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林鎮南不禁蹙起了眉。

若是別人來此, 林鎮南說不得還要思索一番對方的用意目的, 但顧無憂和花滿樓幫助他們良多,從這幾日的相處來看, 也不負江湖上的盛名,況且他自身本就劍法絕倫,興許還看不上自己這家傳劍譜,於是很快放下了心,對顧無憂道:“道長這是何意?”

顧無憂也不和他扯些有的沒的,直白道:“我已問過, 今日之禍,全是因為你林家這本家傳劍譜。”

林鎮南苦笑道:“正是這樣。辟邪劍法是本奇書, 我林家三代一直守著它, 可武功實力卻一代不如一代,也難怪遭人覬覦。”

顧無憂頷首道:“既然林總鏢頭也知道根源所在, 我就不多言了。今日前來,隻為了給林總鏢頭個建議。”

林鎮南拱手道:“道長請講,我洗耳恭聽。”

顧無憂便道:“辟邪劍譜在林家一日,林家就要一直遭受武林人士的覬覦, 依我之見, 不若將之送出, 也好還你們一個清靜。”

今天沒出什麽大事是因為有葉雲遠在,敵人顯然低估了福威鏢局這邊的實力,這才灰頭土臉的铩羽而歸。等葉雲遠的存在被宣揚出去,下一回再來的人, 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好對付了。

而葉雲遠本身雖然實力不弱,但奈何有福威鏢局這一幫武功不濟的人在這,他縱使有心想要保全所有人,也力有不逮,實在無法麵麵俱到。到那時,也不知會是怎樣一個結果。

這些道理,顧無憂不說,林鎮南也都懂,但理解是一方麵,接受卻又是另一方麵了。辟邪劍譜好歹是祖上傳下來的東西,哪能輕易說送就送?

顧無憂自己也知道這件事的難為程度,他今日來此,也就是像之前說的那樣,給林鎮南一個建議,至於接受與不接受,就實在不是他一個外人可以把控的了。

話已說完,顧無憂頷首道:“此事還望林總鏢頭考慮二三,告辭。”

林鎮南拱手謝過,將顧無憂送出了門,又走回來坐到凳子上,半響長歎了一聲。

這決定實在難做,但他身為一家之主,又是福威鏢局的總鏢頭,就算不替自己考慮,也總要為手底下這一群信任他跟著他幹的兄弟們想想。

林鎮南在凳子上枯坐許久,直到外麵天已經亮了,想起今日還有正事要做,便站起來,拍了拍臉,讓自己精神一些。

然後他忽然發覺有什麽不對。

等會,說起來……王夫人呢?

因為體諒妻子和一眾跟著他一起倒黴的鏢頭們,林鎮南早早就讓他們回去休息了,可他都回來一晚上了,也沒在家裏看見半個人影。那王夫人究竟去哪了?

林鎮南想了半天,覺得她該是去看兒子了,也就順道往林平之那邊去了一趟,想順便看看妻子和兒子現在如何。

然後他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麵王夫人慈愛溫柔的聲音:“雲遠,這件事你不要著急,我會好好勸勸你伯父,讓他同意的。”

聽見這句話,林鎮南第一反應:我媳婦兒都不經常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葉雲遠這小子何德何能!

然後他轉念一想:不對啊,葉雲遠為什麽在平兒的屋子裏?

……等等,他們仨到底聯手瞞了我什麽事???

林鎮南丈二摸不著頭腦,索性也不出聲,就在門口斂息站著,聽他們還要說什麽。

果然,接下來就聽見葉雲遠溫和的聲音:“謝過伯母,我和平之兩情相悅,即使伯父不願平之……同一個男人在一起,以他對平之的寵愛,也不會對平之做些什麽,最多將火氣撒在我身上,我倒不擔心委屈了平之。”

他這話風轉的有些奇怪,但林平之現在沒空在意那些,聽明白葉雲遠的意思,俊秀的眉頭一下就皺了起來:“葉雲遠,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我就要你替我承擔了?要是爹真的不同意,那咱們就一同離開!”

王夫人也輕叱道:“你這孩子,說的什麽糊塗話,我哪能看著你伯父欺負你呢?”她安慰完葉雲遠,轉而點了點林平之的額頭,好氣又好笑的道:“說什麽一同離開,你不過是喜歡雲遠罷了,又沒做什麽罪大惡極的事情,你爹難道還能不要你了?”

門外的林鎮南:“……”

我現在是有點不想要這個兒子,隻想靜靜。

……這不對啊,怎麽平兒就和雲遠兩情相悅了呢?!

而且妻子早就知道!還想幫他們勸我!!

這一刹那,林鎮南看著麵前屋子裏透出的溫暖的燭火,忽然覺得自己不僅傻乎乎的什麽都不知道,還特別多餘。

他正像塊石頭一樣僵在原地,忽然聽見身後有個溫雅的聲音傳來:“原來林總鏢頭在這裏,你知道無憂去哪了嗎?”

片刻間,麵前屋子裏和屋子外麵的幾個人都靜了。

林鎮南:不知道,別問我,無憂是誰?

但這麽回答顯然不行,他哢吧哢吧把脖子扭過來,勉力露出一個微笑:“原來是花公子,今夜歇息的可還好麽。”

花滿樓登時:“……”

我jiao的,你看起來不太好。

花滿樓頓了頓,委婉道:“……林總鏢頭臉色不太好,莫非是今夜太累了?”

林鎮南僵硬的幹笑了兩聲,道:“無妨無妨……道長自我那裏離開已經有一陣子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花公子還是去別處找找。”

花滿樓見他有點急著趕自己走的意思,而且也覺得這地方好像氣氛不太對,果斷對林鎮南拱了拱手客氣一句便告辭離去,繼續去找不見人影的顧無憂了。

等花滿樓連影子都看不見了,王夫人才推門出來,看著林鎮南挑起了眉:“既然你都聽見了,那咱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平兒,雲遠,你們都出來吧。反正瞞也瞞不下去,今天就跟你爹把這件事說清楚!”

林鎮南:不,夫人,我就當沒聽見,你給我點接受時間行不行?!

原本林鎮南是一直很欣賞王夫人這雷厲風行的性子的,但今天他忽然有些牙疼。

夫人,這是你兒子斷袖了,不是他想養匹馬,或者玩點什麽新鮮玩意兒,是他斷袖了啊!!!

我年紀大了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但是不管他心裏再怎麽抗拒,葉雲遠和林平之已經走了出來。葉雲遠人高腿長,出門時拿寬大的袖子阻了一下林平之,成功讓自己靠前一步,先走到林鎮南麵前,然後一鞠到底:“伯父,此事起因都係我一人,萬望您不要責怪平之,要怪就怪我吧。”

林平之被葉雲遠搶先一步已經很不高興了,聽見他這樣說,心頭一股火立刻燃了起來,跺腳道:“葉雲遠,你又這樣,我什麽時候需要你替我出頭了!”

林鎮南見葉雲遠手上還包著紗布呢,心裏又有點心疼他,覺得葉雲遠對他們家兒子確實沒的說,就算以前不知道他們兩人的關係,以林鎮南這糙漢子的粗線條都能覺察出葉雲遠對林平之的體貼關照,現在想來,都是心裏一片熊熊愛意啊。

這和他當時對王夫人的感情何其相似?

他這樣想著,心裏正有些發軟,又聽林平之叫道:“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是我先看上你的,要說也是咱們兩個的事兒!”

林鎮南道:“……”

他又開始牙疼了。

林鎮南沉默片刻,轉頭就走。

雖然他是不怎麽想阻攔了,但是他生氣啊!這兩個小兔崽子把這事瞞的死死的,要是今日他不恰巧過來,還不知什麽時候才知道呢!

……難道他看上去就真的那麽封建,真一點都不願意接受?

既然你們這樣想,那就多擔心幾天吧!

葉雲遠見林鎮南轉頭就走,趕忙伸手阻攔道:“這,伯父……”

王夫人拍了他一下:“沒事,他那裏我去搞定!你和平之累了一晚,趕緊去休息。”說完,她就急匆匆追著林鎮南走了。

葉雲遠目送林鎮南和王夫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半響才失笑一下,忍不住用完好無損的那隻手摸了摸林平之的發頂,溫柔道:“你怎麽就知道是你先看上我的?”

林平之一巴掌把他的手打掉了,氣哼哼的瞪了他一眼,也轉頭往屋子裏走:“還愣著幹什麽,睡覺!”

葉雲遠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無聲的悶笑了一下,亦步亦趨的跟著林平之走了。

他現在心裏一片輕鬆。

依他之見,林鎮南已不太介意他和林平之的事,隻是故意讓他聽見自己與王夫人三人的對話這事,還是要瞞的死死的,免得多生枝節呀。

……

顧無憂去了六扇門一趟。

他之前已和林鎮南提過黑衣殺手們的處理問題,因著鏢局在江湖和官府兩頭打交道的特殊性質,最後林鎮南還是決定將這些人交給六扇門。

顧無憂和金九齡算半個朋友,因此在六扇門也有幾分麵子,便自告奮勇提議這事由他來辦,於是一大早便叫了幾個捕快,將黑衣殺手們帶上鐐銬拘走,自行審問去了。

這事辦完,他和花滿樓也就沒什麽好幫忙的地方,幹脆一同回房間裏,坐著躲清閑。

雖然一晚未睡,但兩人都是習武之人,並不覺得如何困乏,如今天已大亮,再睡覺也不合適,幹脆就坐到桌前,一邊喝茶,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天來。

花滿樓抿了口茶水,忽然看著他微笑道:“無憂,先前你從林總鏢頭那裏出來後,又去哪裏了?”

顧無憂捏著茶杯的手登時一頓,麵上絲毫不顯,鎮靜道:“不是去六扇門了麽。”

花滿樓似笑非笑的望著他:“我卯時過半見到林總鏢頭,他說你已離開很久了,可你辰時才回來,莫非是六扇門見你與他們老總交情不錯,特意將你留下來吃了早飯,這才耽擱許久?”

顧無憂輕咳一聲,想要轉移話題:“說起來,你我還未吃過早飯,不如現在就去?”

花滿樓不著痕跡的挑了眉,忽然歎了口氣:“唉,無憂,先前你已說好不再瞞著我,怎麽現在又……”

他纖長的睫毛斂下,嘴唇也抿起來,顯然一副生氣失望的樣子。

雖然明知道他是裝的,但顧無憂還是心軟了,討饒道:“好好好,我告訴你就是……倒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我不過去買了幾本書罷了。”

花滿樓問:“什麽書?”

顧無憂道:“……不是什麽書。”

看他這打定主意隱瞞到底的樣子,花滿樓仔細觀察了一番他的神色,忽然福靈心至,笑道:“哦,你是去買你我兩個的話本了?”

顧無憂道:“……”

論有一個特別聰明的男朋友是什麽體驗,心累。

見他沉默下來,顯然就是默認了,花滿樓倒來了興趣:“既然買了,不若拿出來讓我看看?”

顧無憂道:“……你還是別看了。”

花滿樓挑眉道:“左右不過江湖話本,有什麽不能看的?”

他那細長明亮的眼睛一挑,顧無憂就有點無法拒絕,最後還是歎著氣將一本書掏出來放到他手裏。

花滿樓拿起來隨意翻了幾頁,忽然就明白顧無憂那猶豫糾結的心情是怎麽回事了。

這要是擱在他身上,好像他也不願意把這東西拿出來給顧無憂看。

“正是江南煙雨天,花七公子長衫寬袖,撐著一把翠綠油紙傘,緩緩步於西湖邊上。此刻天色朦朧,他模模糊糊的見一個墨發長衫的道人站在橋上,未曾遮傘,長發與道袍俱已沾上水珠,心神沒來由的有些震動,不禁走上前,將傘撐到他頭頂,溫聲道:‘賞雨雖妙,可也要注意身體才是。’”

“那道人回過頭,眼中還帶著些未落去的感傷。待看清是這樣一位俊秀儒雅的公子後,對著他抿唇一笑。這道人本就眉眼秀麗如畫,嘴唇淺淡,麵若好女,笑起來時,宛如一支出水芙蓉,亭亭玉立。饒是花七公子這樣見慣了美人的富商公子哥,也不禁微微一愣,簡直要疑心他是否是女扮男裝了。”

花滿樓道:“……”

別的先不說,我不是個瞎子嗎,誰把設定給改了???

顧無憂見花滿樓的神情在一個微妙的範圍之內變來變去,將手撐在唇邊輕咳一聲。

他猶豫再三,沒有把將花滿樓寫的娘們唧唧,以及他們兩人情史無數,分分合合,或者什麽虐心虐身感情大戲的幾本書拿出來。要黑就黑自己吧,花滿樓看的開心就好。

此刻屋內隻餘沙沙的翻動書頁的聲響,等過了半盞茶的時間,顧無憂見花滿樓還沒有停手的意思,反而有些越看越入神,不禁無奈的點了點他的手背:“你不吃早飯了?”

花滿樓這才停下來,將書往桌上一扣,故意歎了口氣,眼中笑意卻已忍不住的傾瀉出來:“誒呀,我正看到你一時不查,中了歹人的催/情/藥,踉踉蹌蹌的逃開,又碰巧遇到了我。彼時你我二人雖已暗生情愫,卻都未察覺,隻當是朋友關係,忽然遇上這種事情,實在想知道我會如何抉擇啊。”

顧無憂道:“……”

把書還回來,還回來!

……

最終還是花滿樓見顧無憂實在有些惱羞成怒的趨勢,這才慢悠悠的將書收了起來。兩人一同出門吃過早飯,又轉了一圈,等回到鏢局時,便見鏢局裏鬧鬧哄哄,近乎所有的鏢師夥計都在裏麵。

兩人奇怪極了,也不知這是怎麽了。

正當兩人準備趁著沒人注意他們,偷偷出去再轉一轉,等人家事情辦完了再回來時,林鎮南眼尖的看見了他們,叫道:“道長,花公子,你們回來的正好!”

顧無憂和花滿樓對視一眼,心道看來這陣仗還和他們有幾分關係,這便走了進去。顧無憂道:“林總鏢頭這是要做什麽?”

林鎮南道:“道長給我的提議,我仔細想過了,雖然辟邪劍譜是我林家祖上傳下來的,可鏢局裏還有這麽多兄弟,我不能讓他們跟著我擔驚受怕。”

花滿樓看了顧無憂一眼,問道:“那林總鏢頭的意思是?”

林鎮南忽然對著顧無憂一拱手,將一本有些破舊的劍譜遞到他麵前,鄭重道:“此為我家傳七十二路辟邪劍法,自今日起,就轉贈給道長了。”

顧無憂道:“……???”

他雖然不怎麽意外林鎮南會選擇將劍譜贈出,但怎麽也沒想到他選擇的那個人會是自己啊!

林鎮南在江湖上人緣不錯,朋友也多,為什麽偏偏要將劍譜給他?

顧無憂轉念一想,在世人眼中,自己劍法和西門吹雪旗鼓相當,可稱得上高絕,身邊又有許多在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朋友,人品也一向被人稱讚,況且又和葉雲遠交情匪淺,辟邪劍譜交給自己,林鎮南實在是一百個放心。

他腦子轉的很快,心裏諸多思量,現實不過刹那。

既然對方都這樣信任自己了,顧無憂就攬了這個差事,反正原著裏有名頭的反派基本上都讓他給推完了,還剩下幾個也就在這段時間幾乎就能解決,他還真不怕有人來找他的麻煩。

顧無憂便伸手將辟邪劍譜接了過來,放進自己的袖子裏,頷首道:“好,此事我應了。”

林鎮南選擇將鏢局裏的人都叫過來,甚至大門也沒關上,隨意好事者來看熱鬧,就是為了借他們的口,將辟邪劍譜已經易手的事宣揚出去,如此一來,以後福威鏢局就清靜了,昨晚的事情也再也不會發生。

顧無憂心想,薑還是老的辣啊。

待人們都散去,顧無憂和花滿樓正繼續要往院子裏走,就看見王夫人衝他們走過來。

兩人聽王夫人說了今早發生的事,想一想便知道葉雲遠打的什麽主意,本想繼續留幾天看個熱鬧,隻是很快,從京城裏傳來的消息就不得不讓他們回去了。

西門吹雪與葉孤城於今月十五,將決戰於紫禁之巔。

作者有話要說:

溜了溜了,等道長看完話本怕是要打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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