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歡一直追出院子,直到在一處絕壁之上,墨帆停下來她才追上。

墨帆的臉色,如同宣紙一樣白。若仔細看去,他的眼底甚至帶著一絲哀傷。懸崖下吹起的風撩動著他的衣發,沐清歡赫然驚覺,墨帆瘦了許多。衣服穿在他衣上,有些空****的感覺,好像那衣服底下沒有皮肉,隻有骨骼一般。

她沒來由的一陣恐慌,渾身泛起一股顫粟,她竟分不清是寒冷還是害怕。

墨帆整個人透著一股令人不敢走近的氣息,他就這麽站在崖邊,微垂著頭,似乎是在看腳下山川,又似乎在沉思。

沐清歡凍得牙齒咯咯打顫,那股來自外界的寒意,遠不及此時麵前那道背影的冷冰。

良久,風裏響起他的一聲輕歎。

“我們回去吧。”

沐清歡很少很少聽到墨帆這樣歎氣,仿佛耗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溢出這聲輕歎,令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也從來沒有聽過他用這樣無力的聲音說話,風裏的他宛如一副隨時都會散落的骨架,搖搖欲墜。

她發現自己說不出話,喉嚨像有什麽東西粘住了一般,張不開嘴發不出聲音,隻能怔然的望著他,看著他僵硬的肩放鬆下來,看著他緩緩轉身,冷峻的臉上,是她所不熟悉的神情。

“我的職責,是保護祁墨。這是我從小到大的信念。”墨帆側身而立,背對著漸漸從山間升起的朝陽,他的雙眸宛如崖底深淵般不可測,“我喜歡你,也想跟你在一起,但這是一個願望,我知道不能實現。”

“祁墨這樣做,他一定知道自己會死。”墨帆聲音淡淡地,不似往日那般平靜無情,“你難道不知道嗎?”

沐清歡震的後退兩步,難堪的偏過頭去,死死的咬住嘴角把所有的話都堵在心裏。

她知道。

她怎麽能不知道呢?

可是她恨極了祁墨這種自以為是的付出,沒有問過她同意不同意,就這麽幹脆利落的把她推開。比起死亡,她更害怕的是被拋棄。

墨帆說:“抱歉,我不能在這裏跟你好好生活。”這曾是他最向往的,卻也是最遙不可及的,可是此時,拒絕的話從他自己口中說出來,他像是解脫一般輕笑了下,宛如曇花乍現,“我還要回去,做我該做的事情。”

沐清歡轉身離去:“那你就回去吧。”

抬著沉重的步伐,她盡量走的輕盈些,卻發現走了幾步之後,連抬腳的力氣都沒有了。

此時此刻,她真希望小止或者沐四叔能過來,打斷她與墨帆之間這種詭異到令人想逃離的氣氛,但是沐四叔也不是傻子,早已經帶著小止去采藥了,給兩人留出足夠的空間,誰也不會來打擾。

沐清歡望著腳下草地,暗想,今天恐怕再想糊塗下去,墨帆也是不會答應的。

她自嘲的笑了笑,忽然感覺不到冷了,那風吹在身上,或許是麻木了,她身體竟有些緩和起來,過了一會兒,直到無意間注意到身前那被拉得長長的自己的影子,才恍然想起,太陽出來了。

驅散了夜的寒涼,落在被風襲擊的身體上,些微暖意。

她轉過身,望著他:“我知道祁墨想做什麽,我也知道會有什麽後果。但是你們都以為我不知道,***的讓我做個局外人。別忘了,從一開始,就不是我自己要插足進來的。”

“從小到大,所有人都把我當成傻子,離開我的時候從來不問我是不是高興,是不是不舍,是不是會怨恨,一廂情願的做著為我好的事情,可是這些人真的都是為我好嗎?父親,唐家,楓蕘……甚至祁墨,明明是他們把我帶到這條路上,在我無法搜身離開的時候,卻讓我過安寧的生活。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以前我是沒用,所以我也不奢望什麽。在我以為我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跟祁墨站在一起並肩前行的時候,他卻把我當成溫室的花朵保護著。我不是累贅,也不是一件物品,不是他自以為是的可以送給任何人的一件沒有感情的東西!”

她抹了把淚,胸口快要裂開一般:“我把所有都給了他,希望,感情,性命……我以為他至少應該知道,我是想跟他站在一起的,而不是像個傻子一樣被踢來踢去!”

“墨帆,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歡我,可我也一直都清楚,我隻想跟祁墨在一起。我這輩子,最對不住的……”她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最對不住的就是你了。”

墨帆嘴角顫抖著,身側雙拳緊握。

“沐……”

“在你的身體沒有恢複之前,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的。”沐清歡的語氣忽然變得冷冽,墨帆驚愕的望去,她眼中甚至還帶著淚水,神情卻倔強之極,“職責也好,信念也好,都跟我沒有關係!”

……我隻希望,那個一直保護著我的墨帆,不再把自己弄和遍體鱗傷。

沐清歡轉身,這次沒有再停下,也沒有再回頭,清淺的聲音宛如微涼的風:“別再做祁墨的影子,也不要做我沐清歡的守護神。”

隻做墨帆,就夠了。

他們每個人都有想要保護的人,明明很多時候自身都難保,卻總是這樣不自量力的做著這些事情。到最後,誰也沒能拯救誰。在生與死權衡之間,誰都想把希望留給別人,就像祁墨,墨帆,甚至……她自己和她所認識的所有人。

沒有人害怕死亡,但每個人卻都害怕身邊的人死亡。

也許她不該怨恨祁墨的,在這場博弈裏,每個人都有那麽多身不由己。如果同樣的事情擺在自己麵前,或許……她會和祁墨做一樣的決定。

雖然這樣,真的真的……很招人恨。

“我曾經說過,我跟祁墨之間的恨,不死不休。也許我和他之間,真的會死一個,這種折磨才會終止。”她握緊口袋裏的圖騰玉,“算了,計較那麽多幹什麽,今朝有酒今朝醉,這種寧靜的生活,我做夢都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