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故事:與人相伴一生的,也可以是味道。

~1~

女人身上的味道很是好聞,惹得渡不顧一向高冷的形象,可勁兒往她身上蹭。可這女人膽小怕貓,被渡追得無奈,索性躲在了門外。見此情景,我也隻能喚過渡,一把架起它,甩到窗外。

“您可以進來了。”我朝門外一笑。

“不好意思,小時候被這動物抓過,打小怕貓。”

“不礙事,它在這兒也是搗亂,放出去清靜。”

說著話,我仔細打量起這個女人。她穿著青色裙裝,妝容精致,生得美麗卻不帶一絲鋒芒,看起來像是良好家庭教養出的大家閨秀。

“它會跑丟嗎?其實您抱著它也可以,別讓它離我太近就好。”女人望向窗外,眉眼間帶著幾分歉疚。

“它不會跑丟的,整座山在它眼裏,都是它的。”

聽了這話,女人鬆了口氣,衝我點點頭,小心地坐了下來。一時之間,我感受到的香氣更濃了。

“您身上的味道好聞,所以渡才親近您,平日是不會這樣的。”

“是嗎?”女人淡淡地回應,撥起耳邊的碎發,“我先生是調香師,這味道是他專門為我調出來的。”

“難怪,聞著不像平常味道。”

女人不再接話,靜靜靠在椅背上。

“那先填寫登記簿吧。”

“那日他也是這樣坐著。”女人聲音很輕,脫口而出,便很快散在空氣中。

“您說什麽?”

“沒什麽。”說完這話,女人突然很認真地看著我。

“我給您講個故事吧。”

不知何時,渡又躍上了窗戶,隔著桌子向女人張望。女人沉浸在回憶裏,並沒有注意到這肥貓。輕輕歎氣之後,她開始講述。

~2~

我和前夫離婚,是因為他出軌。

不對,這樣說不對。應該是,那天被我撞見的時候,他正和那女人,在客廳沙發上抱作一團。

沒有預料之中的慌亂,也沒有理所當然的解釋,他像問我晚飯吃什麽那般平靜,他淡淡地說,分開吧。

我沒什麽好說的。七年之癢的定局,很早以前我便猜到。之後,他淨身出戶,隻言片語都沒有留下。

我失落,但不傷心。知道他背叛我在先,反而輕鬆了些。那時,我和我的合夥人正情投意合。一段貌合神離的婚姻告終,對我而言,是更多的自由與選擇。

很快,我與新的愛人牽手、訂婚,又一次披上婚紗。婚後生活很甜蜜,但我卻常有錯覺,覺得自己好像還是在和前夫一起生活。

這讓我非常愧疚。因為愛人對我很照顧,我的鼻子也很挑剔,除了那一種味道的香水,我不習慣用其他品牌。眼瞅香水見了底,我正發愁,愛人便帶著小樣,跑到國外找到高級調香師,一比一複製出了那一味香型。正是因為他這樣用心待我,我才開始惶恐。

前不久,他出國公幹。我在家中上網,無意間發現他沒來得及退出的郵箱。女人嘛,總是好奇,明知道不對,可還是控製不住自己。下翻了幾頁後,鼠標被我停在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上。

想不到,他竟和我前夫一直有聯係。早在我們結婚之前,前夫便已與他熟絡。信件的內容,大多是關於我的喜好厭惡。小到我喜歡喝的湯水如何熬製,大到我曾提過的關於未來的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才頓悟,原來曾引以為傲的情投意合,竟是精心培訓後的速成產物。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麽有了新的伴侶,卻總有似曾相識之感。

我翻到他最新發來的那封郵件,是我結婚那日發生的,隻寥寥四個字:好好待她。

我想到了什麽,但不敢確定。於是嚐試著,給他發了一封郵件,問他在哪兒。

出人意料,郵件很快有了回複,也隻是四個字:老地方見。

這個老地方我很清楚,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麵時去的公園。匆匆趕過去後,隻發現一個女人,看著眼熟,想了會兒,才記起是那日與前夫摟抱在一起的女人。

女人對我說,沒想到你這麽快就發現了,他終究低估了你。之後,才道出實情。

~3~

“前夫從沒出軌,出軌的隻有我。他知道我與合夥人之間的一切。在他得知自己患絕症,命不久矣後,便想方設法聯係上了他的情敵,幫著另一個男人追求自己的老婆。

“我遲遲不提分手,他的病情卻一天比一天嚴重。情急之下,他找到了這女人,在我麵前演了一出好戲。”

女人始終垂著頭,偶爾用手在臉上抹著。話說至此,她的肩膀才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

“我想象不到,現實給予了他怎樣的慘烈。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心猿意馬,和別人談情說愛。生命中最後的時間,他沒有浪費一秒在自己身上,而是全部用來幫我安排好餘生一切。就連香水,他也調配出足夠我用一生的量。我呢,我在幹什麽?”

兩手撐著椅子的女人,聲嘶力竭地衝著空氣喊著,也衝著自己喊著:“七年之癢,癢的是我,不是他。”

“既然他精心替你安排好一切,為什麽還要來這裏,拂了他的好意?”

“我不是來自殺,我是來找他。我知道,他最後放棄治療,來了自殺公寓。”

女人睜著紅腫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但你來晚了。”

“不晚,這裏還有他的味道。”

此話一出,我便知道,那男人確實低估了這女人。

~4~

那位調香師,我是有印象的。

彼時他來自殺公寓,已經病入膏肓,骨瘦如柴,靠著大把的鎮痛藥,勉強維持著與我交談。

他作為調香師,可以輕易捕捉味道間的微妙變化。如此細膩之人,對愛人的情意更是細致入微。

在談話中我了解到,男人謀劃這一切之前,不僅仔細考查了那位情敵的人品,就連愛人常用的香水也做出了足夠其用一生的量。以防萬一,他還將配方都留給了朋友。

男人講,若不出意外,女人應該不會猜到這一切。但男人也說,若女人知道這一切後,一定會想方設法找到他。無論那時候他是生是死,都將會成為女人一生的痛。所以,他要為女人留下最後一件禮物,代替自己陪著她,度過最難挨的一段時間。

而這件禮物,存放在了我這裏。

男人留下囑托,若是女人尋到這裏,便將這一切告訴她。若沒有,便將這一切永久寄存在這裏,連同所有的秘密讓它慢慢揮發。

我帶著女人上了樓,推開那間久未打開的房門了。

若有似無的氣味,很快便被女人捕捉到。順著氣味,她從床下拉出一個小的皮質密碼箱,猶豫著按下幾個數字後,箱鎖“砰”地彈開。

箱中,一瓶裝著橙色**的玻璃瓶靜靜躺在其中。

我不解其意,但女人早已淚如雨下。

後來,我才知道,那瓶是男人生前嚐試調出的一瓶體味香水,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他身上的味道。除此之外,男人還留下一封信,信上依舊隻有一句話:我從未離開,依舊在原點愛你。

~5~

連著讀完兩個故事後,我的內心一片空明。總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麽,但一時又不知從哪兒說起。窗外的風吹得梧桐葉沙沙作響,又是黃昏老鴉晚歸。

一陣咚咚的悶響,將我引到窗旁,竟是那隻黑白相間的怪鳥。

久未見麵,一時我竟不知該如何表現。我隻伸出手,在它的小腦袋上點了幾下。它也不驚,待我放下手後,竟在我手背上啄了幾下;接著,朝我一陣亂叫。順著它翅膀撲閃的方向看去,青奈裏上空的電線上,竟停了六七隻和它相似的鳥,齊齊衝著我歪脖。

你總算找到自己的同類了。

我心裏念叨著,莫名想到老人故事中的一句話:這定是一個好兆頭。

送走了鳥,窗外便起了風。不多時,竟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雨絲細而密實,打到窗戶上無聲無息,拖著長長的尾巴斜著滑去。

為了防止打濕信紙,我將窗戶合小了些。絲絲縷縷的風便攜著濕氣,探頭探腦地爬進來。空氣流動慢了,氣味自然聞得清楚,一時間,泥土、雨水、淋濕的花草香氣,齊齊撲進了鼻子。第三個故事,便在這味道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