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銀行方麵的協助下,警方獲取了劉勳的多張取款單據,上麵的簽名與存款單據上是一致的,意味著取款人是劉勳本人,當然這也不能證明他是心甘情願的。可惜時間太久遠,監控錄像被覆蓋,銀行工作人員也記不清當時的情形。
別墅方麵的勘查工作目前已基本結束,整體未有大的收獲,除去韓印幫助發現的血跡殘留,再就是在車庫中提取到了兩組汽車輪胎印記,品牌規格分別是米其林255/50 R19和瑪吉斯225/60 R17。前者多用於大型的SUV車型,不出意外應該是劉勳本人的座駕—一輛白色路虎,車牌為明BX55966;後者品牌商多與上海通用等汽車廠商合作,規格和花紋符合上海通用出品的別克商務車所用的輪胎,而這款車深藍色最為熱銷,也呼應了那位向韓印提供汽車信息的小保姆的話。路虎車估計目前已經被改頭換麵,而別克商務車在這座城市裏又十分普遍,所以想要通過這兩輛車的信息去追查嫌疑人,難度還是非常大的,但若是有了具體的嫌疑對象,它們倒是可以作為一個確認嫌疑的依據。
至於下一步的工作重點,韓印提議有必要做一些調整——蔣青山與另外兩起案件,其實是有些若即若離的,證據比較空泛,尤其關鍵人物馮兵已經去世,查閱檔案的工作至今也未有任何收效。不如把人手和精力集中投入張翠英和劉勳的案子,特別是這裏麵還牽涉劉瑤的蹤跡和人身安全問題,所以更需要盡可能地迅速破案。那麽接下來王氏姐妹必然會繼續作為重點追查對象,而更重要的就是要圍繞劉勳被害一案中的關鍵人物小保姆展開調查,雖然她可能也慘遭殺害,但更傾向於與同夥發生內訌所致。
就在剛剛,顱相重合以及顱麵複原都有了結果。
前者相對簡單一些,隻是利用軟件將劉勳的照片與在別墅地板下發現的男性屍骨的顱骨照片負片進行重疊,所得重疊照片依其能否達到解剖關係上的一致,來確定是否為同一個人。同理,他母親的也一樣。新出爐的鑒定結果顯示:1號和2號屍骨確為劉勳的母親和他本人。
顱麵複原技術要複雜一些,耗費的時間也稍長,其原理在先前的辦案中韓印也了解過,就本案來說:將3號受害人的顱骨進行激光掃描,在電腦中形成三維圖像,按照法醫學指標,測量顱骨的寬和高、眼眶內外間距、梨狀孔寬和高,然後將這些數據和形態輸入計算機,計算機以毫米為單位將麵部分成不同區域,自動給顱骨配上皮膚;然後在一個集和國內56個民族五官特征的數據庫中,選擇適當的五官添在上麵,再打印出照片,即完成複原。
韓印安排辦案人員帶上複原後疑似小保姆的照片,從兩個方向去查證確認小保姆的身份——失蹤報案記錄和各大家政公司的登記信息。而確認身份隻是第一步,接著要對小保姆的背景信息做詳盡的調查,之後最為重要的是搞清楚其社會交往,這其中必然有她的作案同夥;當然,若是從中發現其與王氏姐妹的交集,那對整個案件的偵破將會是一個決定性的突破。
審訊室,橫著擺放的長條桌兩邊,杜英雄與王氏姐妹對視而坐。
考量再三,終於還是決定抓了這姐妹倆。先前沒動,主要是因為老問題——犯罪動機不好判斷。日前廣田市警方發來消息反映,曲曉軍已經回家,他失蹤這段時間是因在外地打工遭遇車禍,住了兩三個月醫院,怕家人擔心才未與家人聯係。這一點當地交警部門和醫院已經給予證明,而據他說自被飯店解雇後便未再與張翠英聯係過。由此,先前分析的“係曲曉軍引發財產爭奪導致的殺人動機”便不能成立,所以警方希望通過暗中觀察和摸排,找到姐妹倆真正的動機;再一個也想看看她們有無同夥,或者是否受人唆使——如果她們真參與了犯罪的話。
而現今案情變得越發錯綜複雜,劉勳案當中的受害人之一劉瑤尚不知去向,雖理論上案發已一年有餘,劉瑤活著的希望不大,但隻要未見屍首,警方都不能放棄對其爭分奪秒的搜救,所以時間上也不允許繼續以長線被動的姿態與王氏姐妹周旋。
“我們找到了你們母親遇害的第一現場,在萬福山莊C區35號樓,是一棟兩層別墅,業主叫劉勳。”一係列常規背景信息詢問後,杜英雄開始把問題引向案情核心處,冷眼盯著姐妹倆的反應。
“這個劉勳是幹什麽的?為什麽要跟我媽過不去?!”姐妹倆瞬間挺直身子,瞪著眼睛,一臉怒氣,但搶著說話的還是姐姐王亹雯。
“你們真不認識劉勳?也沒去過那棟別墅?”杜英雄沉穩地繼續問道。
“你什麽意思啊?”王亹雯緊著鼻子,嘴巴微張,語氣詫異地問。緊接著妹妹王亹婧也蹙著眉頭,眯起眼睛,一臉不快地說:“這個什麽劉勳和別墅我們根本沒聽說過,你幹嗎這樣問,是覺得我們在撒謊嗎?”
“我很想相信你們,可惜從一開始你們就沒有說實話!”杜英雄不動聲色,步步緊逼,說,“綜合你們母親臥室和別墅現場的情況以及我們的法證報告,可以證明她死前被長時間拘禁在別墅中,並遭受殘忍的虐待,可你們異口同聲說母親隻是在報警前一天才失蹤的,可以解釋下嗎?”
“這,這怎麽可能?”王亹婧揚著眉毛做出驚訝狀,縮了下身子,微微靠向姐姐。姐妹倆交換了一下眼神,王亹雯接著辯解說:“反正我們每天晚上回家她都在家,可能白天趁我們不在出去和曲曉軍混在一起搞的吧。那曲曉軍能喜歡我媽這歲數的,那就跟變態的差不多,誰知道他們都搞些什麽花樣?”
“忘了告訴你們,我們找到曲曉軍了,也能證明案發時他不在本市!”杜英雄見招拆招道。
“那就有可能我媽在外麵還有別的情人吧!”王亹婧的語氣有些胡攪蠻纏,重複著姐姐蒼白的辯解,“反正那段時間我媽晚上是在家的,誰知道白天她幹些什麽?”
杜英雄撇撇嘴,不屑地笑笑,眼神饒有深意地盯了姐妹倆一會兒,說:“你們有沒有想過,聲稱你們母親是在5月29日失蹤的,是個很大的破綻?”
“我們說的是實話,還有店裏的員工給我們做證,你怎麽想是你的事!”姐妹倆身子貼得更近了,放在桌上的兩隻手也握在一起,互相安慰著,一副同仇敵愾的姿態。
杜英雄再笑笑,扭頭朝背後的鏡子瞥了一眼……
“這姐妹倆去過別墅,親眼見過劉勳的屍體,也很清楚別墅裏發生過什麽!”緊鄰審訊室的觀察室中,隔著單向玻璃,韓印和張隊關注著審訊。韓印知道杜英雄其實是看不到他們的,但還是不自覺地點點頭,回應著杜英雄剛剛的回望。
“為什麽這麽說?”張隊問。
“剛剛的問話中,英雄幾次提到了‘別墅’和‘劉勳’,而姐妹倆隨即做出‘厭惡’的應激反應,我相信這是她們回憶起劉勳屍體的慘狀和別墅中不愉快經曆的下意識反應。”韓印衝審訊室揚揚下巴,耐心地解釋道,“厭惡的情緒源自‘否定’,簡單點說:比如不喜歡看到某個人或者某種景象,便會下意識地眯緊眼睛;不喜歡聞某種氣味,便會皺緊鼻翼;不喜歡吃某種東西,便要麽用力抿嘴,要麽向後咧嘴。而有些時刻,當人們感覺極度厭惡時,這幾個動作可能會同時做出來,比如某個人或者某種景象讓人看到或者想起時覺得異常惡心,忍不住想要嘔吐……你想想剛剛的姐妹倆的表現是不是這樣呢?”
“噢,還真是。”張隊稍微回憶了一下,誇讚道,“專家就是專家,關注的角度跟我們簡直有天壤之別!”
“你別這麽說,咱們隻是工作需要專注的方向不同而已。”韓印謙虛一句,接著分析,“另外英雄乍一提起別墅和劉勳時,姐妹倆有個瞬間的‘凍結反應’,細說來是屬於‘拘謹性的凍結反應’,這表明問題切中了要害,姐妹倆因此感受到壓力和恐懼;而隨後的收縮身子和互相握手的動作,則是一種‘安慰反應’,對應的是緊張、惶恐的心理狀態。總之,在母親遇害這個事件上,王氏姐妹表現出了憤怒、驚訝、厭惡、恐懼,唯獨沒有悲傷的情緒,是極不正常的。”
“如此說來,無論是姐妹倆的本意還是受人唆使,她們必然參與了案子!”張隊明白地接話道。
“嗯,對,這邊先這樣吧,英雄做得不錯,咱們去看看小美有沒有什麽發現。”韓印沉吟一下,提議道,轉身前又衝著話筒向審訊室裏戴著耳機的杜英雄交代了一句,“提一下劉瑤,看看她們有什麽反應……”
技術科影像室。
在王氏姐妹被訊問的同時,艾小美從她們的辦公室取回電腦硬盤,加之收繳上來的二人的手機,艾小美的任務就是找出她們的同夥或者與小保姆的交集。
王氏姐妹的手機和座機一直被監聽著,至今未發現可疑通話和短信;在她們的家中和辦公室裏也未發現其他手機和手機卡,那麽這段時間她們是通過何種途徑與同夥聯係的呢?是通過QQ、微博或者微信,還是什麽別的網絡即時通信軟件?艾小美為此著實下了一番功夫,仔仔細細對電腦硬盤和手機存儲做了“解剖”,遺憾的是結果不如人意,仍是一無所獲。
“難道真的就隻有這姐妹倆涉案嗎?”艾小美很累,但也很不甘心,半個身子趴在電腦桌上,一隻手撐著下巴,眼睛盯向電腦顯示屏,一隻手摁在鼠標上盲目地亂點著,不經意地啟動了視頻播放軟件,隨即畫麵開始播放對王氏姐妹的監控錄像。
先前介紹過,王氏姐妹平日主要在總店辦公,為此杜英雄特意安排人手專門對總店附近區域進行監控錄像。這麽多天下來,前方的現場監控人員和技術科警員並未提出有可疑人物出現,所以艾小美先前也並未認真看過這些錄像,此刻便索性以快進的方式掃幾眼。當然,憑她在此方麵的專業素養,並不會影響她捕捉有疑點的畫麵。
突然,她好像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麵孔,她趕緊按下暫停鍵,慢動作回放到帶有那張麵孔的畫麵,又暫停下來,並針對麵孔做了技術放大。雖然那個人戴著一頂長簷運動帽,但艾小美還是認出了那張臉。為保險起見她特意從電腦中調出一張照片做比對,結果並無二致,但問題是,怎麽可能是她呢?
艾小美將畫麵截圖存檔,接著繼續回放,看到那個“她”從一輛本田車上下來,車號是明BL5958,艾小美又順著車牌號調出車主信息……
一路順藤摸瓜,收獲可謂大大的,艾小美興奮異常,正待掏出手機向韓印匯報,韓印和張隊已然跨進技術科門裏。本來他們一個小時前就應該來了,但半路上遇到局領導,然後被局領導拉到辦公室交流案情,於是耽擱了。
“有發現?”看到艾小美神采飛揚的勁,韓印察覺到有好消息。
“是啊!你們看我找到誰啦?”艾小美得意地點點頭,飛快滑動鼠標,調出先前的截圖照片。
“這、這是劉瑤!”張隊驚得目瞪口呆,聲音都變了調。
“確實是她,竟然安然無恙,活得好好的。”劉瑤以這種方式出現,實在太出人意料,韓印一時也有些發蒙,喃喃地說,“她到飯店幹什麽?是去找王氏姐妹?”
“我想應該是的。我特意擴大範圍,看了多日以來的監控錄像,發現劉瑤已不止一次去飯店,令人生疑的是,時間點都很規律,而且異常低調,逗留的時間很短,基本是每隔兩天、晚上7點由一輛本田車送來,隔個十幾分鍾便離開,而那個時間正好是飯店客人最多的時候,門前比較混亂,不會引起咱們監控人員的注意,所以我認為劉瑤也許就是咱們要找的犯罪同夥。可能是她擔心通信設備不安全,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采取這種直接麵對麵的方式與王氏姐妹接頭。至於本田車,開車的是個男的,臉看不清楚,車登記在一個叫宋雙雙的女人名下。”艾小美頓了一下,敲擊幾下電腦鍵盤,調出宋雙雙的身份證錄入信息,指著顯示屏上她的照片道,“這女人貌似也不簡單,我聯係了她所在轄區的街道派出所,反饋的信息顯示:宋雙雙現年32歲,丈夫吳德祿兩年前從自家樓上跳下自殺身亡,由於驗屍時發現了舊的體表傷和骨骼骨折愈合痕跡,且牽涉大額人壽保險金,分局刑警一度懷疑有謀殺騙保的可能,便著手進行調查。據宋雙雙自己向分局刑警介紹:她丈夫曾經營一家中型房地產公司,後因投資失利導致資金鏈斷裂,並出現大額負債,最終連累公司倒閉。當然,追債的人不會就此放過他,據說隔三岔五便有人上門討債,還被多名債主告上法庭攤上了官司,可謂內外交困、焦頭爛額,不久之後在巨大的債務壓力和精神困擾下,吳德祿患上嚴重的抑鬱症,出現強烈的自殘和自殺傾向。為此她曾多次帶他去心理醫院就診,平日也特別防範吳德祿有靠近陽台或者使用刀具等的危險舉動,但終究還是沒有防住。隨後就著宋雙雙的口供,分局刑警進行了調查取證,心理醫院提供夫妻二人多次的就診記錄,相關主治心理醫師也出具了詳細的書麵診療記錄,充分證明口供的可信度。由此分局撤銷案件調查,吳德祿被定性為自殺身亡。由於生前投保的大額人壽保險已超過兩年,且投保人係因患病在不能自控的情形下跳樓身亡,不屬於主動剝奪自己生命的行為,所以保險公司隻能認賠。而宋雙雙拿到賠償款之後不久,便賣掉了房產,搬離原住所,目前去向不明。不過她有一個六歲的兒子,至今仍跟隨奶奶生活在轄區內的另一處房產裏。”
“有沒有覺得故事似曾相識?”耐著性子聽完小美匯報,張隊緊跟著說,“如果單獨拿出自殺案看,還算合乎情理,但要與咱們手上的案子放到一起比對,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嗯,同樣有虐待拘禁的情節,同樣牽涉大額財務,同樣家庭成員有死有活!”韓印點點頭應和道,“丈夫死了,妻子宋雙雙活著;父親和奶奶死了,既是女兒又是孫女身份的劉瑤活著;母親死了,女兒王亹雯和王亹婧活著。而最詭異的是活著的人彼此還有交集!”
“這樣一比較,分局刑警起初的判斷應該更接近現實,隻是犯罪人太狡猾了,很好地利用了受害人自身的缺陷,不過這也得益於宋雙雙的配合,或者說宋雙雙根本就是凶手?”身在兩人中間的艾小美咧咧嘴,一臉鄙夷,“宋雙雙又是怎麽和劉瑤扯上關係的,劉瑤又是怎麽成為王氏姐妹的同夥的?反正有點亂。咱接下來怎麽辦?”
“先發協查通報吧,讓各分局和轄區派出所幫著找一下劉瑤和宋雙雙?”張隊用征詢的目光看向韓印,“宋雙雙婆婆家我派人去了解一下,看有沒有她的消息;周圍再布置幾個人,以防宋雙雙回來探望孩子。”
“一定要低調,如果發現宋雙雙或者劉瑤的蹤跡,注意跟蹤就可以了,不要急著收網。”韓印微微點頭,沉著地叮囑道,“我總覺得這些人背後還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掌控著局麵。”
“方向會不會太單一了,要是找不到她們怎麽辦?”張隊深吸了一口氣,皺眉問道。
“這個我正要說,讓英雄放了那姐妹倆,加派人手在飯店附近區域監控,也許劉瑤還會過去接頭。”其實不用別人提點,韓印對局麵的考量也會很周全,末了他掏出手機撥通杜英雄的電話,低聲問了一句,“完事了嗎?提到劉瑤,她們什麽反應?”
杜英雄在電話那頭回應:“感覺她們挺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