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成功的狩獵,其要點在於安靜。”
巨大的青銅石像鬼之上,幽魂安靜地聆聽著卡裏爾的話。他的確天生就知曉許多知識,但並不包括卡裏爾正在說的那些。
他還太年輕了,年輕到無法理解腳下這個世界運行的準則。生而知之隻會給他帶來更多疑惑。
“如你所見,整個昆圖斯內有上萬個幫派。他們的地盤劃分非常細致,甚至精細到了從某條不起眼的小巷子。這意味著,如果你不安靜一點,殺戮的聲響就會被其他幫派聽見。”
“難道他們不是已經對殺戮習以為常了嗎?”幽魂疑惑地問。“別的幫派地盤上傳來的聲響,他們也會在意嗎?”
“平民和幫派在死亡的時候發出的聲音是不同的,幽魂。”
卡裏爾咧開嘴,殘酷地笑了。
“平民死就死了,他們之中本就沒有多少人對生感到眷念,自殺的也不在少數。你以為屍體焚燒廠哪來那麽多沒什麽傷痕的屍體,難不成全是病死的嗎?”
“至於幫派的成員伱殺過他們,告訴我,幽魂,他們死的時候會發出什麽聲音?”
“詛咒。”幽魂想了想,如此說道。“他們詛咒我,還說,有人會替他們報仇。”
“不止這些。”
卡裏爾揮動一下左手,蒼白的麵上,笑意愈發明顯。“還有槍聲.幽魂。他們會不停地開槍,如果你不能像我一樣遮蔽聲音的話,你最好保持安靜。”
“那麽,為何你不替我遮蔽那些聲音?”
“因為這是你的單獨狩獵。”
卡裏爾活動了一下肩頸處的肌肉,他眯起了眼。
“聽著,我總有一天會死的。我隻是個普通人,沒辦法像你那樣揮揮手就撕碎裝甲車.而你,幽魂,你顯然和我在某種程度上有一個共同的目的。”
“所以我要將我會的都教給你,這樣哪怕我死了,你也能把這鬼地方變個樣。那樣的話,哪怕我死了,我也會非常開心。”
卡裏爾說完,聳了聳肩。幽魂安靜地聆聽著他的話,表情平靜。
他一直在點頭,表情卻明顯的昭示出了一個真相:他還不能很好的理解卡裏爾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再一次——卡裏爾·洛哈爾斯因為這種天真而感到了一種極端的諷刺。
你這個天真的小怪物你為什麽偏偏要在諾斯特拉莫上出現?
卡裏爾笑著搖了搖頭。
“去吧。”他說。“一個幫派,殺幹淨他們。”
幽魂來到石像鬼的邊緣,就在他即將下墜的那一刻,他卻突然止住了動作。
他轉過頭,對卡裏爾說道:“殺戮不能解決問題,卡裏爾,這是你告訴我的。”
“是的。”
“那麽,我們又為什麽要一直清洗這些黑幫?”
“完成任務,在不被其他幫派發現的情況下清理完他們,我就告訴你答案。”
“真的嗎?”
“我沒有騙過你。”
幽魂不再猶豫了,他點點頭,從石像鬼頂端一躍而下。卡裏爾凝視著他,一直到這個高大的影子徹底消失在黑夜中後,他才歎了口氣。
“才十八個月大.”他自言自語起來。“哪個變態精神病創造了這麽個怪物,還偏偏扔進了昆圖斯?”
——
“斯科萊沃克家的驗屍官死了。”一個禿頭男人說道。
他沒有嘴唇,麵部被數不清的穿刺破壞得很是難以直視。
他**著上半身,手腕處有深埋進血肉的鎖鏈穿出,一直延伸到腰部,看上去詭異又可怕。
穿刺倒無所謂,很多幫派成員都喜歡在自己的臉上加點東西來顯示出他們的與眾不同。肉體改造也是如此,嗜痛的變態在這裏隨處可見。
但那被割去的嘴唇,才是問題的重點。
這意味著他屬於顫齒。
這意味著,他屬於一個巢都上層的尊貴家族。
“我聽說那女人有條特製的金屬臂,出力大到能一拳打爛一隻利齒牛的腦袋——她是怎麽死的?”
燃燒著蠟燭的房間內,另一個女人如是問道。
她穿著浮誇的白裙,層層疊疊。腰肢纖細,暴露出的胸口柔軟而白暫。看似美好,但那胸前卻帶著一串由人骨細致打磨而成的項鏈。
禿頭男人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語氣惡劣地開口了。
“你沒話找話是嗎,古瓦斯?誰都知道斯科萊沃克家富得流油,隻要肯給他們當狗就什麽都能有。誰殺的她重要嗎?重要的是她的屍體在哪!”
“哎呀,說不準呢,康賈,說不準我真的是在沒話找話——但你最好和我說話客氣一點。”
女人嬌豔地笑了起來,被人血染紅的雙唇緩緩地舒展開了。
“我最近可是進了批來自頂層的迷幻劑你要是不想哪天睡醒發現自己被手底下的人吊起來準備剝皮,就給我一點尊重。”
被稱作康賈的禿頭男人冷哼了一聲,他抬起右手,撫摸起了自己暴露在外的牙齒。空餘的左手則不停地用尖利的手指穿刺著大腿的血肉。
他需要一點小小的肉體歡愉來提醒自己——不要喪失理智。
“差不多就行了。”
大廳之內,另外一個始終沉默的人終於開口了。比起古瓦斯浮誇的宮廷裙和康賈那殘酷的肉體改造風格,一身黑衣的他看上去反倒是這裏唯一的正常人。
他麵無表情地說:“我們和斯科萊沃克家沒關係,這種事輪不到我們擔心。”
“但是,斯科萊沃克家一向出手闊綽啊普雷。”康賈說。“我們真的不分一杯羹嗎?”
“能有膽子在大清洗前夕謀殺斯科萊沃克家驗屍官的人,不是我們能對付的。”
普雷冷靜地搖了搖頭。
“而且,就算我們的運氣真的很好,找到了她的屍體斯科萊沃克家接下來扔出的問題我們又要怎麽解決?他們當然會想知道是誰謀殺了驗屍官。”
康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和此前與古瓦斯對話時的暴躁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
“所以,我們要宣布宵禁嗎?”美豔的古瓦斯問道。
她眯著眼,一邊說,一邊從桌上的手提包裏拿出了一根針管似的的器具。
透過那透明的外殼,你能清晰地看見內裏令人迷亂的猩紅色彩。
“暫時不要——還有,少注射一點。
古瓦斯舔了舔嘴唇,品嚐著鮮血的滋味,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隻是凝視著那管針劑,她的視線便開始變得迷亂,就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臉頰上更是泛起了暈紅。
旁觀的康賈冷笑起來。
如果不痛飲鮮血,或注射進一管
眼見此景,普雷煩悶地從長桌上撿起一個鑲金的餐盤扔了過去,將古瓦斯手中的注射器直接打落在地。
女人的
她的行為一直持續到了一隻漆黑的皮靴踩住她的右手。
古瓦斯抬起頭,看見了普雷那麵無表情的臉。
“我真不該同意讓你去做迷幻劑生意的.”普雷低聲說道,左腳開始用力,狠狠地在古瓦斯的手掌上碾動。
禿頭的康賈咧開嘴笑了,古瓦斯疼得滿臉蒼白,卻不敢動彈。
“你完全沒有任何自控能力,這倒也就罷了.平日裏的放縱無關緊要,但現在是性命攸關的時刻,你卻還想著來一針迷幻劑?”
普雷恨鐵不成鋼地飛起一腳,一腳便將女人踢到了長桌的另一邊。他終於忍耐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先不說那個見鬼的複仇凶靈到底是他媽的哪個神經病家族布置的私兵,就說說神父和剃刀的死吧!他們被拆碎了扔在了那見鬼的教堂裏,我們他媽的甚至還得去清洗幹淨!”
“大清洗很快就要來了,古瓦斯!”
普雷從椅子上站起身,狠厲地瞪著那流血不止的女人。後者的
她的臉上滿是迷醉之色。
普雷的臉上終於帶上了一抹掩蓋不住的失望。
他看著古瓦斯,再次開口。因此,他忽略了一個在房間的窗外一閃即逝的黑影,也忽視了在雨幕中不斷傳來的微小聲響。
那些聲音,聽上去如同血肉正在被撕裂。
“康賈和顫齒搭上了關係,這意味著我們終於不必獻金度過這一次的大清洗了。你卻沉溺在迷幻劑裏無法自拔”
“看看你自己,工廠裏得病快死的黑肺佬都比你——”
“.普雷?”
康賈眨了眨眼,不明白普雷為何停下了。
他當然是樂於見到古瓦斯受罰乃至被剝奪權利扔出幫派的,他會非常樂意給這個做迷幻劑生意的蠢貨上一課。然而,普雷的停頓卻阻止了一切。
他轉過頭,看向普雷。然後,他瞪大了眼睛。
他沒看見普雷。
準確地說,他沒看見普雷的腦袋。
一具無首的屍身就那樣站在窗前搖晃,酸臭的雨倒灌而進,而他們卻完全沒有發覺這窗戶是何時打開的。
康賈猛地站了起來,一邊拔槍,一邊試圖大喊出聲,讓門外等待的幫派成員們進來幫忙。
可惜,他注定做不到這件事了。
一隻修長而蒼白的手臂已經搶先一步握住了他的脖頸。
“再見。”幽魂禮貌地說。“另外,你們的窗戶開起來很方便。”
沉悶的響聲在下一刻響起,康賈在他人生中所看見的最後景象,是一截染著猩紅血液的白色骨頭。
半秒鍾過後,在他的意識要逐漸陷入黑暗之時,他終於認出了這骨頭是什麽。
那是一截脊椎骨。
是誰的呢?
帶著這個疑問,他永恒地進入了黑暗的沉眠之中。
幽魂扔下那顆帶著一截脊椎骨的頭顱,轉過頭看了一眼房間內僅剩的古瓦斯。
這三個黑幫頭目的對話,他在外麵聽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她的名字,也知道她對血液上癮。
實際上.後者完全可以通過她此刻的行為分析出來。
一個正常人是不會趴在同伴的屍首上如饑似渴地吮吸鮮血的。
幽魂毫無憐憫地走了過去。
窗外,暴雨仍在持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