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開。”
“不要跟著我!”五條悟揮開悠仁的手, 不耐煩道。
經過門口時,太宰治嘴唇動了兩下。
六眼輕而易舉看懂了那句唇語。
‘配合田中百合’
背對虎杖悠仁,五條悟豎起中指, 好好一張人見人愛的俊臉拉滿嘲諷。
“我為什麽要聽你的話!?”
太宰治聳肩攤手, 與五條悟反向而行, 跳過橫在腳邊的椅子落在悠仁麵前。
三樓的異常肉眼可見,牆上掛滿掩麵而泣的人像畫, 大部分都是少年模樣, 看得出都是學生。
逃過一劫的人臉鼠躲在牆角瑟瑟發抖。
悠仁走過牆角, 蹲下、身子, 輕聲問道:“你能說話嗎?”
人臉鼠抬起頭, 怪異人像張開嘴,發出“吱吱”怪叫。
悠仁從口袋裏取出玻璃瓶,透過纏繞的符紙間隙, 隱約可見一條血色蛇狀物攀壁扭動。
也許是被五條悟嚇傻了,人臉鼠沒有半分攻擊的意圖, 悠仁食指輕輕搭上老鼠腦袋,摁住揉了兩下, 從那張變形人臉一點點拚出曾經的少年。
“誌田同學,你想離開這裏嗎?想的話點一下頭。”
食指移開後, 老鼠呆愣幾秒,緩緩點了一下頭, 又點了一下,最後點頭如搗蒜。
不能說話, 但是還保有人的思維。
悠仁剛想站起身,一張白紙與番茄醬瓶遞至眼前。
太宰治,你永遠的貼心小棉襖!
悠仁在地麵擠了一點番茄醬, 將白紙展平撲在老鼠腳邊。
“是誰殺了你。”
誌田胡須顫了一下,跳進番茄汁裏踩了兩腳,嘟嘟嘟踩出一個名字。
悠仁記得這個名字,也是進活動室探險後轉學的學生之一。
“他成功離開了嗎?”
誌田點點頭,又搖搖頭,直起身子,圓溜溜的小眼睛望向悠仁身後。
那裏掛著一張人像,畫中少年儀表堂堂,含笑凝視著他們。
殺死同伴的人,又被其他人殺死。
“他離開時你是什麽狀態?”
噠噠噠,紙麵上踩出一行字。
‘我,別墅。’
太宰治道:“死去之後,你的某一部分與這棟別墅同化?”
誌田瘋狂點頭。
太宰治食中二指夾著纏繞繃帶的球狀物,又道:“你們中的誰,挖去了自己的眼睛。”
這一回,誌田停留了一分鍾之久,小爪子抬起又放下,重複了好幾遍。
‘田中百合。’
悠仁反應過來,道:“昨晚出現在你房間的眼球,是田中百合的?!”
“誌田同學,田中還活著嗎?”
誌田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這小東西任何細微的動作都沒逃過鳶色眼眸,太宰治若有所思道:“你很怕她?”
不止是誌田,在提到田中百合時,牆上的人像都麵露驚懼。
長蛇甩動身子拚命敲打杯壁,嚇得誌田抱頭發抖。悠仁搖動玻璃瓶,‘中村晴美’翻來滾去,漸漸安分下來。
悠仁道:“用你認為最貼切的名詞形容一下田中。”
誌田想了想,踩下‘倀鬼’。
為虎作倀者。
“太宰,那顆眼球呢,交給我保管吧。”
“沒用的,悠仁。即使放在你這裏,另一隻眼球也不會找上門。眼球的能力是放大負麵情緒,孕育出負麵情緒才會成為眼球的獵物。”
別墅的一切布置,都是為了誘發人的負麵情緒。
恐懼、猜忌、憤怒等等,每時每刻積累發酵。
“負麵情緒越大,田中的贏麵越大。”
“關鍵還在田中百合身上。”悠仁理清事件的脈絡,道:“她是第一個直視詛咒的人,也是第一個殺人者,還是目前唯一已知選擇留在別墅裏的‘活人’。”
她的存在,對於別墅來說,一定有某種不可缺少的意義。
倀鬼。
在進入別墅時,隻有田中注意到了三樓的白影。
原本,那張白影麵容模糊。
現在,仿佛刻上了田中百合的五官。
“殺人而活不是贏,是輸。假設正方是我們,反方是田中。在這場對抗中,田中的目的就是通過各種手段誘使正方自相殘殺。誌田,你們是不是在別墅中見過田中?”
誌田點頭,噠噠噠踩道:‘她是騙子。’
“噗。”
悠仁眨眨眼睛,道:“太宰,我說錯了嗎?”
太宰治擺擺手,笑道:“不,我隻是在想,田中百合現在一定氣得跳腳。我們悠仁居然一開始就道破了製勝之法,這遊戲沒法進行了。”
“製勝之法?”
“全員脫出呀。”
太宰治描點畫線,接過悠仁的接力棒,致力於逼迫田中百合吐血,道:“換位思考,如果我是田中,會選在所有人剛進入別墅時現身。那時候大家處於饑寒交迫的狀態,又驚疑不定,心智最是脆弱。隻要以第一位成功脫出者的身份自居,輕易便能融入團隊成為領袖人物。你想想,七個人每天要注視她的眼睛多少次?又要聽信她多少讒言?總有一人會率先崩潰,向他人揮動屠刀。”
在別墅的偏幫下,田中百合幾乎立於不敗之地。
誰知道半路殺出一個虎杖悠仁,徹底打亂了她的計劃。她大概是第一次遇到,在雕像憑空消失之後請大家吃火鍋的人。
這種情況下田中百合貿然現身,隻會顯得形跡可疑。
“不對。”悠仁皺眉,道:“太宰,照你這麽說,高倉奈緒應該早就知道田中百合在這棟別墅裏。”
“所以水穀美侑辱罵田中時,她才會反應激烈。她確實知道,隻是選擇不說罷了。”
一邊是拯救其他六個人,另一邊是成為田中的幫凶換來一張安全牌,高倉奈緒選擇了更有保障的後者。
屠刀沒有落到自己頭上時,所有的沉默者都以為可以永遠逃過一劫。
“悠仁,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拯救。”
悠仁摸了摸誌田毛茸茸的小腦袋,將吐露太多秘密而瑟瑟發抖的小家夥兒揣進口袋,道:“嗯,我知道。如果是力所能及的程度,我還是想嚐試一下。就像這棟三樓,有惡意攻擊我們的中村晴美,卻也有願意幫助我們的誌田嘛。”
“隻要有我在,絕不會允許學生自相殘殺。在這種情況下,不管是別墅還是田中,一定會想辦法優先除掉我。我還怕他們不動手呢,太宰,我需要你的配合!”悠仁招招手,太宰治附耳過去。
太宰治聽完,道:“你把那東西帶進來了?”
悠仁從口袋伸出手,攤開的掌心躺著一枚小方塊。
“你有幾分把握?”
收斂五指,悠仁握拳保證道:“太宰,我還有未完成的心願,中也還在橫濱等我們,我們一定可以成功的!”
“……”太宰治眨眨眼睛,歪頭道:“中也說不定早把我們忘了哦。”
“你敢把這話當著中也的麵再說一遍嗎?”悠仁汗顏,道:“你們兩個真是,隔空也要鬥嘴。”
太宰治吐吐舌頭,這時候提及中也,悠仁的注意力果然轉移。
鑒於某人又開始以身犯險,太宰治決定不提醒他——田中已經采取行動了。
確切說,已經采取過一次行動。這棟別墅,能夠殺死悠仁的隻有兩個人。
第一次行動針對太宰治。
這一次嘛……
別墅呈環形分布,五條悟離開後沒有立刻下樓,向樓梯右側繼續探查。
右邊的陳設很少,長廊的木質地板散發一股黴味,房間大多上了鎖,蜘蛛網從房梁懸掛下來,被術式一根根斬斷。
因為過於空曠,哭聲剛響起時,五條悟立刻注意到縮在拐角的女孩子。
她穿著冰帝校服,從背影看既不是水穀美侑,也不是高倉奈緒。
五條悟掏了掏耳朵,覺得這哭聲有點刺耳,繞過肝腸寸斷的少女,目不斜視往前走。
“好痛。”女孩哭道:“我的眼睛好痛。”
‘視線’中,銀發少年身高腿長,她一句話還沒哭完,人已經走出去一兩米。
“……”哭聲倏然轉厲,音調直衝房頂。
“我的眼睛好痛啊————”
“吵死了!”五條悟猛然轉身,喝止道:“我的眼睛難道不痛嗎。你都成這副鬼樣子了,難道還要人教你做鬼的道理?”
“喂,我現在心情很差。”五條悟手腕翻轉,反手握住咒具刀,道:“想死的話請你自己努力一下,用脖子撞我的刀口。”
哭聲夏然而止。
五條悟漠然道:“不想死,那就不要惹我。”
“他贏的話,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背後傳來幽幽女生,五條悟腳步一頓。
女孩站起身子,緩緩轉過身,黑洞洞的眼眶‘看’向五條悟。
那兩汪無底黑洞,明明空無一物,卻似盛滿惡念的影子。
“他會回到他的世界,從此與你各不相幹。”
解讀六眼觀測到的信息,五條悟確信道:“田中百合?”
這女孩的靈魂載滿怨念,她就像一個行走的容器,四處作惡替別墅收集負麵情緒。
有意思的是她身上的詛咒,比傳說中的兩麵宿儺更高級,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在解析詛咒本質時,五條悟的眼球如遭火燎。銀發少年麵無異色,眼角卻青筋浮突。
“你們本質是兩條平行線。”田中百合指了指天花板,道:“相交於至高聖靈創造的畸點。一旦這個畸點消失,你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這樣真的好嗎?”
“那孩子總是會被不相幹的人吸引注意,將自己的生命分散出去。放著不管,遲早有一天會為他人死去。”
“留在這裏,便是隻有你們兩個人的世界。”
田中百合臉上的黑洞仿佛有某種吸力,將隱晦的種子挖出土壤,誘發它毫無拘束地瘋長。
“他會為你活下去。”
仿佛窒息之人突然吸入氧氣,五條悟的血液鼓噪灼痛,所有的聲音幽遠模糊。
身處於兩個世界的同一個人,在這句話的挑撥下,奇異地產生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