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齊業提前回國了。

最近周氏擴大版圖, 一直在積極的擴展海外市場。

周齊業作為周氏的領頭人,自然奔在最前線,和合作方商討最滿意的合作方案, 以及最後的合約。

兩方公司原本定的計劃,是在十月底簽下合約。

周齊業原本也是應該在國外待到十月底才回來的。

所以此次突然回國, 他身邊的人都非常驚訝。

王特助在收到自己老板回國的消息後, 第一時間安排掉了其他工作,趕去機場。

所有人都在猜測, 是不是國內總部出了什麽大事。

可讓人想不到的是,周齊業在下了飛機後, 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

“去周妄的學校。”

車上, 王特助在一件一件匯報這幾天周氏總部的事宜。

周齊業坐在後排,手裏握著紫木手杖, 一身中山裝穿在身上, 神色平靜的坐在那裏,閉目養神。

大概兩分鍾後, 王特助將所有事情匯報完畢。

“周董,目前總部還需要您處理的事情大概就是這些。”

周齊業沒出聲, 隔了一會兒, 他忽然問:“周妄那頭,到底怎麽回事。”

王特助怔了一下, 沒多考慮, 直接低頭將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

“是我的過失,我……我沒能及時找您核對這件事情,導致如今變成了沒辦法挽回的局麵。”

其實這件事對於王特助而言, 算是有苦難言。

周妄在學校的事情平日裏都是他來處理, 校長來給他打電話, 說周妄要辦理轉學並且複讀的時候,他是第一時間想向周齊業請示的。

但當時周齊業在國外正在談一份十分重要的合約,他電話打過去的時候,那邊的同事說可能要晚一些時間再回電話過來。

而周妄那時,又突然拿出了一份聊天記錄,上麵是他和他爺爺的對話。

前麵具體聊什麽他記不太清了,他隻記得最下方,是周妄問他爺爺——

【老爺子,我如果現在想變一變,晚嗎?】

而周齊業回答的是——

【不晚,什麽時候都不晚。】

王特助當時就以為,這件事周妄已經和周齊業聊過了,並且得到了他老人家的允許。

誰成想,那個臭小子居然也學會了謊報軍情。

但無論如何,說到底還是他做事不夠謹慎,如今就算他家老板讓他承擔後果,他也心甘情願接受。

這邊,周齊業在聽了王特助的話之後,神色未變。

老爺子也不知在想著什麽,又閉眼沉吟了片刻。

接著,他問王特助:“你不是說那孩子最近很老實嗎?”

“是的,開學這兩個月以來,除了遇到萬家那個晚輩動了手之外,剩下的就是前幾天在學校和一名高三年級的同學打了一架。但是事情後來調查清楚了,打架原因是因為那名同學偷拿了別的學生的演講稿,大少爺是見義勇為。”

周齊業聽到這裏,眼睛忽然睜開,像是有些不可置信。

“你確定是因為這件事?”

王特助點點頭,“是的,老師打過來電話後,我親自去學校處理的,不會有錯。”

周齊業握著紫木手杖,頭偏過去看向外頭。

“那孩子不是那種會管閑事的人,肯定還有什麽是我們不知道的……而且他這次突然要回高三複讀,也一定是有原因的。算了,待會兒我親自問問他吧。”

-

晚自習結束,附中的放學鈴聲打響。

蔣思琪一邊收拾書包準備回家,一邊往後頭望了望。

周妄此刻還坐在座位上,一手撐著腦袋,一手在草紙上寫寫畫畫,像是在解數學題。

他眼眸低垂著,平日裏張揚桀驁的臉上,難得帶了些專注。

蔣思琪一副天塌了的表情,語氣誇張的對旁邊的慈音說:“音音,周妄居然真的是來學習的!他居然真的是來學習的!”

慈音手裏的動作一頓,沒有回頭,隻輕聲回了個“嗯”字。

按照習慣,慈音應該在學校把作業都寫完再回家的。

可是今天……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收拾起東西,不準備在班級多逗留。

蔣思琪收拾得快,她想和慈音一塊出去,便坐在座位上等著她。

不多時,她忽然又拽了拽慈音的胳膊。

“天呐!音音!音音!周妄……周妄!”

慈音輕輕皺了皺眉,“什麽。”

“周妄……”

蔣思琪的話還未說完,慈音就察覺到自己身邊好像多出了一個人。

蔣思琪嘴巴微微張大,越過慈音,朝她身後看過去。

嘴裏還小聲嘟囔:“周妄……是周妄。”

慈音瞬間反應過來,她迅速轉身,抬起頭。

果然,下一秒,視線與周妄相對。

周圍太多同學都在看著他們這邊,慈音特別緊張。

她猛的站起身,看著他問:“有事嗎?”

兩個人身高相差有點大,慈音和他說話時要仰著頭。

周妄一隻手拿著試卷,一隻手插在口袋裏,表情安靜的看了她片刻。

“你是我們這組的小組長?”

“嗯。”

“班主任和我說,有問題找你。”

隻見他把卷子往她桌上一放,修長幹淨的手指點了點上麵一道大題。

“這個,你給我講講。”

“……”

-

每到放學的時間,附中校門口都特別熱鬧。

周齊業特意讓司機把車開遠,就像別的家長一樣,跟王特助一塊站在校門外等著周妄。

校門內陸陸續續有附中的學生往外頭走,有不少人都從他們身邊經過。

“真是瘋了,我原本還以為周妄轉來我們學校是有什麽特殊原因呢!”

“誰說不是呢!我也猜測他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或者是為了誰。我之前都猜他會不會是為了劉美姿才來我們班的,但現在看也不是啊。”

“對呀,那麽一個大佬,居然真的拿起課本學習了!而且還……不懂就要問?你都不知道,他拿著試卷去找慈音的時候,我嘴裏那口奶茶差點噴出來。”

……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不算大,但卻被周齊業和王特助聽得一清二楚。

二人別有深意的相互看了一眼,倒是都沒出聲。

等周妄出來時,大概是半小時之後了。

周齊業一開始還沒看見他,因為周妄以前根本沒穿過校服,他的印象裏,周妄這次肯定也是依舊我行我素的穿著自己的衣服。

所以當和別人一樣穿著校服的周妄,走出來時,周齊業的目光直接從他的身上略過了。

但王特助眼神好,他一眼就瞧見了周妄。

“周董,是大少爺!”

周齊業順著王特助指的方向,再次看過去。

許久不見的大孫子,此刻正跟在兩個女生身後一塊走出來。

他依舊是那副不著調的模樣,周圍有不少女孩子都在往他那邊瞧,但他卻好像沒注意似的,目光淡淡的落在了前麵。

周齊業摩梭了一下他手裏的手杖,然後輕咳了一聲。

王特助立馬會意,越過人群喊了周妄一聲——

“大……周妄!”

周妄轉過頭,在看見二人時,下意識的眉梢一挑。

-

私家車後排,周妄大咧咧的坐在那。

他把書包扔在了旁邊,抬手解開了白襯衫上方的幾顆紐扣。

周齊業皺了皺眉,拿著拐杖點了點他的腿。

“既然做好了重讀高三的決定,那就拿出樣子。你見哪個高中生像你似的,扣子係一半解一半的。”

周妄有點不耐煩,靠在座位上,姿勢也沒變,就拿眼風掃了旁邊的老爺子一下。

“你千裏迢迢從國外趕回來,就是為了訓我?”

周齊業一聽這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揚起手杖,又往周妄的腿上打了兩下。

“你還知道我千裏迢迢的回來?行,既然你什麽都知道,那你說說吧,到底怎麽想的!”

周妄表情懶洋洋的,笑得有點渾。

“什麽我怎麽想的?我做決定的時候不是給您老人家打了電話?也問過你,你不也是支持我嗎?”

“你那算問過我?!”

周齊業氣得胡子都快吹起來了,他隻要想起那晚那通電話,頭就很疼。

周妄很少和他聯係,以往有什麽事情,基本都是他主動打過去,或是要王特助聯係他。

所以那晚周妄來了電話時,周齊業是又驚又喜。

他到現在還記得當時通話的情況,周妄在電話那頭似乎是抽著煙,喊了他一聲“老爺子”之後,沉默良久,才又有動靜。

“老爺子,有人說我和她不同路,我怎麽聽不懂呢?”

周齊業聽得出來,周妄似乎心情不太好,可他在這邊,還是沒控製住的數落了他:“你走的路七扭八歪的,一般人都和你走不到一塊去。”

“是嗎?”

周妄在那頭笑了笑,接著又隔了很久很久,他在那邊問了一句。

“那如果我現在重新開始呢?換個方向,把走過的路再走一遍,晚嗎?”

周齊業當時聽著那叫一個激動,還以為自己孫子是受了什麽高人指點,有了醒悟的心思,連連喊道:“不晚!什麽時候都不晚!”

而那天的他,完全沒想過,自己這句話,居然會變成周妄轉學複讀的理由!

他心裏這個氣呀!

周妄當然知道老爺子在想什麽,但他不在意。

反正事情該做的他都做了,就像以前一樣,老爺子每次都生氣,可每次也都拿他沒有辦法。

他笑笑,最後還算有點良心的對周齊業道:“行了,老爺子,你不是一直盼著我像正常的同齡人一樣生活嗎?我覺得我現在正在積極的變成正常人,你應該高興才對。”

周齊業真的拿這個大孫子沒有辦法。

他歎了歎,心裏也想著,既然木已成舟,事情已經被周妄做了,他再怎麽想也沒辦法改變。

“讓我答應你回來複讀也可以,但是你也得答應爺爺一個條件。”

“什麽?”

“這周末是你爸爸生日,你回來,咱們一家人圍在一起好好吃一頓飯。”

這話一出,坐在前排的王特助先變了臉色。

他下意識順著後視鏡往後排看了看,果然,周妄的表情微微變冷。

車子裏的氣氛很明顯的冷了下去,周齊業雙手疊在自己的紫木手杖上頭,輕輕歎了一口氣。

“周妄啊,我知道你還恨你爸爸,可是爺爺老了,這個家總歸早晚要交到你們手裏的,我活著的時候如果都不能看見你們融洽的相處,等我哪一天歸西了,估計都要閉不上眼了。”

周妄冷笑,“您這是在這道德綁架呢?怎麽著,待會兒說著說著,是不是還要扯上‘不孝順’這種大罪了?”

“爺爺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覺得,我們是一家人,不應該這樣。”

“一家人?”

周妄依舊笑著,但眼底卻好似掛了一層霜。

“周森祿逼死我媽的時候,他怎麽沒想過我們是一家人?還有小時候,他聽了那些大夫的話,立馬轉頭找了別的女人又生了個兒子的時候,他怎麽沒想過我們是一家人?

老爺子,這話說出來,你不覺得可笑嗎?”

周妄像是真的動了怒,話說完,他連臉上僅存的笑意都維持不住了。

他冷著一張臉,沉聲命令司機:“停車。”

司機把車停到了一處路邊,周妄下去後,周齊業有些疲憊的往椅背上靠了靠。

“你說我當年……是不是做錯了?”

王特助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其實周家當初的事情,知情人不多,王特助是其中一個。

他還記得當年周老爺子在得了周妄這個大孫子時,有多開心。滿月酒更是風風光光的大辦了一場,在南城也造成了不少的轟動。

隻不過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周妄在某天夜裏突發高燒,送去醫院做了一係列的檢查,得出的結果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先天性病症。

王特助已經不記得那個病的全稱了,他隻記得當初醫生說過的話——

“這種病以目前的醫療手段,很難痊愈,隻能靠藥物維持。而且隨著患者的年齡增加,藥物的效果也會每日遞減……情況樂觀的話,差不多能維持到患者過來二十歲生日,不樂觀的話,那就隨時都有喪命的風險。”

這件事對於周家而言,無疑是不小的打擊。

周家幾脈單傳,周氏那麽龐大的企業,不可能允許自家有一個隨時可能喪命的後輩。

於是後麵的幾年裏,周妄的奶奶一直在督促周妄的父母要二胎的事。

雖然這個做法有些對不起周妄,可是他們沒辦法,隻能一邊好好的養他,一邊再生出一個健康的孩子來當接班人。

可是周妄的病,對於周妄媽媽而言本身就是個不小的打擊。再生二胎,對於一位母親來說,就相當於間接放棄了自己的孩子。

周妄媽媽做不到,哪怕這個孩子不健康,她也做不到狠心放棄。

而周妄的奶奶見事情沒有進展,就打起了讓周妄爸爸去外麵生個孩子的主意。

頭兩年,周森祿還對周妄媽媽有很深的感情,一直喊著說做不到。後來時間久了,周妄媽媽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周妄身上,而忽略了夫妻兩的相處,他們之間的感情也就淡了。

大概在周妄四歲的那年,周森祿出軌了。

而兩年後,他更是直接帶回了一個孩子。

周妄媽媽在得知消息後,一時之間受不了,直接從樓上跳了下去。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周妄知道了原來自己的家人已經不算家人了,自己的爸爸,也成了別人的爸爸。

而也是從那天開始,周妄變成了別人口中的瘋子——

一個讓人又懼又怕,陰晴不定的瘋子。

作者有話說:

來遼~~

? 第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