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思想,拋棄塵世俗念,無欲無求,將生死輪回置之度外。

安喻溫一直跟隨在方丈的身邊,四處救人於水火、贈衣施藥,多年下來亦悟出生死之道,早已將人事間的俗事放下,這也是他輾轉行醫救人而一直沒有回家的緣故。比起安家,那些水深火熱的百姓更加需要救助,他一直以為即使自己不在父母身邊伺候,還有二弟三弟和繡兒侍奉左右。

世事,總讓人難以意料,安喻溫怎麽也沒有料到安家會遭此劫難,除了繡兒外,安家已無人生還。

“繡兒,你說三弟變成僵屍,那後來怎麽樣呢?”安喻溫擔憂道:“他有沒有咬你?”他一直謹記娘的教誨,深信這個世界沒有妖魔鬼怪,加之跟方丈雲遊四海數年卻從來沒有碰到過妖怪作亂,繡兒口中的僵屍,讓他一時間難以接受。

“三哥沒咬我。”繡兒神色黯然,滋味百生,“我怕他傷人,將他寄養在道觀,可誰知不久前被女魃帶走了,我正想盡辦法找他呢。”

“女魃?”安喻溫不解。

“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僵屍。”

安喻溫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但願三弟平安無事。”

“大哥,你不要再念‘阿彌陀佛’,你一念我就頭痛。”繡兒拉住他的手,急迫道:“我剛才跟你說的,你到底有沒有聽過去,快點還俗跟我回家。”今天,哪怕他為了生存變成殺燒搶掠的強盜土匪,她都可以理解,畢竟生逢亂世,在一些情況下不得不逼自己做出一些痛苦的選擇。可他做什麽不好,非得做和尚。哪怕跟莊逾臣一樣,做個火居道士,她都欣然接受,可他現在竟然是出家的和尚,四大皆空不近女色的那種!

“繡兒,你聽我說。”多年曆練,看透生死的他縱然再悲傷難掩,可在修身養性方麵卻有一定的成果,“當年遁入空門我便已考慮清楚,一生要侍奉佛祖左右。人生一夢,白雲蒼狗,侍到塵埃落定時,再回首皆如黃粱一夢,無需過於執著塵世的俗念……”

“……”聽著安喻溫的話,繡兒撞死的心都有了。她要的不是他看破世俗看破生死的大道理,她沒有他那麽偉大,她就想他給安家留下血脈,不想安家斷子絕孫,其他的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繡兒,咱們兄妹難得重聚,不如你在寺院留幾天?”

一時之間,繡兒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嗯,一切聽大哥的。”大哥出家做了這麽多年和尚,早已被佛家思想洗腦了,想勸他還俗隻怕絕非易事。

莊喻溫望向遠處的背影,“對了,跟你一塊來的那位公子是誰?”

事趕事,湊巧全趕到一塊去了。繡兒做夢也沒有想到,由於莊逾臣執意捉妖,機緣巧合之下她碰到了唯一的親人,可也因此道破了自己刻意隱瞞的身份。

“他是紅樹村的莊逾臣,幼年時曾與我有過婚約。”心,似打番的五味瓶,個中滋味隻有自己最清楚。

“原來繡兒已有婚配了。”安喻溫高興道:“莊公子一表人才,實屬人中龍鳳,你有個好歸宿,我便放心了。”

“嗬嗬……”繡兒臉色僵硬,苦澀不已。

安喻溫通報方丈後,便給繡兒跟莊逾臣安排了兩間禪房,接著去掃地挑水做早飯。寺廟破舊清冷,全寺上下不過數十名和尚,難怪妖怪敢上門找碴。

想著安喻溫在寺院修行,怕妖怪傷到他,繡兒片刻都坐不得,敲開了隔壁的房間,“你找到妖怪了嗎?”

莊逾臣不說話,冷眼瞪著她。繡兒咯噔一下,低頭走進他房間,在桌邊坐下,深吸了口氣才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瞞你的。”

“從一開始,你就知道?”

“不是的,不是的。”繡兒驚慌的罷手,“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的。”

“破屋的時候?”

“嗯。”繡兒低頭,壓根不敢望他一眼。那麽高傲的人,知道她騙他,一定很不高興吧。

原來如此,難怪當時得知他的名字之後,她會有如此激動的反應。

“你很討厭我?”莊逾臣挑眉,冷冷望了她一眼。

“啊……沒,沒有的事。”他怎麽知道她討厭他的,莫非自己有寫在臉上?對了,之前救粽子的時候,她對他又打又罵的沒給過好臉色,難怪他會這樣認為。其實,她確實挺討厭他的,冷血的像個魔鬼,殺僵屍時連眼都不眨一下,她怎麽可能會喜歡……

莊逾臣冷笑道:“那為什麽不說?”

繡兒低頭,對手指,“之前……之前我們之間發生過那麽多事,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跟你說。”

“如果沒有遇到你大哥,是不是打算一直不說?”

“不……不會的。”繡兒暗中抹了抹冷汗。說實在的,知道他的身份後,她真的挺害怕麵對他。

尼瑪,為毛啊,明明做錯事的不是她,為什麽如此心虛,跟作賊似的。

莊逾臣打破砂鍋問到底,“打算什麽時候說?”

繡兒被逼得喘不過氣來,“就……就打算這一兩天說。”

“你把頭抬起來。”地上有金子嗎,她非得一直盯著不放。

繡兒戰戰兢兢的抬頭,神色不太自然的望著她,“怎麽了?”

莊逾臣望著繡兒清秀脫俗的容顏,總覺得現在的她跟記憶中相差甚遠。可細想之下,腦海中那道身影長大之後,似乎就是現在的模樣。到底差了什麽,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出來。

“沒什麽。”莊逾臣悄然歎氣,“隻是想好好看你一眼而已。”

此話一出,繡兒的臉緋紅一片,“很難看?”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為什麽用陌生的眼神打量她。總之,讓人挺不舒服的。

“你家當年的事,我也聽說了。不過是後來才知道的,這些年我有在外麵尋找你,不過都沒找到。”莊逾臣端起杯子輕抿了口茶,“你這些年,一直在朱家?”

“嗯。”趁著他問話的機會,繡兒好奇道:“我聽過你當年從樹上跌下來受了傷,後來怎麽會當了道士呢?”得知他摔傷的事,娘曾帶她登門拜訪,不過卻被正在氣頭上的莊嬸趕了出來。莊嬸不但將娘辛苦攢錢買的手信扔了,還破口大罵她是掃把星,禍害莊家的掃把星。傷心的回到家,她拿著他送給自己的核桃,傷心地哭了一夜。

“當年我一時頑皮爬到樹上掏燕子窩,不料跌了下來,不但摔傷了腦袋連腿也摔斷了。”家裏給繡兒的定婚禮太廉價了,那時的他尚未有能力給她好的禮物,於是到處掏些燕子窩,將取到的燕窩偷偷存起來,想著日後給繡兒送過去。可誰曾料到,他不成了瘸子,還成了傻子。那幾年是怎麽過來的,他一點記憶都沒有,均是後來聽父母說的,大抵是自己變傻之後,受到村們的嘲諷輕視。

“癡傻幾年,有次爹帶我去鎮上賣紅薯,機緣巧合之下我碰到了茅山派掌門,精通醫術的他將我腦中的淤血驅除,由於腳傷及筋絡較難治愈,他帶我上了茅山,花了一年左右的時候終於將我的腳傷治好了。”

“之後你便留在茅山,拜師學藝?”世事難料,莊逾臣有如此奇遇,實屬幸運。不管怎麽說,他沒癡沒傻,她總是高興的,相信莊叔莊嬸也鬆了口氣,不會再將當年的事怪到她頭上。

莊逾臣淡道:“是的。”

“太好了。”繡兒不禁鬆了口氣,“你沒事就好。”

“你大哥的事,打算怎麽處理?”

繡兒頭痛欲裂,鬱悶的捏著茶杯,“他不肯還俗。”

莊逾臣沒再說話,繡兒一門子心思都放在安喻溫身上,甚是不解道:“你說他為什麽不肯還俗?”

“我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不知道他心裏的想法。”

“……”唉,問了等於白問,不過繡兒仍是不死心,“如果有一天讓你還俗不再做道士,你會怎麽樣?”

“我為什麽不做道士?”莊逾臣反問道。

“你長常與妖魔鬼怪打交道,就不怕它們傷了你的性命?”繡兒沒作過道姑、和尚,弄不得他們的心思,“如果你不在了,你父母該多傷心。”九泉之下的爹娘若得知大哥做了和尚,肯定傷心極了。

莊逾臣淡淡道:“你想過沒有,如果天下底沒了降魔降妖的道士,這個世界會亂成什麽樣?”

“……”天下道士數不勝數,多他一個不算多,少他一個不算少。

某人撇嘴的不屑模樣,落在莊逾臣眼中,他輕輕挑眉,“如果大家都跟你想的一樣,你覺得這個世界不會被妖魔鬼怪作亂嗎?”

繡兒蔫蔫道:“我知道。”別人出家當道士做和尚,她沒有任何異議。隻是這個別人,能不能不是大哥。尼瑪,她寧願自己當尼姑,都不要大哥當和尚啊!!!

“己所不欲,匆施於人。每個人都有選擇生活的權利,你大哥的事最好還是尊重他的選擇。”

“可是……”繡兒不服道:“他可是安家唯一的希望。”

“哼……”莊逾臣忍不住一聲冷笑,“不是還有你嗎?”

“我……”繡兒一時語塞,“我跟大哥,自是不同的。”她可是女兒身,即使日後誕下子嗣,亦是隨夫家姓。而安家,若是大哥執意不肯還俗,便是斷了香火。你說她能不著急上火嗎?

“有何不同,莫非你身上流的不是安家的血?”

繡兒搖頭,“不是那個意思,我……”

“那你是什麽意思?”莊逾臣反問道:“莫非你想悔婚不嫁,學你大哥一樣,青燈古佛過一生?”

“不是的,不是的。”被他咄咄逼人一問,繡兒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莊逾臣笑,“你不是什麽意思?”

“我才不想出家。”

莊逾臣伸手,直接捏住她的下巴,直言不諱道:“想悔婚?”

繡兒的臉,“唰”一下紅透了,被他一言戳中要害,她壓根不敢望他,別開臉道:“我沒那個意思。”

捏住她下巴的手,不禁施了些力道,“是嗎?”為何他覺得,她臉上寫著:我不願意!

“你別這樣。”繡兒推開莊逾臣的手,“捏疼我了。”是的,她想說不願意!不是他不夠好,而是他出現的太過突然,她一間之間不知該麵對他,麵對過去那段痛苦的記憶。或許,再給她一段時間,她會緩過神來,心甘情願接受這個無法改變的現實。畢竟,她是個女人,遲早都逃不脫結婚生子的命運,莊逾臣是她的未婚夫,是她的宿命。

莊逾臣收回自己的手,可目光卻仍打量著繡兒。繡兒尷尬不已,突然想起一事,“對了,你找到妖怪沒有?”

“找到了。”莊逾臣點頭。

“在哪?”繡兒驚訝道。

莊逾臣不緊不慢地說了句,“你大哥。”

繡兒的腦袋,“轟”一下炸掉了,“你胡說!我大哥怎麽可能是妖怪!”

“你沒覺察覺到他身上有妖氣嗎?”莊逾臣淡望了她一眼。

繡兒一怔,“什麽妖氣?”

“你第一次接觸他的時候,有什麽感覺?”

“有股很熟悉的感覺。”繡兒蹙眉,“心裏莫名湧起來一種滋味,就像是我跟他之間,有股不可割斷的東西似的。”骨血至親,這種感覺於正常不過了。

“我說的是,你抱著我的劍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有什麽感覺?”

繡兒愕然,臉色慌了,“你的劍……你的劍動了,嗡嗡著似乎要掙脫我的束縛。”可是,那不是她的錯覺嗎?

“我所使用的劍,是誅邪劍,但凡有妖怪靠近,它都能感應到的。”

“啪”,繡兒的手一抖,茶杯跌在桌麵,水酒了出來。不可能,不可能,她大哥是人,不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