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行動組II請求支援……我們中計了,□□的奸細泄露了行動!”

目力所及橫屍遍地,裏麵有熟悉的前輩,並肩作戰的同伴。

痛恨、無能為力,垂危者嘶聲吼道:“運輸車裏根本不是藥物,是……”

“滴——”

“喂!?喂!聽到請回答!”

子彈打爛的西瓜流了滿地,瓜瓤在皮鞋下碾碎。

森鷗外背手走入鐮刀收獲後的庫房,對身旁擺弄信號屏蔽儀的少年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太宰君,人家說這裏不是交易點,你是不是搞錯了?”

“我不聾,森先生。”隨著少年動作,幸存者手中的對講機徹底失去作用。他將屏蔽儀遞給森鷗外,從口袋取出地圖展開,抬起手臂掌心向上。

森鷗外挑眉,將記號筆放在太宰治掌心。

轉了個漂亮的筆花,太宰治道:“如果我沒記錯,他們走私的這批藥品必須在冷凍條件下保存。異能特務科正是基於這點考慮,重點追蹤冷藏運輸車。”

西瓜冰得剛剛好,平白遭了殃。

“換用普通運輸車躲避特務科追查,那就必須盡快將貨物中轉至冷藏庫。”

紅色信號筆圈出五百裏內唯一一處可能存在冷藏庫的地點。

生鮮市場。

森鷗外眼波微動,再次審視稚氣未脫的少年。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隱隱於市。你一早就知道真正的藏貨點,卻還要帶我來這裏。哈,太宰君,不必要的考量隻會加重你的痛苦。”

太宰跳上集裝箱,坐在那裏可以俯瞰整間修羅煉獄。他的視線劃過目眥欲裂的幸存者,最終重新回到森鷗外身上。

“再不過去的話,就來不及了。”

□□會在短時間內派出後援部隊,特務科的反應力也不差,那時想運走貨物就麻煩了。

“你不與我一起?親手書寫的劇本,總要看完結局吧。”

太宰治沒有動身的打算,他手臂支在身後,上身微向後仰,注視頭頂高懸的天花板。

那裏有一扇晃動的大吊燈,鐵鏈已經生鏽,吊燈搖搖欲墜,砸下來的話,落點剛好就是太宰治的位置。

“不存在任何意料之外的劇本,隻是部爛片罷了。”

“爛片……?”僅餘的幸存者從血泊中撐起身子,槍口對準高高在上的少年,顫抖道:“我的前輩、朋友都付出了性命,在你口中這種傷亡隻是爛片……是你們在背後主導一切!憑什麽……憑什麽!”

少年視線一點點下移,從搖晃的吊燈,移至苟延殘喘的男人。

“不甘心嗎?”少年聳聳肩,絲毫不在意那柄凶器:“很遺憾,這就是人生。”

太宰治跳下集裝箱,一步步走進槍口。

“隻敢向比自己弱的人拔槍,這就是你的生存之道嗎。看來卑怯確實救了你一命。”

勇敢的人都死去了。

槍口狠狠一抖。

“閉嘴!”

“做一件勇敢的事來證明自己吧。”太宰治停下腳步,微微躬身讓紅點落在自己眉心:“一個人都不敢殺,你才誰也救不了。憤怒嗎?憎恨嗎?來,開槍吧,不用害怕,這是正義的審判。”

這才是我所書寫的,真正結局。

·

“因為一些原因,我本是已死之人,魂體卻寄宿在了高中同學太宰的身體裏。我醒來時太宰正處於性命垂危之際,為了幫他穩住傷勢,魂體消耗巨大,我撐不住再次睡了過去,再醒來就在這裏了。”

“太宰到底有沒有脫離危險,不親眼確認我無法安心。”

五條悟雙手插在口袋,拉長著俊臉,目光停在悠仁一開一合的唇。

“執行人,五條悟。”

肌肉僵硬。

“正確的選擇。”

五條悟捂住頭,在他躬身揪扯頭發之際,光暗之間卷起狂風,裂痕自兩人腳下延伸。

十年記憶從裂紋中滲出,悠仁的呼喚明明近在耳畔,卻又無比遙遠。

“悠仁!”

五條悟緊緊抓住悠仁手腕,更強的力卻在身後拉扯他,要將他吸入無底深淵。

“這是怎麽回事!”

悠仁反握住五條悟的手,與拉扯他們的兩股力抗衡。

五條悟咬牙:“可惡……我要醒了。”

當一個人意識到他在做夢時,慢慢就會清醒。

不應該……那兩樣東西……我還沒找到。

越是拚命思索,越是清醒,然而越是清醒,夢境碎裂得越快。

高專時期的五條悟半邊身子透明化,取而代之的是十年後的五條老師。

兩隻蒼藍眼瞳,半邊癲狂震怒,半邊冷靜克製,死死盯住虎杖悠仁。

聽見那句‘我要醒了’,悠仁心中已有猜測。

難怪能滿足我的一切心願。

原來我身處於五條老師的夢裏啊。

崩落碎片中,悠仁忽然道:“老師,來玩快問快答吧!”

兩隻眸子齊齊一愣。

“星座!”

“射手。”

“老師。”

“夜蛾正道。”

“領域名。”

“無量空處。”

最後一塊巨石落下。

悠仁笑道:“在尋找著什麽?”

那個答案,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虎杖悠仁。”

天崩地裂中,兩人一同墜落。

換五條悟急問:“悠仁,你在哪裏?”

奮力將腦袋拱出五條悟懷抱,悠仁急聲道:“橫濱,橫濱森鷗外診所!”

五條悟隱約聽見了來自現實的人聲,意識以不可抗力墜向□□,幾乎具現化的下墜感中,他聽到十年前的自己問道:“喜歡的人是!”

五條悟:“……”

悠仁:“詹妮弗·勞倫斯!”

失重感將身體狠狠一震,五條悟驚坐起身。

身邊圍了一圈人,替達芬奇記錄觀測數據的藤丸立香,不放心守過來的釘崎與伏黑。

釘崎緊張地揪住床單,急聲道:“怎麽樣,找到我們家那個白癡了嗎!”

五條悟甩了兩下頭,將那句擲地有聲的“詹妮弗·勞倫斯”甩出腦海,道:“悠仁說,他在橫濱,森鷗外的診所,魂體寄宿在……太宰治身體裏。”

“啊呀,一來就聽見了不得的信息。”藍屏閃了一下,達芬奇的投影顯現:“那件事情容後再議,五條先生,猜猜看你的夢境是四種情況中的哪一種?”

“悠仁進入我的夢境,見到十年前的我自己。”

達芬奇點點頭,與觀測數據得出的結論一致。

“相當成功的一次對傳,沒有受到平行世界的幹擾呢。”

藤丸立香:“……”達芬奇小姐,你的語氣怎麽有一丟丟的可惜。

更詳細的分析涉及五條悟隱私,不便當眾談論。

從某些方麵來說,夢境反映了最真實的人性,同時也會暴、露最脆弱的情感。

有些人表麵嚴謹克己,在夢中卻很可能化身狂獸。從觀測數據來看,五條悟夢境前期堪稱混亂,中期有過短暫的穩定,後來又立刻狂躁起來。

達芬奇建議立香強行喚醒五條悟,剛準備動手,各項數值突然急轉上升,其中多巴胺分泌量尤為突出。

噩夢一個拐彎,向著美夢狂奔。

呼,還好沒叫醒他。

達芬奇難掩好奇,克製地問道:“感覺如何?”

她低估了五條悟。

男人摩挲下巴,回味那場夢境,點點頭,道:“感謝迦勒底,從今天起,我與悠仁的戀愛回憶拉長十年。”

伏黑轉過臉,掛滿黑線的眉毛下,隱秘地翻出白眼。

釘崎差點掀了床:“我不同意!沒有正式確定關係前,在我這裏就是零,是零!”

靈活地翻身下床,順便指導一下活潑學生的近身搏鬥,五條悟四兩撥千斤掃開釘崎的攻勢,三招俱點在釘崎的破綻處。

“不錯不錯,即使麵對最強也保有自己的作戰思路,這種越挫越勇的勁頭,才是我五條悟的學生嘛。”

釘崎指著背景開始飄粉花的五條悟,無語道:“伏黑,五條老師在夢裏吃興奮劑了嗎?”

“……那你幹嘛還助他的興。”

酷哥繞過打打鬧鬧的兩人。

“你好,我的名字是伏黑惠。”

立香站正,學著伏黑惠的動作鞠了一躬,道:“藤丸立香!”

“嗯。”少年點點頭,斟酌道:“我想請問一下,你們口中的從者,是獨立的人格嗎。”

他擔心自己表述得不清楚,從包裏取出一本筆記。

那是一本物理筆記。

沿著書簽分界自然向兩側攤開,正中撕去一頁。

獨獨缺了那一頁。

“為了達成願望而誕生的從者,會做多餘的事情嗎。”

少年問得認真,直覺這一答案十分重要,藤丸立香請來同為從者的紫式部。

與從者太宰一戰後,紫式部大多數時間都保持沉默。

她的指尖輕輕路過斷頁鋸齒,似乎在模擬撕去這一頁時,那名從者的心境。

“不管是以何種方式誕生,此身建立起的羈絆獨一無二,即使死亡也無法奪去。”

伏黑惠重新收好筆記,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對於從者而言,死亡並不是終點吧。”

紫式部道:“靈核尚存的情況下,確實如此。”

所以……會再見嗎?

太宰治凝視顫抖的槍口,在心中默默數了聲“二”。

男人急喘道:“你,有遺言嗎。”

遺言?

少年垂眸看向自己的心口,自言自語道:“所以,會再見嗎。”

“嘭!”

男人緊縮的瞳孔中,子彈沒入集裝箱。

少年雙腳立地,膝蓋以上接近九十度後仰,雙手插在褲子口袋,正常人身體不可能達成的平衡感,不經過任何電影特效再現。

手指虛軟,槍差點脫手,男人驚道:“開什麽玩笑!?《駭客帝國》?”

“雖然我擅長模仿,這還是第一次超越。”

少年上半身緩緩直立,棕黑發梢末端的櫻色劃過半空。

美麗的漸變色瞳孔注視持槍的男人。

“太宰……為什麽我每次睜開眼睛,你都在生死間反複橫跳。你這家夥,好歹安分一兩天啊!”

‘現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說教就轉移話題!?”

‘不呦,你看門口。’

太宰話音剛落,汽車急轉聲劃破黃昏,數十名黑衣持槍人向這邊奔來。

男人高喊:“這裏!在這裏!”

下一秒,勁風撩起額發,悠仁身形一閃,踩著集裝箱一步步上衝,跳上房梁躲過掃來的子彈,一把抓住搖晃的吊燈,重力拉扯之下一根鐵鏈斷落,吊燈擺至最高點之時將悠仁送向天花板。

它沒有墜向大地,即使搖搖欲墜,也會迎向天空。

轟——

天花板碎裂。

特務科眾人瞠目:“開玩笑,徒手打碎天花板!?怪力係異能者!”

悠仁回望身下越來越小的人影,嚴謹反駁道:“是因為天花板年久失修!”

‘嗬。’

“太宰,如果你想體驗死亡,直接告訴我就好,不要自己去做危險的事情。”

生得領域內,太宰治捧著下巴趴在草地,這方天地重新開始向外擴張,陽光溫暖舒適,四周鳥語花香,一片欣欣向榮。

‘你能做到?’

“嘿嘿,這有何難。”

悠仁在低矮的屋頂奔馳,甩開緊追不休的黑衣人,轉道躍向高樓。

矮屋、獨立別墅、廠房、商品樓。

隨著樓層升高,他們離地麵越來越遠。

躍上二十層高樓樓頂,悠仁張開雙臂,仰麵倒向地麵。

風從身後擁抱他們。

也許是下墜感作祟,渾身血液激流,促使心跳如擂鼓。

他們踩著朝氣蓬勃的心跳,一起奔向肉眼可見的死亡。

近了。

十五層。

高斯模糊處理後的天空急速拉遠,從天空墜向人間的同時遠離人間。

十層。

地麵的尖叫穿透疾風。

五層——

生得領域內,太宰治閉上眼睛。

有人問我想要什麽時,我總是突然就什麽都不想要了。什麽都好,反正任何東西都不能讓我快樂。【*】

悠仁忽然道:“先到這裏吧,再往下就給別人造成困擾了。”

凝聚於拳頭的咒力彈射出去,反作用力將下墜的人推往高樓,悠仁連出數拳卸去衝力,最後一拳將自己推進三樓窗戶,雙腳結結實實落回人間。

心跳轟鳴。

不是悠仁的心跳,是太宰治的心跳。

瞬間不足以成為生命的喜悅,我隻相信那一瞬間的純粹。【*】

純粹的愉悅。

在這一瞬間,從地麵躍向天空,墜往深淵,再重返人間。

‘虎杖悠仁,你還挺瘋的嘛。’

“啊,因為我對太宰毫無辦法嘛。”

悠仁從安全通道快速離開,避過聞訊而來的記者,兩人越走越偏,跟著身體記憶又返回擂缽街。尋了個隱蔽所在,悠仁藏進遮擋物後方,閉眼沉入意識。

生得領域內,櫻發少年坐在太宰治身邊。

“太宰太聰明了,什麽道理都明白,說教隻是徒勞。隻要太宰想做,沒有做不到的事情,阻止也沒有意義。我好像,隻剩下順從這個選項了。”

“太宰想尋求死亡,那我就竭盡所能滿足你。”

“但我會擋在你與死亡之間。”

太宰治望著近在咫尺的靈魂,從虎杖悠仁睜開眼睛那一刻,意料之中的劇本忽然誕生不曾設想過的結局。

“虎杖悠仁,我們定個約定吧。”暖輝映入眼眸,沉霧微融,太宰治道:“隻要你活著,我便不再尋死。”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悠仁心知不能急於求成,與太宰治尾指相勾。

“一言為定!”

悠仁鬆出一口氣,剛想告知太宰治自己的來曆,生得領域已隻剩下他一個人。

太宰治站起身,拍了拍灰。

悠仁道:‘太宰要去哪裏?’

太宰治分辨了下方向,向著森鷗外的診所行去。

“森先生還欠著我的尾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