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月亮藏在雲後緩緩高攀,無人察覺。

村長家,左側第一間廂房裏,王素惠還在安慰低聲啜泣的孫麗娟。

“好了好了,麗娟啊,那種男人真的沒必要為他傷心!這種家暴男真不值得!”王素惠唉聲歎氣。

她從自己的斜跨包裹抽出餐巾紙,塞到孫麗娟手裏。

孫麗娟擦擦眼淚,眼眶邊還是紅紅的,“姐,謝謝你……你對我真好。”

王素惠無奈,在布包翻找片刻,拿出一個包裝皺巴巴的小點心。

“麗娟,吃些吧,你剛才晚飯一口沒吃。”

孫麗娟趕忙拒絕:“不行的素惠姐,食物太珍貴了!您還是自己留著吧!還有好幾天呢!”

王素惠可沒聽她的,強硬把食物塞到手裏,還拉開包裹給她看。

裏麵滿滿當當都是小點心,難怪包裹這麽大還這麽鼓。

“我啊,本來打算回鄉下看外孫女的,這個小點心她喜歡吃,就想著多給買些……哎,現在也給不著了。”她額前有絲白發,神情落寞。

“麗娟啊,我這個人說話比較直,可能會得罪人,但有些事真的不吐不快,無論如何,你都不要再去為一個動不動打罵你的人傷心,真的不值得。

今天我勸了你一天,你可能不耐煩了,可我還是希望你把我的話聽到心裏……麗娟,你還年輕,能找到更好的人。”

一直依賴的丈夫突然身亡,孫麗娟一天都不在狀態,出去搜索那會神色恍惚,差點摔在地上。

好在有王素惠幫襯,紓解她心裏的情緒,聽她講述過往,不然孫麗娟真不知道該怎麽撐過來。

“姐……真的謝謝你,我和阿寶認識好多年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都怪我,是我生不出兒子,才讓他們家裏鬧了矛盾,他還要掙錢養我和一大家子人,有點怨氣是正常的……”

王素惠聽不下去,眼角皺紋都帶了點惱怒,“什麽叫生不出兒子?現在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一樣!他明顯就是在p……pau你!我女兒這麽告訴我的。”

孫麗娟被她這氣鼓鼓的樣子逗笑,擦擦眼淚,將手搭在王素惠的手上。

“好了,姐,我知道了,我……試試吧。”

要說愛,孫麗娟真的愛她的丈夫嗎?她自己也不知道。

或許,她隻是恐懼那個男人絕對的力量,在壯漢死後的某刻,她也曾背叛性的悄悄鬆氣。

得到孫麗娟的回答,王素惠拍拍她粗糙的手,終於有點笑容,道:“這就對了!大不了姐給你找第二春!我以前啊,可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紅娘!”

“麗娟,聽我一言,那種男人真不值得!你看我,也就一個女兒,現在生了個外孫女,大家都寶貝的不得了!哪有什麽男女區別——”

提到自己的孩子,王素惠眸光柔和。說著,她突然想到什麽,小心的看了眼孫麗娟,終止話題。

隨後,王素惠又起身。“麗娟,你先吃點東西吧,我出去一趟。”

孫麗娟跟著緊張站起,拉住她道:“姐,你要去哪?”

“嗐,晚飯鬧了那麽一出,大家都沒吃上飯吧。再說,這地方的飯可不興吃啊……趁現在還早,我給大家送點吃的,馬上就回來。”

“可是姐……食物很珍貴的。”孫麗娟想挽留她。

王素惠捏住布包的帶子,歎息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麗娟。但我快五十了,沒有力氣,腿腳不方便,也不如你們年輕人聰明,不知道能活多久。與其把吃的藏著掖著,不如拿給大家分享,說不定還能攢攢陰德,也順帶啊,給我外孫女祈福。”

祈福?

孫麗娟胡亂擦擦鼻涕,小心道:“素惠姐,你外孫女……”

“啊!沒事的,麗娟……我家真真很好,隻是有一點小病,不用擔心,她會好起來的。”王素惠說完,好似在讓自己相信似的,喃喃重複一遍,“對,她會好起來的。”

說到這,她不再往下講,而是把雙手放在孫麗娟肩膀,將她按在椅上。

“你啊,就好好休息吧,我去去就回,沒事的。”

孫麗娟蹙眉,她坐立不安,窺見門外亮堂的燈火,還是選擇留下。

王素惠從同側的第二間房敲起,給每人發了一塊小點心。

一個個輪去,她敲響左側第五間房門,裏麵住著高中女生張頌頌,以及那個下車丟了高跟鞋的女人宋嫣雨。

“啊……這個,太不好意思了,素惠阿姨,我們不能收的。”看到王素惠捧的小點心,張頌頌的臉上飛起兩片紅雲。

她拗不過這位阿姨,隻好收下,連連道謝。

宋嫣雨也拿了點心,禮貌道謝。趁另二人聊天,她抽空回了趟屋子,從自己的大牌包包拿出一疊格格不入的零錢,放到王素惠手裏。

王素惠驚詫又局促,趕忙推辭,宋嫣雨倒是不肯收回了,告訴她自己不喜歡欠別人人情。

她們站在門口,動靜吵到隔壁第六間的向雲和李星鶴。

“你們大晚上在做什麽?不是說不要出門嗎?”李星鶴掩開門縫,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

還不掉零錢的王素惠歎了口氣,叮囑兩個女孩早點休息,自己則從包裏找到點心,挪動些許臃腫的身體,站在向、李兩人房間口。

“孩子,我這裏有些點心,你們先墊墊饑吧,之前也沒找到機會給……啊,這些是我原本買給外孫女吃的,沒有過期。”

李星鶴沒有把門打開,從門縫裏接過食物,“那謝謝阿姨,時間不早,你們都趕緊回房間吧。”

說完,他輕輕關門,把其中一塊點心丟給向雲。

門外,王素惠的腳步聲走遠,從院子對麵傳來乘客們的交談道謝。

中途還發生了一點小摩擦,是那幾個混混想多要點食物,但被其他乘客製止。

向雲接過點心,沒看,放到桌上。

他皺眉,肉眼可見的不悅:“你也違背了約定,不該開門的。”

“這不是沒事嗎?再說也是人家一片好心,哎!你別這樣看我!我心腸好不行嗎!”

“非常時期,萬事警惕,萬一外麵那個是鬼假扮的呢?”

“……要是鬼,開門那會咱們就死了。”

向雲敲敲桌,把桌麵的手機丟還給李星鶴,算是禮尚往來。

他道:“行了,別磨蹭,趁時間還早,繼續討論一下手機裏的軟件,你的隨身行李是什麽?”

說罷,向雲先把自己的手機舉起。

姓名:向雲

隨身行李:【別人家的孩子】

介紹:做事力求完美的你,自然是別人家的孩子,也理所應當能處理好所有人際關係。

別人家的孩子總是很討喜,別懷疑,盯著遊客或本土居民看上五秒,你就能成功俘獲對麵的真實姓名,從而打開他們的心扉。假如遇到為熊孩子發愁的家長,他們會很樂意和你溝通。

李星鶴看的很認真,臉色卻越發五彩紛呈,他想趁向雲不注意藏起手機,卻被他發現,一把搶到手裏。

姓名:李星鶴

隨身行李:【拿耗子的狗】

介紹:雖然多管閑事,但你應該能捉住你想捉的耗子。

你可以無視遊客或本土居民的拒絕,強行助人為樂。但注意,多管閑事會受人記恨,遭遇報應,請不要在相同景點捉耗子超過三次,否則會臭名遠揚,人人喊打。

李星鶴:“……”

向雲:“……”

“夠了!不要再看了!”李星鶴搶回手機,趴在桌上紋絲不動,語氣崩潰,“我要和你絕交!”

向雲想想,評價道:“挺形象的。”

李星鶴:?

“看你剛才的所做作為就知道。”

“做人有點愛心不好嗎?再說白天你也不是和我想的一樣,把劉奶奶和可可留在院子了!”

向雲表情不變,“出於各種考慮,把她們留下才是正確選擇,即使老人孩子出去,也很難幫上忙。”

至於孫麗娟,肯定不能讓她留下,她丈夫的屍體就在院子外,而她本人還阻止大家觸碰,留下更不利於恢複心情。

李星鶴放棄交流。

“算了算了,你可是別人家的孩子,是神仙!神仙不懂凡人的煩惱!”

向雲聳肩,繼續翻看自己的手機。

過了五六分鍾,他在寂靜的屋內發問:“【我的旅途】裏寫著,景點活動安排貼在民宿外,民宿應該就是這裏,但是——今天白天,你在外麵牆上看到東西了嗎?”

“沒有。”趴在桌上的李星鶴抬頭,露出上半張鼓著的臉,“要是貼了東西,那應該很明顯。”

向雲陷入沉思。

難道他們忽略了什麽?可天也黑了,想檢查隻能明天。

李星鶴像沾了水的小狗一樣甩甩頭,從桌麵直起身體,止不住好奇道:

“不過啊,我很想知道其他人的隨身行李是什麽,你不好奇嗎老雲?”

向雲抽空瞧了瞧他,道:“拿耗子的狗。”

李星鶴:???

“不要多管閑事,好奇是一碼事,但過多的好奇會害了你。還有,今天你自己也說了,能力至關重要,不會隨便告訴其他人,你覺得在場會有人好心告訴你自己的保命絕技?”

“嘖,你放心吧老雲,我又不是沒分寸。”李星鶴又垮了,“話說回來,你不是能看到其他人的真實姓名?哎,有沒有什麽發現?那些村民怎麽樣?”

“村口那些背對著我,沒有對視,看不到。村民屋子外的那個更沒可能。至於紀念品店的店員,我本來想拖時間注視他,誰知道他直接貼到眼前,打斷了技能。”

提到村民,向雲一個一個說的詳細。

他從那時開始,就在利用技能探查了。

李星鶴總結一番,也就是說毫無收獲。

這一天過得可真不明不白。

思及此處,他轉轉眼珠,笑得能隱約看到臉邊酒窩。

李星鶴換了個問題:“不說村民,就說咱們一車的乘客,裏麵有人說謊嗎?我是說,天殊雪——是她的真名嗎?”

向雲終於放下手機,他正麵回應好友旺盛的求知欲。

“是的。”

“那是她的真名。”

木桌裏側,一到夜晚便自動亮起的油燈忽閃,被向雲說話呼出的氣息拂動,往李星鶴那邊飄了飄。

廂房的光壯大了些,就襯得院落的紅燈籠黯淡。

門外有人友好敲門,站在桌邊的天殊雪回頭,烏黑長發落在頸邊。

“天天妹子,你在嗎?我是王素惠。啊,就是住在左邊第一間的阿姨,我帶了些點心,不嫌棄的話就收下吧。”

王素惠手裏抱著點心,皮膚緊繃,頗為緊張。

她又敲了敲門,可門內沒有聲音。

猜不到天殊雪在做什麽,見還有燈光亮著,王素惠小心翼翼問道:“天天妹子,你還醒著……嗎?”

“我不需要。”門內傳出少女利落的拒絕。

王素惠一個人站在門外,孤零零的,涼風吹得她單薄。

隔壁間的豐大潘不忍心,開門出來,也敲敲門勸道:“小天啊,素惠姐也是好心,你要不先收下吧。”

王素惠把手放在衣服上擦擦,從布包裏重新取出一塊點心。

“天天妹子,食物是幹淨的,如果你看著不喜歡,可以自己挑喜歡的……”

“不要。”天殊雪二次拒絕,“不要吃陌生人類的東西,媽媽是這麽說的。”

這話更讓王素惠無措,捏著點心的皺巴糙手無處安放。

豐大潘看不下去,解釋道:“小天,特殊時期,大家還是要互幫互助的,素惠姐也是好心,你要是覺得食物有問題,我試給你看,好吧?”

他舉起素惠剛才給的小點心,撕開包裝後吃了一口。

“你看!我吃了!現在還活蹦亂跳呢!”豐大潘放大音量,舒展身體做準備活動。

門內沒有回音。

王素惠拉住豐大潘,道:“沒事的大潘,天天妹子也是怕生……天天妹子,這樣吧,這大晚上的,我把食物放在門口也不方便,夜晚最好別出門,我就先不放了。明兒你要是餓了,盡管來找阿姨,阿姨這還有。”

她說完,也不停留,轉身道:“大潘,謝謝你啊,趕緊回去休息吧,大晚上外頭不安全。”

“素惠姐…哎,你別在意。”豐大潘頗為不忍,“小天她可能有點一根筋,不是特意要拒絕你的。”

“沒關係,女孩子單獨在外,是要注意點。大潘你也快點回去吧,外麵可不安全。”王素惠擺擺手,回道。

兩人在天殊雪門口分開,從門內透光的兩道影子也就沒了。

天殊雪坐下,打開背包,將紙人司機的腦袋放平,擺在桌上。

它和白天沒有區別,後腦勺有車禍留下的焦痕,呆板的五官凝視未知。

“沒關係的,司機先生。”天殊雪安慰道,將一塊手帕蓋在上麵,“沒有身體,我們可以再做一個。”

她把包包靠牆放好,來到床邊蹲下,掀開大紅床單。

下麵是木頭做的床板,直截了當壓在地麵。

天殊雪摸了摸木頭,又把床單放下,坐在床沿,靠外邊躺下。

“現在我要休息了,早睡早起才是好孩子,媽媽是這麽說的。”

她閉上眼,身體朝外側躺,燈火慢慢變弱。

陰冷、黏膩、又潮濕。

有如同毒蛇的東西,趁黑暗攀上床單。

天殊雪忽的睜開雙眼。

她的枕邊有雙眼睛。

“司機先生。”天殊雪從**坐起,把側躺在枕頭上的司機腦袋抱起,放在膝蓋上,“你也睡不著嗎?”

沒有回答。

“那我來講故事吧,你想聽故事嗎?”

桌上的燈火更弱了,宛如風中殘燭。

吱呀——

門閂離奇失蹤,關好的門掩開一條縫隙,大院漆黑一片,紅燈籠不再高高掛起。

“嘻嘻。”

“嘻嘻……”

門口傳來竊竊笑聲。

天殊雪視線落下。

門縫後邊,兩個紅臉頰的小紙人側過身體,往內張頭探腦,捂住小嘴偷笑。

“你們也想聽故事嗎?”天殊雪稍稍歪頭,毫不驚訝,“大堂妹,二堂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