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士兵在刺刀拚刺中很快顯示出了優勢,每次突刺,手臂上都帶出訓練有素的爆發力。平日良好的營養,造就了他們優秀的身體素質。相比之下,士兵別說營養,就連正常的夥食都經常斷頓,大部分兵士,臉上都帶著青黃的菜色。雖然中正式對三八大蓋有可以開槍的優勢,但那也隻有一槍,手動步槍決定了他們必須拉次大栓才能開下一槍,鬼子不會給他們這個時間。

粗轉敦實的鬼子軍曹,一個格擋,一個突刺,鋒利的三八大刺捅進一名士兵的胸膛,巨大的痛楚扭曲了這名士兵的臉,士兵一手捏住胸口的刺刀,一手茫然地朝對麵的鬼子伸去。那大概是他逐漸模糊的意識裏最後的掙紮,他多希望能掐碎麵前這張猙獰扁平的油臉,可是,距離太遠了,他被刺刀牢牢地釘住。軍曹一聲嗥叫,槍把一擰,刺刀在胸膛裏轉了九十度,士兵的肺部瞬間撕破,氣體和最後一絲力量一起泄出,絕望和痛苦定格在他渙散的瞳孔中。軍曹一腳蹬上士兵身體,刺刀從身體上脫出,一腔滾燙的熱血濺入空中。軍曹瞪著通紅的雙眼尋找下一個目標,突然感覺有人從背後貼上,軍曹肌肉猛地抽緊。沒等轉身,一隻有力的手掌按住了他的腦門,堅實的手臂肌肉擦過他的臉頰,這是他此生最後的感覺。一柄利刃從右肩跟上,把他憤怒的吼叫割斷在喉管裏。那柄刀是這麽快,那柄刀是這麽涼,刀刃舒服地滑過喉部,他倏然感覺輕鬆了,他的身體飄離了炎熱幹旱的緬甸,好像回到了北海道的海灘上,涼絲絲的海風吹透全身。“真是涼快啊……”他的心在輕輕地呻吟,他應該喝一杯清酒,再吃上口新鮮的鱘魚刺身。他的心智又突然清晰,他竟然看見了自己的脊背,怎麽會那麽多血啊。一片血色裏,他看清了那張臉,黝黑削瘦、輪廓剛硬、錐子般的眼神。嶽昆侖一鬆手,軍曹的屍首倒下,腦袋連著一層皮,以怪異的角度看著他。嶽昆侖眼神掃過,連長、排長、班長、大刀、田永貴、牛牯、就連那個書生周簡和小屁孩狗蛋,都在和鬼子拚命——連長的大刀鋼火不行,怎麽就卷了刃;排長槍法好,拚刺也不孬,咋又換回中正式了,還是不舍得拿那杆三零和鬼子拚刺吧;班長那麽老成持重的人,砍起人來也嗷嗷亂叫;大刀,還真像把大刀,人和六環刀都融一塊去了,刀光卷到哪,哪就砍翻一圈鬼子;田永貴這個貨,趴死人堆裏裝死,抽冷子就衝鬼子背後開槍,那把大腰鼓還真不錯;牛牯掄刺刀像挖地,鬼子哪是被他捅死的,是被砸死的吧;周簡一看就是科班出身,格擋突刺都有板有眼,步法也不亂,就是手上勁道弱了點。嗨!想什麽呢?人家滿肚子墨水,打小沒幹啥體力活,能打成這樣就值得佩服;狗蛋好像有點頂不住了,褲襠咋都濕了?牙口真好,一口就把鬼子耳朵撕下來了……所有的意念也就在霎那閃過,一柄刺刀挾著風聲捅向嶽昆侖側腰,嶽昆侖貼著刺刀一個急轉,左手握住槍把,右手跟了上去,刀刃輕快地沒入對方身體,又飛速地帶出。嶽昆侖沒空看被他瞬間捅翻的鬼子,他衝狗蛋那邊撲了過去。狗蛋嘴裏叼著一片耳朵,正被一個鬼子騎在身下。鬼子雙手握著匕首往下用力,狗蛋托著鬼子的手,臉憋得通紅,刀刃正一點一點貼近他的心口。

刀刃慢慢刺進皮膚,割開肌肉,狗蛋幾乎已經感覺到冰涼的匕首絞進心髒,力氣在一點點地散開。狗蛋還是用力托著那雙手,他還沒娶媳婦,還沒嚐過女人的滋味,哪能就這麽死了。他年輕的臉上浮起一絲哀求,他痛恨自己居然在向鬼子討饒,可他真的想活下去。鬼子刻板的臉上露出譏諷,嘴唇撅了起來,像哄孩子一樣發出“籲籲”的聲音,好像這樣就能讓這個支那孩子放棄抵抗,接受他應該接受的死亡。狗蛋絕望了,鬼子粗壯的身體遮出了天空,他想再看一眼天空的色彩,再看一眼那些緩慢移動的白雲。財主王老瞎家的那群羊也不知道在不在了,他放羊的時候就經常這樣躺著,望望天空,望望雲彩,直到眼前遊動起蝌蚪一樣的亮斑。現在他眼前也出現了亮斑,他再也沒有力氣了,他打算放棄了。死了就不會再吃不飽穿不暖了,死了也不用扛槍打仗了,狗蛋這樣想著,眼皮耷拉下來,手也慢慢地鬆開。

狗蛋舒服地躺在地上,甚至想伸個懶腰,可心口並沒有像他想的那樣痛,一股溫熱甜腥的**噴在他的臉上。狗蛋被噴得一激靈,眼睛猛地睜開,坐在他身上的鬼子沒了腦袋,嶽昆侖雙手握著刀把站在鬼子身後。

“我沒死!”狗蛋驚喜地呼喊,匕首隻紮進他心口半寸。

嶽昆侖嘴角一牽,像是在笑。狗蛋臉上的神情突然凝結,兩個端著三八大蓋的鬼子正從嶽昆侖背後撲上。狗蛋一聲驚呼還未出口,嶽昆侖一擰腰,雙手借著腰力往後斜劈。兩聲脆響,一串火花,兩個鬼子握著半截槍把頂到嶽昆侖身上。嶽昆侖一腦門猛磕上一個鬼子的鼻子,膝蓋也頂上另一名鬼子的襠部,兩個鬼子慘叫著軟下身體。刀鋒回轉,刀刃貼著兩名鬼子脖子抹過,兩顆人頭滾了出去。

已不清楚過去了多久,嶽昆侖隻知道自己一直在抬手,劈、砍、刺、削,一次次刀光舞起,一蓬蓬鮮血飛濺。血液粘稠地披在臉上,刀把滑膩得幾欲脫手,動作越來越機械,雙手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鬼子像是永遠也殺不完,一波倒下了,又一波湧上來,戰場上土黃色的身形越來越多,青灰色的軍服越來越少。嶽昆侖一直沒有離開他熟悉的那一條條身影,什麽保家衛國,什麽三民主義,他現在隻為他們而戰,他不會讓弟兄死在自己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