入細節去探究它。問題糾纏在兩個因素上:俄狄浦斯情結的三邊特性和每個個人在結構上的雙性傾向。
在這個問題的簡化形式中,一個男性兒童的情況可以作如下描寫。在他幼小的時候,小男孩發展對自己母親的對象精力貫注,這個對象精力貫注最初是與母親的**相關聯的,並且在性欲依附的模型上是**對象選擇的原型[37];男孩用把自己與其父親等同起來的方法來對待他的父親。有一段時間,這兩種關係並肩進行著,直到男孩對他母親的性的欲望變得更強烈,並且發現他的父親成為他們之間的障礙時為止;從這開始,俄狄浦斯情結才產生。[38]然後他與他父親的自居作用染上了敵對的色彩,並且為了取代父親在父母關係中的地位,這個自居作用變為一種擺脫其父親的願望。從此以後他與他父親的關係就充滿著矛盾衝突,看上去好像自居作用中固有的矛盾衝突從一開始就變得明顯了。對父親的態度充滿矛盾衝突和對母親專一的充滿深情的對象關係在一個男嬰身上構成了簡單明確的俄狄浦斯情結的內容。
隨著俄狄浦斯情結的破壞,男孩對他母親的對象精力貫注必被拋棄。這個位置可能被以下兩者之一所代替:或者是產生與他母親的自居作用,或者是與他父親的自居作用增強了。我們已習慣於認為後麵的結果更為正常,它允許對母親充滿深情的關係在一個限度內保留下來。這樣,俄狄浦斯情結的分解[39]就會加強男孩性格中的男子氣。與此完全相似[40],一個小女孩的俄狄浦斯態度的結果可能是她與她母親的自居作用的增強(或者首次建立起這樣一個自居作用)——這個結果將會使小孩的女性性格固定下來。
這些自居作用不是我們本該期望的(來自上麵第177頁的理由),因為它們沒有把被拋棄的對象引進自我;但是這個可供選擇的結果也會發生,這個結果在女孩身上比在男孩身上更容易觀察到。分析常常表明一個女孩在她不得不放棄把父親作為愛對象以後,她的男子氣會變得顯著突出,並用以父親(也就是與已失去的對象)自居來代替與她母親的自居作用。這將明顯地取決於在她的性情——不管由什麽組成——中的男子氣是否足夠強烈。
因此,顯然在兩性中,男性和女性的性傾向的相對力量決定了俄狄浦斯情結的結果是與其父親起自居作用還是與其母親起自居作用。這是許多方式中的一種,在這種方式中,雙性傾向在以後的俄狄浦斯情結變化中起著作用。另外的一種方式更為重要。因為人們得到了一種印象:簡單的俄狄浦斯情結絕不是它的最通常的形式,而是代表著它的簡單化和係統化,確實,這種簡單化和係統化常常在實踐中被充分肯定。更進一步的研究通常能發現更完整的俄狄浦斯情結,這個俄狄浦斯情結具有雙重性:肯定性和否定性,並歸於最初在兒童身上呈現的雙性傾向。這就是說,一個男孩不僅僅有一個對其父親有矛盾衝突心理和對母親深情的**對象選擇,而且同時他的所作所為也像一個女孩,對其父親表現出充滿深情的女性態度和對其母親表現出相應的妒忌和敵意。這就是雙性傾向所引進的複雜因素,它使得要獲得與最早的**對象選擇和自居作用相聯係的事實的清楚觀念困難重重,要想明白易懂地描寫它們就更加困難。甚至可能會是這樣:在與父母的關係中展現出的矛盾衝突應該全部歸因於雙性傾向,正如我在上麵闡述的那樣,它並不是由作為競爭結果的自居作用發展出來的。[41]
我認為,假定完整的俄狄浦斯情結的存在,一般來說是合理的,特別是在與神經症有關聯的地方。分析的經驗顯示出,在許多情況中,除了一些僅能辨別出的痕跡,這個或那個組成成分消失了;所以,結果是一頭是一個正常的、陽性的俄狄浦斯情結,另一頭是一個反常的、陰性的俄狄浦斯情結的係列,同時它的中間部分用它的兩個成分中的優勢的一個來展現整個形式。在俄狄浦斯情結分解時,它所包含的四個趨向會在產生父親自居作用和母親自居作用的過程中集聚起來。父親自居作用會保護屬於陽性情結的與母親的對象關係,並且將同時取代屬於陰性情結的與父親的對象關係;母親自居作用也同樣如此,但在細節上做必要的修正。任何個人的兩個自居作用的相對強度會反映出他身上的兩個性傾向中有一個占優勢。
所以,被俄狄浦斯情結所控製的性階段的十分普遍的結果可以被看作自我中一個沉澱物的形成,它包含著在某些方麵互相結合的兩個自居作用。這種自我的改變保留著它的特殊地位;它麵對著作為自我典範或超我的自我的另一個內容。
但是,超我並不單單是本我最早的**對象選擇的一個痕跡,它還代表一個反對這些選擇的強有力的反相形成。它與自我的關係並未被以下這句格言把內容抽空:“你應該像這個(像你父親)。”它還包含了這個禁令:“你不可以像這個(像你父親)——這就是說,你不可以做所有他做過的做;有一些事情乃是他的特權。”自我典範的這種兩重性來自於自我典範有壓抑俄狄浦斯情結的任務這個事實;確實,這種情況之所以能存在正是應歸因於這種革命的事件。很清楚,對俄狄浦斯情結的壓抑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對於實現孩子的俄狄浦斯願望來說,孩子的父母,特別是他的父親,被視為一個障礙;所以為了實行壓抑,他幼稚的自我用在自身建立起同樣的障礙來增強自己。可以這麽說,他從他父親那裏借來力量做這件事,這個借貸是特別重要的行為。超我保留了父親的性格,同時俄狄浦斯情結越是強大,它屈服於壓抑就越快(在權威、宗教教育、學校教育和閱讀的影響之下),接著,超我支配自我會更嚴格——以良心的形式或可能以無意識罪惡感的形式。我不久將(參見198頁)提出一個看法:超我這種統治權力的源泉帶有強迫特點的專製命令形式。
如果我們再次考慮如前所述的超我的起源,我們會發現這是兩個非常重要的因素的結果,一個是生物本性,另一個是曆史本性,即:人類童年期無助和依賴的漫長過程,他的俄狄浦斯情結的事實(我們已經說明,對俄狄浦斯情結的壓抑與潛伏階段之前力比多發展的中斷有關,同樣也和一個人的**的雙相性起源有關)。[42]按照一個精神分析的假設[43],最後所提到的好像為人所特有的這個現象是冰河時期必然引起的文化發展的遺產。因此我們看到超我從自我分化出來並非偶然;這種分化代表著個人發展和種係發展的最重要的特性;確實,通過把父母的影響看作永久性的東西,這種分化才使得上述那些因素——這些因素是這種分化的起源——能永久存在下去。
精神分析學曾多次被指責忽視了人性高級的、道德的、超個人方麵。這種指責無論在曆史上還是在方法上都是不公正的。首先,因為從一開始我們就把慫恿壓抑的功能歸於自我中的道德和美的趨勢,其次,這種指責是對一種認識的總的否定,這種認識認為精神分析的研究不能像哲學體係一樣產生一個完整的、現成的理論結構,而必須通過對正常和反常的現象進行分析的解剖來尋找逐步通向理解複雜心理現象的道路。隻要我們關心心理生活中被壓抑東西的研究,我們就完全沒有必要擔心找不到人的高級方麵的東西。但是,既然我們已經著手對自我進行分析,我們就能夠回答所有那些道德感受到打擊的人和那些抱怨說人確實必須有個高級本性的人:“非常正確,”我們可以說,“正是在這個自我典範或超我中,我們具有那個高級本性,它是我們與父母關係的代表。當我們還是小孩時,我們就知道那些高級本性,我們羨慕它們,也害怕它們;之後我們就把它們納為己有。”
因此,自我典範是俄狄浦斯情結的繼承者,這樣,它也是本我的最強大的衝動和最重要的力比多變化的表現。通過自我典範的建立,自我已控製了俄狄浦斯情結,同時還使自己掌握了對本我的統治權。自我基本上是外部世界的代表、現實的代表,超我則作為內部世界和本我的代表與自我形成對照。正如我們即將看到的,自我與超我之間的衝突最終將反映為現實的東西和心理的東西、外部世界和內部世界之間的懸殊差別。
通過理想的形成,生物學以及人種的變遷在本我中所建立起來的、並且遺留在本我之中的東西被自我所接管並在與自我的關係中作為個體被自我再次體驗。由於自我典範形成的方式,自我典範與每個個人的種係發生的獲得物——他的古代遺產——有著最豐富的聯係。通過理想形成,屬於我們每個人的心理生活的最低級部分的東西發生了改變,根據我們的價值尺度變為人類心理的最高級部分的東西。但是,甚至在我們確定了自我位置的意義上,企圖來確定自我典範的位置仍將是徒勞的,或者利用描繪自我與本能之間關係的方法來作類比,也是徒勞的。[44]
表明自我典範適應人們所期望的人的任何高級本性是容易的。作為一個渴望成為父親的代替物,它包含著萌發了所有宗教的胚芽。表明自我達不到它的理想的自我鑒定,產生了謙卑的宗教感,信徒在這種宗教感中提出他渴望的申求。當一個孩子成長起來,父親的角色由教師或其他權威人士擔任下去;他們的禁令和禁律在自我典範中仍然強大,且繼續發展,並形成良心,履行道德的稽查。良心的要求和自我的現實行為之間的緊張狀態被體驗成一種罪惡感。社會感情在自我典範的基礎上通過與他人的自居作用而建立起來。
宗教、道德和社會感情——人的高級方麵的主要因素[45]——原來完全是同一件事。按照我在《圖騰與禁忌》[46]中所提出的假說,它們是從父親情結中以種係發生的方式獲得的:宗教和道德強製通過掌握俄狄浦斯情結本身獲得,社會感情通過對克服存在於青年一代人之間的競爭的需要而獲得。男性看來在所有這些道德的獲得物中處於領先地位;這些道德的獲得物好像通過交叉遺傳被傳遞給女性。甚至今天,社會感情是作為建立在與兄弟姐妹的妒忌競爭的衝動上麵的上層建築而出現在個人身上。因為敵意得不到滿足,與以前的競爭者的自居作用便發展著。對同性戀的適當案例的研究證實了這個猜想:在這個情況中對於一個深情愛的對象經過替代與自居作用而轉變成攻擊與敵視的態度。[47]
但是,提到種係發生,新的問題又產生了,人們很想謹慎地避開這個問題。但是毫無辦法,必須作出這種努力——不顧對暴露出我們整個努力不足的恐懼。問題是:是原始人的自我還是原始人的本我在他們的幼年從父親情結中獲得了宗教和道德?如果是他的自我,那為什麽我們不能簡單地說這些東西是被自我所繼承的?如果它是本我,那宗教和道德又如何與本我的性格相一致呢?或者是我們錯誤地把自我、超我和本我之間的分化上溯到這麽早的時期?或者我們不應該坦率地承認我們全部關於自我變化過程的概念無助於理解種係發生,也不能適用於它?
讓我們首先來回答最容易回答的問題吧。自我和本我之間的分化不僅僅應歸於原始人,甚至應歸於更簡單的機體,因為它是外部世界的影響的不可避免的表現。按照我們的假說,超我實際上來源於導向圖騰崇拜的經驗。是自我還是本我經驗了和獲得了這些東西的問題很快化為烏有。認真的思考立刻就使我們知道除了通過自我——對本我來說,自我是外部世界的代表——任何外部的變化都不能被本我經驗過或經受過,而且不可能說在自我中有直接的繼承。這裏,一個現實的個人和一個種屬的概念之間的鴻溝變得明顯了。此外,人們不能把自我和本我之間的區別看得太嚴格。也不能忘記自我是由本我特別分化出來的部分(173頁)。自我的經驗起先好像不會遺傳;但是,當它們在下一代許多個人身上被經常地、有力地重複,可以這樣說,自我的經驗就把自己改變為本我的經驗,這個經驗的印象經由遺傳保存下來。這樣,在本我中,那些能被繼承的經驗就聚藏了無數自我殘餘的存在;當自我從本我中形成它的超我時,自我也許隻能恢複以前自我的形狀,並且它也許隻能使這些形狀複活。
超我的出現解釋了自我與本我向對象精力貫注的早期矛盾怎樣會繼續存在於它們的繼承者——超我之中的。如果自我沒有在適當地控製俄狄浦斯情結中獲得成功,從本我湧出的俄狄浦斯情結的強有力的精力貫注會再一次在自我典範的反相形成中發揮作用。自我典範與那些無意識本能衝動之間的充分的交往解決了自我典範自身如何能在很大程度上保留無意識並難於達到自我的這個難題。曾經在心理的最深層激烈進行著的、沒有被迅速的升華作用和自居作用結束掉的鬥爭,現在在更高級的區域中繼續著,就像在考爾巴赫的油畫中的漢斯戰役一樣。[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