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讓她上去了?!你們都不阻止她!”於峰手臂伸直,戳向比賽場地,不可思議。

旁邊的龐興富也捋起胡子,一臉‘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表情,道:“哎,要不趁現在還沒開始,把那小姑娘喊下來吧,這次比賽可馬虎不得啊。”

袁經寶咂吧咂吧嘴巴,說道:“要我說啊,剛才下午第一場比賽,就應該先讓她上去,最開始的比賽肯定要簡單嘛,你們這順序就排的不對……”

“那沒辦法,上都上去了,要死大家一起死。”李星鶴頭也沒回。

袁經寶被嗆到。

張明皓假惺惺道:“李同學,經寶也是提個意見啊,沒別的意思,你這話就有點……”

李星鶴不理睬他,看著坐在木椅上的天殊雪,聚精會神。

向雲才剛從勒脖懲罰中恢複,他掃了兩人一眼,“張先生,袁先生,比賽已經開始,說再多也無濟於事,現在煽風點火,對兩位有什麽好處嗎?”

這話一出,無人作答,眾人也能全心全意關注比賽。

小翠宣布比賽開始,隨即播報:“今日最後的友誼賽,由遊客天殊雪,對,村民大堂——”

一個小小紙人飛出村民堆。

還沒飛到比賽場地,異變突生!

又有兩個小紙人手牽手,將這紙人擠開,穩穩當當的搶先坐在比賽位置!

別說乘客們了,小翠都被這異變打斷。她藏得很好,不等眾人注意,立即改口:“對,村民大堂妹,二堂妹。”

一下對兩個村民!

瘋了!

“媽的,早知道這樣,就該商量好!”於峰從兜裏掏出一包煙,想抽一根冷靜冷靜,誰想,香煙直接從他手指縫掉了下去。

他蹲下身去撿,撿了好幾次都沒撿起,隻好使勁揉搓糙發,低聲咒罵一句。

於秀站在丈夫身邊,心髒砰砰直跳。

她本想說話,可於峰一臉頹廢,絕不是交談的好時機。

此時,被她捂住眼睛的可可掙脫懷抱,跑到劉招娣身側。

於秀眼底閃過尬色。

第三場比賽向雲被勒脖,她下意識護住可可,隻是後來鬼怪的反悔太有衝擊力,使她把可可忘了。

“哇,姐姐要上場比賽!”見到坐姿端正的天殊雪,可可的眼睛像發光的小星星。

她一直是多數乘客保護的團寵,就連上午王好戰敗,李星鶴等站在前排的人,都把慘狀擋的嚴嚴實實。

以至於到現在,可可都以為王好有事離開了。

孩童天真而懵懂,她把雙手放在嘴邊,對前方喊道:“姐姐加油!!!”

比賽場上,天殊雪聞聲回頭,黑發下的瓜子臉泛著易透的玻璃感,在沒有溫度的陽光下,她幾欲消失。

在眾多乘客中,天殊雪第一眼便看向呼喊的可可,輕輕點頭。

“好的。”她說。

聲音融化在空氣,無人聽見。

小翠咧開大嘴,淡黃色黏膩的**從嘴角淌下,一滴滴滴落地麵。

在眾目睽睽之下,她的身體如爛泥腐爛,與地麵分化,變成兩個身形。

兩個小翠站在天殊雪左右,用輕重緩急各不相同的聲音道:

“二出剪,七巧巧,三股叉。”

“五福到,九到頭,一出繩。”

左手:二、七、三。

右手:五、九、一。

同時說出口的瞬間,所有乘客都愣了。

“這是作弊吧!”李星鶴脫口而出。

說完,他發現全部村民都在轉頭看自己。

它們微笑,眼神冰冷,似在警告。

向雲輕咳提醒,李星鶴小小哼了一下。

參加比賽的天殊雪沒被影響,她抬起雙手,用同樣的速度,做出不同的手勢。

完全正確。

乘客們鬆了口氣,小翠眯眼,上下眼皮粘連。

“那麽……”

“六六順、四季換、七巧巧、一出繩。”

“九到頭、三股叉、五福到、六六順。”

左手:六、四、七、一。

右手:九、三、五、六。

眾人高度緊張,可可卻苦惱的變換手指,對劉招娣道:“奶奶,這個好難啊,可可做不出來……”

盡管本身沒有參加比賽,可不知鬼神的可可,也在聽從小翠的播報,試圖兩手做出不同手勢。

可一隻手就難以快速擺出姿勢,更別說同時用兩隻手了,沒有點反應能力,這種比賽百分百輸掉。

高中生費宇看了看自己的手,冷汗鑽心涼。

換成是他……早就在比賽開始那會死了。

誰都覺得天殊雪腦子不好使,神神叨叨,可她的能力,比在場很多人都要高強。

至少比賽到現在,她穩穩當當,從沒有踩在時間死線。

乘客們逐漸安心,小翠報數卻報的相當不滿,她藏在眼皮底下的眼睛斜到一邊,壓在大堂妹二堂妹身上。

兩個小小紙人身形一滯,揮手速度增快。

小翠嘻嘻,隨即增加每輪播報的手勢個數。

盡管如此,天殊雪還是遊刃有餘的做完,臉上沒有多餘表情。

發灰的雲從四方飄來,擋住本就不多的陽光,賽場中央的小翠發絲亂飛,話語攜帶怒氣。

“三股叉、六六順、一出繩、九到頭、五福到、八仙來、七巧巧。”

“十滿堂、二出剪、四季換、七巧巧、六六順、一出繩、六六順。”

又是七個!

而且還要兩隻手做不同手勢!

那不就是十四個嗎!

瘋了!這擺明了是作弊啊!誰能做得出來!就算天殊雪動作靈活,那也不可能在規定時間,一口氣同時做出十四個手勢!

“媽的!”聽到報數,原本就頹廢的於峰更是暴躁,一連罵了好幾聲。

其他乘客也沒好到哪裏,老大爺龐興富臉色都被嚇白了。

這局要是輸掉,所有人都得死!

小翠報的多,坐在天殊雪對麵的大堂妹二堂妹也沒閑著,她們兩個身體雖小,但手臂揮動的可一點都不馬虎,每次都卡著最後一秒,停在天殊雪做好手勢的手上方。

生死一念,命懸一線。

乘客們的心直接提到嗓子眼。

然而,李星鶴卻鬆垮身軀,舒展眉眼,不再緊繃。

向雲:“看出來了?”

“差不多吧。”他含糊。

宋嫣雨很想問他們看出什麽,擱著打什麽謎語,不過既然兩個‘聰明’人不緊張,那這局穩了吧?

接下來,小翠又一連念了好幾輪,無一例外是一組七個。

可惜的是,天殊雪從來沒有出錯,每次都能恰好在時間結束前做完。

“咯咯咯噠噠噠咯咯噠噠……”

小翠牙齒打顫,村民們也跟著渾身顫動。

哢嚓一下,小翠如麵具一樣的臉,裂開一道縫隙,在震顫中擴散全身。

她並未發出疼痛的叫喊,嘴角扯到眼角,邪笑起來。

“六六順、九到頭、七巧巧、一出繩、三股叉、五福到、二出剪、八仙來。”

“四季換、十滿堂、五福到、十滿堂、八仙來、三股叉、一出繩、六六順。”

一、二、三……

聲音快到乘客們沒聽清,他們隻覺這段報數很長,比之前聽過的任何一次都要長。

隨後,就見李星鶴跨出一步,用力喊道:“你們作弊!我要投訴你們!”

八個手勢!小翠念了八個!

哢嚓。

等聽到李星鶴的控訴,小翠臉蛋又多了一條裂縫,可她並不驚慌,低下頭,見證天殊雪的失敗。

即便她反應速度過人,也不可能一下做出這麽多!

眼見天殊雪做到第七個,而對麵的大堂妹二堂妹就要碰到她的手,分身成兩個的小翠,當即桀桀笑個不行。

“嘻嘻嘻……友誼賽,勝者是——”

她正欲宣布,下半句話戛然而止,那細長的眼睛更是睜到最大,黑色的眼眶裏充滿難以置信。

原本應該打在天殊雪手上的大堂妹二堂妹的紙手,此刻卻卡殼卡在最後一線,無法下落!

她們的手像是生鏽的指針,一抽一抽,不得動彈!

也是這關鍵的幾秒,讓天殊雪完成最後的手勢。

八仙來,八。

六六順,六。

時間到了。

比賽,結束。

“不——不不不不不!這不可能!不可能!勝者、勝者是——”

小翠的分身合二為一,她臉上的裂紋越開越大,咬牙切齒,從肚子裏擠出幾個字。

“勝者是……遊.客.方。”

宣布微不可聞,在乘客們劫後餘生慶幸的時候,小翠卻被無形之手扼住喉嚨,連慘叫都沒發出一聲,連拖帶拽拉走。

隨後,參賽的大堂妹二堂妹,圍觀的村民,逐一消失,隻在原地留下一個完好無損的王好。

遊客贏了,原本應該死透的王好,又回來了。

他嘴唇發紫,雙手抱臂,凹陷的眼窩深深恐懼,是袁經寶和張明皓把他扶回,說了些沒多大用的安慰話。

“贏了!!!不愧是小雪!!!”李星鶴朝她奔去。

天殊雪用手按住裙邊,從木椅站起,回頭眨了眨眼。

……像一隻活潑的金毛狗狗。

“我就知道你能贏!”下一秒,李星鶴就站停在她麵前,“簡直是板上釘釘的事!”

“嗯。”

李星鶴倒不在意她的冷淡,畢竟天殊雪對誰都這樣,他擺擺手,接著道:“既然贏了,我們就回去吧,正好趁時間沒到七點半,還能探索一會,為明天做準備。”

他一說完,原本亮堂的天登時變黑,黑夜往村長的家蔓延。

李星鶴:!

“不好,快跑!”他拽起天殊雪,調頭就走。

其他乘客也顧不上高興,使出全部力氣,拚了命也要回到安全區。

張頌頌營養不良,一副瘦弱樣,跑起步來比費宇還慢,幾乎要被黑暗追上。

她雙腿發麻,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大部隊,終於不再掙紮,選擇放棄。

“頌頌!別放棄!”本應該跑在最前的宋嫣雨折返,把她拉起,“還有一段路就回去了!”

她不給張頌頌拒絕的機會,直接架起手臂,將瘦小的張頌頌背到身後,衝回乘客隊伍。

不僅身手好,跑得快,力氣還很大。

和漂亮的外表毫不相同。

也和一無是處的自己毫不相同。

張頌頌摟住宋嫣雨的脖頸,鐵鏽味充斥喉嚨,她努力把快流下的眼淚憋回去。

不能再給嫣雨姐添麻煩了。

在和死神賽跑一段時間後,全體乘客有驚無險回到村長的家,院內的圓桌上擺放了各色飯菜。

這天,沒有奇怪的屍體進門吃飯。

眾人紛紛落座,什麽都不管,一頓狼吞虎咽。

一場比賽五分鍾,下午四場,一共也才二十分鍾。可時間跳到晚上七點半,他們就和餓了半天似的,肚子痛的不行,再加上今天中午沒好好吃飯……

現在不吃,那不是等著餓死?

或許是因為大家白天都受了刺激,這頓飯吃的安安靜靜,沒人打岔。

等吃完飯,乘客們默不作聲的回房,打算早早休息。

宋嫣雨牽住張頌頌的手,領她回房後,在門口站了一會,道:“頌頌,你先休息,我去找那兩個大學生說點事,馬上回來。”

“啊……”張頌頌伸手,還是在宋嫣雨的等待下放棄,“嗯,好的…嫣雨姐,你去吧。”

“沒事的頌頌,我一會就回來,現在還沒到宵禁時間呢。”宋嫣雨說完,敲響隔壁房門。

張頌頌獨自一人坐在床邊,左手捏住五六年前出廠的破舊手機,右手攥緊到處發黃的校服。

姓名:張頌頌

隨身行李:【不穩定四邊形的多餘一角】

介紹:即使努力相融,也終究是穩定結構之外的多餘者。你知道其他人有多想擠掉你,成為牢固的三角形嗎?

你是不穩定者,你是多餘者。即便作為遊客出現,本土居民也並不願意接納你。在你身邊有且僅有三者,當滿足以下條件時,可以使用行李——

①三者與你陣營不同,他們會被多餘的你破壞平衡。

②你與二者陣營相同,一者不同,多餘一者會被排斥破壞。

當然,首先,你要確保有他者願意接受排擠,與你成為同一陣營。

是的。

不管在哪,她都是多餘的人。

像她這種人,又怎麽配成為宋嫣雨的朋友呢?

‘啪嗒。’

房門被輕輕帶上,是宋嫣雨回來了。

“講完了。頌頌,我們早點休息吧,拖晚了會引來查房的鬼。”她說道。

宋嫣雨找向雲和李星鶴,除了打算加入行動,商討明天行程外,還詢問了一下他們對比賽的看法。

她很好奇,兩人怎麽看出天殊雪穩贏。

麵對宋嫣雨的疑惑,李星鶴不假思索:“因為對手是大堂妹和二堂妹啊,第一天那會,小雪不是先把它們扶起來了?估計是來報恩的吧。”

‘嗯。’坐著的向雲也道,‘不然,原本上場的應該是大堂弟,但它被大堂妹二堂妹擠開了。如果它上場,那局恐怕會輸。’

‘是啊,明麵上,大堂妹二堂妹每次都隻差一點碰到小雪,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它們是故意的,時機卡的剛剛好!’李星鶴說話的時候,聲音激動的不行,像發現了什麽好玩的事情。

一直到交談完畢,從他們房間出來,宋嫣雨都迷迷糊糊。

李星鶴就算了,向雲看起來那麽冷靜,都會這麽認為?

鬼怪幫人,這也太扯了吧……

不過,這麽說也確實說得過去,想到自帶一種神奇氣質的天殊雪,宋嫣雨信了。

她邊和張頌頌說話,邊走到桌前,在包裏翻找,奇怪嘀咕:“咦?我卸妝巾哪去了……”

宋嫣雨是很精致的都市女郎,即便身處鬼村,起床時都要稍稍鋪個淡妝,絕不讓自己輸在氣勢上。

張頌頌趕忙把手機收起,把散發淡淡怪味的書包拎出角落,在最前麵的口袋翻找到一包還沒開口的卸妝巾。

“嫣雨姐,你看這可以嗎?”

“啊?可以啊!謝謝!多少錢,我先用現金付吧,都怪這破地方,手機一點用處都沒有……”

宋嫣雨大方接過,掃了下卸妝巾包裝,撕開後順口道:“這個牌子啊,我記得一包就要一百多吧?就性價比而言不算最好的,對學生黨來說有點貴……不過卸妝嘛,總是希望卸幹淨一點,保護皮膚。頌頌你需要的話,回頭我給你推薦些平價好用的化妝品。”

張頌頌盯著宋嫣雨的臉出神,結果被太她下句話嚇了個機靈。

“誒?頌頌,你在上高中吧,高中現在能化妝了嗎?我上學那會嚴格的要死。”

“啊……啊!嗯,不許的。”張頌頌苦思冥想,尋找理由。

理由沒想到,宋嫣雨自己就說了下去:“沒事,我高中那會也悄悄學化妝,沒什麽好忌諱的,自己開心就行,下次有機會一起逛街啊,聽說天海廣場新開了家飾品店,裏麵的設計很小眾……”

在外,她看起來高貴冷豔,很不好惹。

可是私下裏,宋嫣雨就像任何一個平常的女孩,會拉著閨蜜絮絮叨叨聊天。

張頌頌默默傾聽,時不時回答宋嫣雨的問題,就好像她們真的成了朋友。

燭火搖曳,片刻溫暖。

“今天還要讀書嗎?”

房間內,天殊雪身邊坐著大堂妹和二堂妹。

兩個小紙人排排坐,小手放在小腿,點點紙頭。

“嗯,那我們繼續講。”天殊雪拿出《十安村降神錄》,翻到昨天沒讀完的那頁,說道,“祭祀乃大事,不可欺瞞,不可拖延,不可中斷,違者永受十安仙翁詛咒。”

“向十安仙翁獻女祭祀,保風調雨順,萬世太平。獻禮共有三步:迎神、降神、送神。缺一不可。”

“於秋收儀式前,大祭司需備好祭品,祭品必須為身心純淨之少女,置於十安山梳洗室,不受男丁打擾,以完璧身侍奉十安仙翁,是為新娘。”

“祭祀前,需為新娘備叁樣神物:緘默線、子孫釘、捆心繩。”

天殊雪說著,翻過一頁,往下道:

“禍從口出,縫線避厄。手腳敲釘,人丁興旺。捆心鎖魂,淨靈侍神。”

……

“女子不得觸碰祭祀之物,儀式開啟,需在最外圍祈禱,不得靠近。祭司需男子擔任,如無意外,每任祭司由十安村村長……”

她說著,低頭。

大堂妹二堂妹在拉扯衣角。

“這些是不好的東西,媽媽是這麽說的。”天殊雪的手指掠過紙張,“嗯,大堂妹二堂妹,你們說得對,要睡覺了,晚安。”

燭光熄滅了。

紗雲被風推開,慘淡月光灑在院內,沒了光的屋裏,淺薄紙窗上透出一個人影。

‘篤篤。’

門響了兩聲。

大堂妹二堂妹早就不知所蹤,躺在床邊緣的天殊雪睜眼,枕頭旁的平板亮起。

【21:40】

她起身。

床對麵的木桌,司機眼睛鮮紅,在黑暗裏死死盯住客床。

“我去給司機先生做身體。”天殊雪說。

她下床,門外的人影沒動。

篤篤。

又是兩下敲門聲。

聲音落下,門閂也被彈到一側,房門掀開。

白色紙人站在走廊。

“晚上好,紙人先生。”天殊雪走出房門,站立的紙人還比她高出半個腦袋。

風灌入它單薄的身體,嘩嘩作響。

一直到天殊雪走向角落紙堆,紙人才僵硬扭過九十度腦袋,在原處注視她的背影。

又開始做手工了。

給那位可憐的,沒了身體的司機做新軀體。

強風從走廊深處刮來,紙片稀稀拉拉飛了滿天,天殊雪手裏捏著彎竹子,黑發度上一層黯淡的月華。

“現在還不能和你玩,紙人先生。”她繼續低頭,撿起地麵的紙片,搭建真人大小的骨架,“我要給司機先生做身體,司機先生是司機,要開車,沒有身體就開不了車了。”

黑影籠罩在她全身,紙人立在她背後,居高臨下看天殊雪製作手工。

雲霧一陣一陣飄過,不知過了多久,她放下材料,轉身離開。

才走出一步,便撞在冷冰冰的紙上。

不算太過高大的紙人擋在她麵前,手臂咯吱咯吱抬起,舉著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小紙人。

“要在十二點前休息,媽媽是這麽說的。今天不能和你玩了,紙人先生。”

說完,天殊雪繞過紙人,徑直走向祠堂的紅棺材。

那裏已成為她的新床。

嗒的一下,紙人手中的小紙人掉在地上。

冷氣一陣接一陣吹在天殊雪側臉,風如刀刃,仿佛隨時都能割開脖頸皮膚,汲取鮮血。

於是,少女轉頭。

紙人腦袋緊貼側麵,黑眼越發鮮紅,滴滴答答往下流淌**,分不清是油墨還是血液。

天殊雪終於停止行動。

隨後,她說:“好吧。”

轉身起步,動作一氣嗬成。

天殊雪回到紙堆前,撿起紙人丟下的小紙人,隨後,用材料製成一個同樣大小,但外觀不同的小紙人。

那是她自己的樣子。

“給你,紙人先生。”她起身,把兩個小紙人塞在近在咫尺的紙人手中,毫無留戀離開,奔向祠堂。

這次,紙人沒有阻止她,隻是捏在手中的小紙人劈裏啪啦,竹子骨架搖搖欲墜。

等天殊雪頗為費力的翻身入紅棺材裏,縮在角落的紙人才在暗處隱去身形。

棺蓋合上的那刻,院落徹底陷入靜寂。

不知過了多久,大院閃現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他的氣息略微粗重,腳步聲在桌邊來回摩擦,猶疑不定。

隨著他呼吸聲加重,沙沙的步伐也挪動到祠堂,定在棺材前。

嗡——

棺蓋發出沉重的摩擦聲,外頭那人咽下口水。

月輝皎皎,光照在紅衣屍體光潔的臉蛋上,祂雙目圓睜。

“啊!”

棺材旁的人嚇了一跳,跌坐在地,他哆哆嗦嗦的爬起,頭也沒回的跑了。

棺蓋被掀開一半,新娘坐起身體,皮膚透著屍體特有的冰冷質感。

祂低頭,懷裏躺著一個陌生的少女,呼吸勻稱,剛睡著不久。

屍新娘試著活動身體,祂從棺材站起,很自然跨出長方形盒子,站在院子裏。

彼時,天殊雪海躺在祂的懷裏,呼吸平穩,並未醒來。

屍新娘垂頭,睫毛如鴉羽,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後,如同被人操控的木偶,一步一步僵直的往院外走去。

從村長的家,到路口,再穿越村莊,進入被迷霧環繞的大山。

黑烏鴉停在枝頭,用渾濁的白眼打量來者,啼鳴驚擾遠方群鳥。

路途顛簸,天殊雪緩緩睜眼。

“新娘姐姐,你醒了。”她抬頭說道。

屍新娘點點頭,在她的動作下,俯身放她下來。

“不用謝。”天殊雪緊接著說道,她看著屍新娘手腕的空洞,沒有挪開視線,“這是不好的東西,媽媽是這麽說的。”

屍新娘沒有說話。

祂從漫長的沉睡中醒來,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自己的過往,隻是一具能行走的空殼。

隻是有一點可以確認。

祂握著天殊雪的手腕,牽引她往前走去。

再往前,那裏有令祂排斥的東西。

而天殊雪,是替祂解開詛咒,如同再造者一般的人物。

兩人在森林穿行,四周似有竊竊私語,又好像有無數眼睛注視,直至她們停在一個山洞前。

天殊雪抬步,卻踩到什麽柔軟的東西。

她腳下,是一塊幾乎看不出顏色的布。

在荒林的雜草堆中,數不清的骸骨堆砌。

繼續往前,就是山洞了。

山洞幽深隱蔽,入口僅能容納一人通過。

往內深入,黯淡的紅燭光微微閃爍,在兩人走路帶起的微風下,忽閃著壯大牆壁陰影。

展現在天殊雪麵前的,是一個個姿態各異的幹屍。

她們被故意擺出妖嬈的體態,身上套著鬆鬆垮垮的紅衣,嘴角被強行粘滯在臉頰側麵。

麵對詭異而殘忍的畫麵,天殊雪突然道:“不好的東西要被燒掉,媽媽是這麽說的。”

月亮躲進烏雲,山中多了分熱氣。

第四天清晨。

大院裏又傳來一聲慘叫。

逐漸習慣的李星鶴向雲跑出房間,又在祠堂口見到穿戴整齊的天殊雪。

“小雪早上好啊!”李星鶴洋溢著笑容招手。

天殊雪雙手放在雙肩包的肩帶上,看進他的眼中,才說:“早上好,李星鶴。”

向雲抿緊嘴唇沒說話,比起慢慢悠悠打招呼,他更在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以及……是誰死了。

下一刻,左側第二間裏,一臉猥瑣相的袁經寶連滾帶爬出了房間,蹲在院裏狂吐不止。

其他房間的人悄悄出來,猜到結局。

——那個喜歡拉著學生講鬼故事的老大爺龐興富,死了。

向雲沒空安慰袁經寶,徑直走到房門口,推門而入。

和之前幾次一樣,龐興富的死狀相當淒慘,頭身分離,雙目圓瞪,簡直難以想象他去世之前,遭遇了怎樣的襲擊。

李星鶴閃身進入,一手擋著鼻子,道:“把他埋了吧。”

“這是死的第四個人了。”向雲回,“第一排的兩個房間都死了人,現在第二排兩個房間,也都死了一個人。按照這個規律,明天開始,第三排房間就會死人。”

既然關了燈,查房的侍女小翠不會進入,那他們又是怎麽死的呢?

更奇怪的是……

“老雲,你聽到了嗎?外麵好像很吵。”李星鶴靠著牆壁道。

不是村長的大院,而是更遠一點的地方。

兩人從房間出來,不出意外看到躁動不安的乘客。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媽的!不會按照房間順序殺人吧!”於峰怒罵,一腳踢開邊上的小石子。

第一天死的是右側第一間房的黃毛。

第二天死的左側第一間的王素惠,和右側第二間的紫毛。

第三天死的是左側第二間的龐興富。

按照這個規律,下一個死的,不就是第三間房的人?!

別說左側第三間的於峰,右側第三間房的張明皓,也沒有之前那麽淡定,四處東張西望,眉宇間透著怪異的焦慮。

也是急了。

趁這功夫,李星鶴溜出大院,朝外麵一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昨天還一片寂靜的村莊,今天卻有真正的村民存在,並且還在到處移動!

有人扛著鋤頭去農田,也有人在屋子門口洗衣晾曬,好像還能聽到孩子們追逐打鬧的聲響。

今天是什麽活動來著?

李星鶴想了想,應該是‘走近鄰裏,促進各冥族友好’活動?

不過這裏不應該是村長家嗎?到現在都沒有村民出來,不是很奇怪?

想了一圈,李星鶴關上門,回頭就看到向雲招手,讓他幫忙搬運屍體。

每天都來這麽一出,真不是人幹的。

一群人把屍體埋掉之後,就圍坐在院落裏,等待時間流逝。

他們的手機沒有信號,能用的軟件隻有歡旅APP,更不要說打電話求助,也沒辦法定鬧鍾準時起床。

這幾天,人們醒來,總是會錯過六點多的早餐。

“今天的活動可以自由選擇參加或不參加,我和星鶴回去村莊看看,剛才出門時你們也看到了,今天村莊裏有活動的村民,是打探情報的最佳時機。”

向雲說道,順便將一些副本得分猜測告知。

“盡可能收集十安村的傳說傳聞,如果遇到紀念品店,能不靠近就不靠近。”

並不是所有人都在聽他講話,張明皓、袁經寶等人就坐在一邊,斜視說話的向雲,仿佛在看什麽熱鬧。

宋嫣雨適時舉手,“我也出去看看,待在這裏一頭霧水,反而不爽。”

張頌頌見此,猶豫了一下,拉住她小聲道:“那我也去……可以嗎?”

“可以啊。”宋嫣雨想都沒想答應了。

陸蘇然正想開口,向雲對他道:“陸先生,還有豐先生,可以麻煩二位在院子這邊檢查嗎?”

明著說檢查,實際是放心不下張明皓那些人,起到一個監視作用。

都這麽說了,陸蘇然也沒反駁,點頭答應。

就這樣,李星鶴、向雲、宋嫣雨、張頌頌去村莊,後麵加入的費宇、馬樂到農田,分工完畢,開始行動。

本來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奈何李星鶴一轉眼就想到被遺忘在邊角的天殊雪,招呼她加入。

天殊雪像個撥一撥動一動的機械玩偶,喊到她的名字,才慢吞吞走到前麵,等待問話。

看她如此冷靜,又想到昨天她猜出了比賽的內容,李星鶴腦子一轉,靠到身邊就問:

“小雪,你知道為什麽晚上有人死了嗎?”

本來隻是一句無心之言,大家也沒放在心上,誰知道下一秒,天殊雪卻點了點頭。

“嗯。”

那一刹那,所有準備出門的乘客,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

向雲能感覺到自己喉嚨發緊,他問道:“你知道?為什麽?”

“因為他們睡在新娘睡的位置。”天殊雪道。

她說著,單獨走向剛剛死了人的房間,推開門,在沾染一大片血跡的床邊蹲下。

和第一天晚上在自己房間掀開床單一樣,提起紅色被單,露出紅漆木板。

“搶了位置,新娘會生氣。”

那一刻,向雲腦中有根弦繃斷。

他大步衝到床前,一把扯開**所有用品。

而在下麵展露的,根本不是床板,而是一口——落實在地麵的紅木棺材!

他們這幾天睡的根本不是床!而是寬大的足以容納兩個人的棺材!

為了進一步驗證天殊雪的話,向來謹慎的向雲一個箭步抓住棺材板,一把推開。

在靠牆壁那側,赫然出現一具頭朝大院門口,身體蜷曲而躺的幹屍!

或許因為是白天,幹屍套著紅衣,幹癟而無生氣,沒有複活跡象,隻是樣貌醜陋了點。

哐當。

向雲合上蓋子,身形的陰影籠罩在天殊雪身上,抬起左手捏住她的肩膀,語氣壓抑慍怒:“你既然都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們?!”

天殊雪被這股大力按著後退一步,仰起腦袋,一如既往的平淡而懵懂:“因為你沒有問。”

話畢,她抓住向雲手腕,直勾勾的盯著他。

“這樣很痛,向雲。”她道,“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