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場人物一
話說大概一個半月前,就是暑假末的最後兩天……
“哪個?”
“就是他,那個,穿淺藍T恤衫的那個,看到沒有?”
“背黑書包的那小正太?有沒搞錯,我還以為是隔壁附屬職專的,看起來好小啊!”
“人家還沒到十七呢,瞧那小臉,水嫩嫩的!”
“看起來就是個乖乖牌,真想捏他一把!”
宋燁從外麵走進來,正看到他學生會一竿悍將們,不分男女,皆一窩蜂地趴在窗口往下張望,其中嘰嘰喳喳的女聲議論,聲音大到甚至毫不介意讓四樓之下的被她們談論的目標人物聽到。宋燁沒搭理這一群在學生會無人敢惹得姐姐們,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看各部交上來的計劃。
“會長!”
宋燁沒那份閑心加入無敵娘子軍的討論,可無奈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想不參與就能一旁躲清閑的。宣傳部長看到宋燁進門後,就從窗台支起身衝宋燁招手,“不過來看看咱們學校第一神童?跟你一樣是大二的,人長得超可愛!”
一聽到神童倆字,幾乎是立刻就知道她們議論的對象是誰了,整個L大能稱得上神童的,對這個稱號當之無愧的,宋燁熟悉的,隻有一個——豆丁,他們寢室的豆丁,跟他睡上下鋪的豆丁!
宋燁頭也沒抬地給他們潑冷水,“人家腦子聰明,可也不是為了被你們當猴子看的,都收斂一下!”
“那怎麽行?我最萌這種正太了。”號稱百曉生的文藝部長,資曆最老的學姐君倩,也從窗台上直起身子,胳膊往宋燁身上一搭,“我說宋大會長,雖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但你們家豆丁也被你們藏起來一年不曾顯露人前,如今在科技大賽上一戰成名,入了姐姐們的眼,你還指望這三句兩句不相幹就把我們給打發了?來,來,曝曝豆丁弟弟的家世、情史、性向,身高、三圍,電話。”
百曉生就是百曉生,無分男女,無分地點,無分時代,這兩三句融合了官方消息、民間野史和個人隱私的八卦新聞一朝被道出口,好似扔出個重磅炸彈,把其他人徹底鎮住。君倩口中的‘豆丁’,就是這次全國高校科技大賽機器人自控項目上力壓群雄,最終折桂的米小黎是也。
要說頭腦這麽厲害的一個家夥怎麽也能是個有名有號的人物了,在學生會這種官方、民間小道消息的集散地,大家對米小黎的反應不應該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隔著好幾層樓對著人家流口水兼大呼小叫的。再說,L大又不是那種和尚廟的大學,這種小帥哥怎麽、怎麽就沒人早發掘出來呢!
但偏偏,事情就是這麽離譜!就是這麽一個智慧與美貌並重,而且貌似還是乖寶寶牌的難得極品,這都大二了,居然藏在閨中無人識!要不是從科技大賽上捧個含金量十足的大獎杯回來,恐怕她們還不知道學校裏有這號人物,尤其,那小帥哥貌似還與會長一個寢室!
與會長的關係匪淺,就代表著與學生會有‘姻親’關係,與學生會有‘姻親’關係,就代表著她們本來可以近水樓台——近水樓台啊!真真是白浪費了如此得天獨厚的便利條件。如今小帥哥上了學校的官方捷報,學校BBS的置頂飄紅,一個大好的潛力股就此變成了人人眼熱的績優股,讓原本先下手為強的優勢瞬間化為烏有。
這怪誰?
當然得怪宋燁,要說有誰能有本事藏住如此乍眼的小神童,非學生會會長宋燁莫屬。而且事到如今,如此明顯,宋大會長分明是‘包藏禍心’!
宋燁抬起頭,非常平靜的一張臉,視線從一個又一個臉上寫著‘我愛八卦’的一幹子小女子身上掃過,冷淡、理智、甚至還帶著明顯的對她們不知所雲的莫名其妙,絲毫沒有被眾人起哄後表明要摻一腳的熱情,冷淡的讓人心頭發涼——特別讓人掃興的那種。
在宋燁如此無動於衷的視線掃視了一圈之後,終於有性急耐不住不滿的姐姐開口,
“沒勁!我就頂煩會長動不動擺出這副不解風情的死樣子,什麽情緒都沒了,散了!”
“這就是情商低能的典型表現!”
“嫉妒,他這是對正太弟弟紅果果的嫉妒!”
……
宋燁有效地轉移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擺平了好擺平的,才扭頭看旁邊擺出一幅混不吝姿態的君倩學姐,“你怎麽知道米小黎在的寢室綽號是‘豆丁’?”
“那你管不著!”‘百曉生’下巴一揚,她自然有自己的渠道。
“你既然都能知道‘豆丁’這綽號,還有什麽是你打聽不道的?你可以繼續去問你的線人,問我幹什麽?”
看宋燁越來越冷淡的神情,‘百曉生’也不好繼續拿喬,“哎哎哎,別介,鴻牛說你跟豆丁關係最好,”君倩光明正大的把價值有限的‘線人’給出賣了,“來來,跟姐姐聊聊內幕,那米小黎什麽背景,你幹嘛這麽護著他?還是……你們倆……果真有奸情?”
宋燁看著對方眼睛冒出的詭異光芒後脊梁就開始發冷,他就搞不懂為什麽好好一丫頭會整天對著男人間的關係感興趣,並且用一種病態的思維方式把正常的情義全能歸結為見不得光的曖昧,她難道就不知道同性相斥的自然法則麽?
宋燁覺得這個問題真的沒什麽好討論的,“我的君大部長,如果你們寢室要是住進一個小你三、四歲的妹妹,你就不會多照顧兩下?明知道校園裏狼聲嘯嘯,也不提點她小心謹慎?”
“喂……我的宋大會長,你們寢室的‘豆丁’是男生,好不好!男孩子啊,你還怕有人吃了他?!你現在這麽回護,在某種程度上是在害他,你知不知道?”
“放心,我沒那麽多空閑。”宋燁語氣是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淡,“我又不是他爹媽,鍛煉、護犢的工作還輪不到我。”
宋燁說完,抽出一份報告,用公事公辦的嘴臉遞給君倩,表示八卦話題到此為止,“雖然這學期的活動是以校際運動會為主,但並不代表文藝部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給宣傳部和組織部,我跟他們提過了,有些事情可以放手給文藝部做,任務互相分擔一下,你們部的這個計劃需要重擬。”
套不出話的君倩神色不善的斜瞥宋燁,一陣腹誹咬牙,但在看過宋燁那張處變不驚的棺材臉之後,最終還是接過那可憐的兩頁紙計劃報告,轉身抓壯丁去了。
誰都知道,宋燁不是人!
大一一學年,戰績嚇死人——辯論賽上的最佳辯手,校際體育賽的跳高、短跑雙冠王,聽說籃球打得也不錯,當然,在學生會迎新晚會上,歌唱得也該死的好,就是這種文體活動積極分子,期末考試還能穩坐年級前三。
這種人還能叫‘人’麽,整個兒一個外星怪獸,更過分的是,還是頭‘帥到該死’的外星怪獸。
想當初,君倩沒少對著這個學弟萌——標準陽光活力攻啊!
人,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材有身材,要能力有能力,要人氣有人氣,風頭無量卻總是謙和內斂,不像一般男生有點本事就咋咋呼呼的令人煩,也不是尾巴翹到天上的那種高傲騷包男。
像宋燁這樣出色、優秀又不招人煩的小帥哥入選學生會幹事不是意外,能當選會長確實讓人吃驚可也屬眾望所歸。然後,在學生會所有同仁漸漸成為了他的手下之後,真相姍姍來遲,君倩的‘萌’變成了‘風中淩亂’。
剛從上個學期經曆下來後,他們已經充分了解到此人在全校師生麵前的親和力是多麽偽善,昔日的熱心能幹是多麽美好的虛幻假象。
他的謙和是因為他的冷靜因子無處不在甚至到冷血,
他處世的嚴謹是因為不怒自威的鐵血大棒,
他的內斂是因為能力變態簡直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總之學生會流傳一句話——每日早午晚對著宋會長燒香拜拜,或許等有朝一日離開學生會時,還能給自己留個全屍。
這就是會長大人在短短半年中打破昔日的最初假麵,樹立起來的在學生會的標準形象,所以,當宋燁把用紅藍筆寫滿標注的各部報告重新返退給各位負責人後,整個會辦內除了一如既往地哀聲遍野之外,並沒人覺得這裏麵有會長大人‘公報私仇’的嫌疑,當然忙得焦頭爛額的同學們也沒有君倩那種敏銳的八卦心思注意到一向以冷情著稱的會長大人對L大神童米小黎同學帶著不太尋常的偏幫。
米小黎背著大包從校門口下了出租車,呼哧呼哧地繞過操場,穿過主樓,翻過山頭經過四排宿舍樓,過個小花園再爬上五樓,剛進寢室門,就迎來鴻牛一個熱情的熊抱,“豆丁!可想死哥哥我了!”
身高一八零,體重七十三公斤的黑影就這麽壓下來,整整吞沒了米小黎的小身板,外加米小黎背後超負荷的大背包,撲嗵一聲倆人倒在離門邊最近的**,夾心餅幹似的把豆丁差點壓成‘豆餡’。米小黎象個翻了殼的烏龜,小細胳膊腿一陣亂撲騰,掙紮要從**起來,這邊鴻牛已經開始幫他卸背包了。
鴻牛,大名劉鴻的一介牛人,所以被簡稱為鴻牛——L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著名打手——L大跆拳道館的鎮館之寶,他是為了備戰下個學期五省大學體育聯賽而被教練命令暑假留校集訓,有家歸不得的可憐娃。被留在學校一個多月的暑期裏,鴻牛在寢室裏天天對著空空的三張床,如今終於等到大家陸續返校,屋子裏有了點人氣的樣子,鴻牛能不激動麽?
尤其,尤其……
鴻牛手腳麻利地接過豆丁身上死沉死沉的黑背包——他的真正目標,豆丁每次從家裏回來,背包裏麵幾乎全是美食!他都巴巴守在寢室等一天了。
鴻牛一頭栽進豆丁的黑背包裏,整個世界隻剩下鼻子前圍繞的各種香味,哪裏還顧得別的?
不過……
“豆丁你剪頭發啦?”剛剛餘光掃到的,鴻牛隱約覺得豆丁頭發變短了,便隨口道出自己的發現,為了表示一下兄弟情誼的關心。
“哦,我表姐的一個朋友給我剪的。”米小黎有些不安地摸了摸短了很多的劉海,本來他是不太在乎什麽外表形象之類的問題,隻不過之前的頭發被那個發型師狠狠地笑話了一下午,以至於現在,他對自己的新形象開始患得患失。
“唔,剪了好!夏天剪頭發涼快……”鴻牛叼著一多味魚塊,口齒不清的邊說邊從飯盒裏抬頭,然後,身子一直,吧嗒——嘴裏的魚塊掉了。
“鴻牛?”米小黎伸手無措地耙拉著頭發,鴻牛的這種反應很讓他心裏沒底。
鴻牛上下打量了米小黎好半天,最終才吐出一個字……
“靠!”
米小黎朝下揪著自己短短的劉海,認命地等著鴻牛更驚爆的評語。
“怎麽比旭宸還騷包,以後就甭想著安生了。”鴻牛嘴裏近似自語的嘟囔完,伸手把豆丁虐待頭發的手拉下來,“行行,別耙了,這樣挺好,挺精神的!”
“那你剛剛……”
鴻牛拍拍豆丁的肩,帶著身為家長的感慨,“豆丁,你長大了,心裏的想法變多了,可鴻哥告訴你,從這學期開始你要有心裏準備,你可能會麵臨一個成熟男人將要麵對的一切挑戰,具體各種應對突發狀況……我覺得你最好等旭宸返校回來,讓他好好給你上一課!”
米小黎一臉莫名其妙地聽完鴻牛那不知所雲的話,看著鴻牛一麵不停閑地啃著油燜排骨,一麵隔三差五時不時抬頭打量著自己,神情中似乎還帶著股悵然,並且這股悵然隨著自己表現出來的困惑而變得更加悵然。這種雲裏霧裏、不明所以的感覺,讓米小黎一向精準、務實、嚴謹的科學型頭腦有些參不透。
米小黎光溜溜地站在浴室鏡子前,再次耙耙自己短得翹上天的頭發,現在無論怎麽耙都不可能像以前那樣蓋至眉毛。不擋眼睛——這是米小黎對某自詡D市TOP1發型師的手藝的唯一評價,不過……米小黎想起鴻牛的奇怪神情,似乎有點覺得自己的頭發剪得很不妥。
到底哪裏不妥?
米小黎看著鏡子因為水霧而不甚清楚的自己,眼睛、鼻子、嘴巴,除了原來的長劉海沒了之外,一切看上去根本沒什麽變化……根本是鴻牛莫名其妙!米小黎琢磨了好半晌,下定了結論,最後甩了甩頭發上的水,套上背心短褲,推門出去。
米小黎一出衛生間,就看到某跆拳道冠軍被宋大會長按倒在座位上,嘴裏還叼著半截排骨,一臉屈於會長**威的狗腿漢奸相,而宋燁卡住他的脖子,正彎腰在他耳邊低聲說著什麽。
“呃,你們……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教訓一個大喇叭!”宋燁鬆開胳膊,抬頭回答的同時看到了豆丁同學的新形象,微微一揚眉,“剪頭發了?”
“嗯,應該……還好吧?”米小黎問得有些底氣不足。
宋燁走過來,伸手摸了摸他濕漉漉的四處亂翹的小短毛,現在他總算找到學生會裏那幫丫頭表現反常的原因了。
早就聽說豆丁身上有四分之一的挪威血統,原來有那西瓜皮似的頭發擋著還不覺得,現在仔細研究起來,這種‘雜交優勢’恐怕不僅體現在他出色的頭腦方麵,就是麵孔也具有亞洲人普遍都欠缺的立體感,因為鼻梁挺直,就顯得眼窩比較深,黑亮亮的眼睛上有一對濃密睫毛,呼扇呼扇地又長又翹,能當衣帽鉤使,還真有股維京海盜的味道,除此之外,其餘的地方又繼承了東方人與生俱來的細致韻味,雜交得可謂盡取所長。
米小黎如此得天獨厚,能得大一安生一整年,除了他本人低調,原本門簾子似的劉海也功不可沒,可如今不僅‘門簾子’去掉了,他本人的大名也因為暑期成就成了學校的名人。這還沒開學就已經被‘校園百曉生’盯上,等正式開學後,他成為話題中心的情形幾乎可以算鐵板釘釘!
事已至此,隻能聽由天命。宋燁正是看到了這點,所以根本沒像鴻牛還費什麽事的變相警告,對米小黎的詢問予以最直接的認可,“以後頭發都不會擋眼睛了,挺好的。”
“嗯,我也這樣想的。”米小黎對生活的遲鈍與他在自然科學領域的敏感度一樣讓人驚歎,聽到會長的肯定,遂沒心沒肺地露出嘴角的小酒窩,曾有的、將有的對頭發問題的任何擔心疑慮,全因這一句煙消雲散。
“豆丁你幹什麽呢?”
宋燁隻不過出去一會兒的功夫,等再回來發現豆丁蹲在床邊,端著冒著熱氣的飯盒小心翼翼地在**來來回回的摩挲。
“被子濕了,他剛才頭發沒擦幹就枕在被子上了,他現在玩熨燙蒸幹呢。”鴻牛打著飽嗝躺在**解釋,桌子上的吃食現在已經是一片狼藉。
熨燙蒸幹——就是把不鏽鋼飯盒盛上滾水當電熨鬥用,在大學宿舍‘用電功率超過350瓦就跳閘’的無良限電政策下,這都是歪才文人們想出來的無奈之舉,隻不過豆丁還屬於隻看過豬走,沒吃過豬肉的那類。
宋燁看了一眼,順口警告,“豆丁啊,你水放太多,小心溢出來燙到……”
“嗯?”米小黎回頭。
“哎,小心……”
“嗷——”
哐啷!
意外就發生在那0.01秒的功夫,還沒等鴻牛從**喊完警告,這邊宋燁已經一把拎過米小黎到衛生間,擰開水龍頭,大量冷水一衝而下……幸好反應及時,手臂沒紅沒腫。可惜……
鴻牛出現在衛生間門口,臉帶同情,一手拎著摔掉手柄的飯盒,一手拎著正往下滴水的被子,“豆丁啊,你今天晚上怎麽睡?”
510寢室是標準的四人間,兩組上下鋪,除了豆丁、會長和鴻牛三個人之外,最後一名成員,季旭宸,就是睡在鴻牛的上鋪的兄弟,還沒返校回來。本來豆丁去他的**湊合一晚不無不可,可就是因為旭宸還沒到,他的那張**麵簡直成了鴻牛的垃圾中轉站——脫下來成球狀且明顯散發著某種不令人愉快的味道的襪子,汗漬到甚至形狀結塊到堪稱僵硬的襯衫、揉成酸菜狀的練功服,上學期期末考試複習大綱的書本,還有燈光下鮮明紮眼落了一層灰的塑料文件夾子……活脫脫的一個狗窩,而且從顏色及味道來判定,這一個多月的堆積物,在收拾整理過程中從裏麵發現某種能吐絲八條腿或者帶翅膀的活物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米小黎隻墊腳瞄了一眼就瑟縮了,他寧願躺在濕被子上。
“豆丁,帶枕頭上來!”宋燁猜都猜到了,安置好米小黎,他又轉向鴻牛,“牛,旭宸明天就回來了。”會長大人指著桌子上的一片狼藉和旭宸**的垃圾堆,“不想招惹旭宸教訓你,你明天白天最好把那些盡快處理掉。”
米小黎躺在**,一想起旭宸,就想起鴻牛下午對自己的那番感慨,還說讓旭宸教自己什麽什麽的,雖然米小黎並不能十分了解裏麵的暗示,但心裏還是起了不安,在科技大賽得金牌這件事,絕對是個意外,一個不知道能產生什麽樣後果的意外,所以即使沒人提點,米小黎也覺得心慌。
心慌了,所以主動找會長‘承認錯誤’,“會長,暑假去S市比賽那事不是我想出風頭的,可那些人真的、真的都很厲害,我不想被落下就拚命追……追到最後不知怎麽的就贏了,其實我跟第二名總分就差那麽一點點。”
其實這就是精英間的對抗了,以往米小黎在學校期末考試也好,什麽實驗、選拔賽也好,從來都有額外的精力能為自己的排名事先定位,永遠的四、五名,屬貌不驚人,不上不下,尖子梯隊裏最不起眼的一員,但在這種全國各大高校精英匯合的比賽裏,隻能全神貫注放手一搏,至於成功成仁,恐怕直到比賽結束才有分心顧及結果。於是乎,湊巧了,成了出頭鳥。
“沒事,這次你做得對,等將來你出國留學這就是資本。這跟期末考、拿學校一等還是二等獎學金不一樣。”宋燁躺下,摸著豆丁的頭發慢聲安慰。
學校期末考的排名純屬雞肋,最大的貢獻無非也就是獎學金上有區別,還隻是五百塊錢的區別,單看米小黎家裏能為他特別雇一位阿姨專門負責暑期燒飯,就能知道米小黎也根本不會在乎多少那三五百元的零花錢。比起金錢的一點損失,這種和諧的生活對他更為重要。
“可是,你說不要引人注意的。”米小黎牢記會長當初的建議,也深刻體會到大學這平靜美好的一年生活與中學時代不愉快的過往之間的天差地別。
宋燁看著豆丁那張暴露無疑的小臉,還有額前軟軟的發絲,“就算比賽沒有得獎,這下子想不引起注意也很難了。”
“嗯?”
“豆丁,現在跟剛入學的時候不一樣了,比賽贏得漂亮,頭發剪得也剛剛好,別擔心。”
宋燁當初確實給過豆丁的建議,但那隻是權宜之計。頭腦這麽聰明的孩子,性格單純又大而化之,早晚得一腦袋小辮子讓有心人士揪住,隻不過他也沒想到,那西瓜皮似的發型下,原來豆丁竟有一副如此精致的好相貌,非常好,起碼就目前豆丁這個賣相,宋大會長非常篤定地認為,會無形中給豆丁擋掉不少因為榮譽光環而帶來的陌生揣度,甚至是原本可能惡意的嫉妒,總算是件幸事——用那八卦女的話說,就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長得漂亮在很多事上可以多占便宜,老天爺都管不著。
又是頭發?米小黎伸手摸了摸,“會長你不是說頭發……”
“挺好的,”會長拉下豆丁的手,“大學跟中學不一樣,最不濟還有鴻牛在,沒人敢欺負你,好了,睡吧。”
“哦。”
黑暗靜謐中,米小黎烙餅似的翻了幾回身,翻的木頭床一直嘎吱嘎吱響個不停,好一會兒宋燁終於忍不住了,“豆丁……”
“嗯?”
“這都是十年以上老齡的木床了,再晃下去就塌了。”
“……”
豆丁安靜了好一會兒,時間長到宋燁都快睡著了才聽到耳邊響起低細的聲音,“會長,不抱著被子我睡不著。”
“……”
宋燁無奈地瞪著天花板,一會兒,認命地把胳膊伸過去當抵押——養個孩子就是太操心。
為了不給兄弟吃殘羹冷炙,鴻牛第二天白天邊幹活邊努力消化掉所有的剩菜剩飯,在寢室最後一名成員第二天順利歸隊之前,整個寢室煥然一新,所有美食皆進入鴻牛的無底胃,季旭宸床鋪上的破爛也皆消失無蹤。
鴻牛對不帶一絲殘渣的銷毀罪證的結果表示滿意,結果當旭宸小帥哥晚上背著大包進寢室的時候,眼睛一掃,再轉了那麽兩下子,便轉向鴻牛,對其展開毒舌派的關心,“鴻牛,吃撐了吧?這是何苦來哉,就算吃的不花錢,健胃消食片也得花錢買,對不?”
眾人:“……”
“旭,你怎麽知道的?”米小黎最先忍不住問。
“小豬玀,你哪次不帶吃食回來?現在晚飯時間過了,桌子上沒見鴻牛用過的油膩飯盒……別跟我說他終於懂得了飯後要刷碗。這隻有兩種可能,一,他之前吃多了,根本吃不下晚飯,二,他食欲不振——我們的劉鴻大牛人會食欲不振麽?”旭宸瞟了一眼鴻牛,“哦,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他懷孕了!”
“媽的!”
“旭宸,”眼看鴻牛要有暴走的跡象,會長忽然開口插進來,“我在論壇上發了通知,還有手機短信,要求所有學生會成員都要提前三天返校,你遲到了。”旭宸是校主持人,屬學生會宣傳部的一員。
“哦,我看到了,可我也得回得來才行啊!”旭宸很疲倦的往鴻牛的**一躺,“我去參加誌願者服務了。”
“啊?”
“幹什麽的?”
“哪裏啊?”
這似乎比豆丁剪頭發更是個新聞。
“支援教育,科學知識普及。具體的說哪裏你們也沒概念,這麽說吧,我坐飛機、坐火車、坐上汽車、坐牛車……單純算路程,一趟下來得足足五天的工夫。”
當然,作為新時代的居家少爺,旭宸才沒有這麽‘崇高’的理想呢,這個活動純粹是被他爸媽鬧騰的——放暑假他家門還沒進呢,就被他爸堵在門口,塞進必需行李直接扔飛機上,接受曆練去了。
旭宸的爸媽年輕的時候是記者,跑過非洲探望過無產階級兄弟,也跑過美洲曆練過抵抗帝國主義的腐蝕**,想必也是很傑出的人士,如今年紀大了實在不易再東奔西走,便老實地蝸居國內當起了新聞人,據說還是地位比較高的新聞人士。他們的消息靈通得自然非常人可比,一聽說政府某部門計劃開展長期與西部邊遠地區對口扶持的行動後,便把自己的兒子當作先行開拓者給踹出家門了。
旭宸窩在山溝裏一個月,等離開了支教鄉村,到了能收到手機信號的大一點的城鎮後,距返校日隻有不到三天的工夫,然後坐汽車、等火車、趕飛機,倒火車……在重複了去程相同的磨難,並外加經曆首都到D市12個小時的一段客運高峰之後,正好卡在返校日的最後一刻回到學校。
“哦,對了,我那綠背包裏有肉幹和奶酪,臨走前我在火車站買的,很像超市裏的大路貨,你們就別指望有特別的味道了,不過好消息是——我好像以後寒暑假都要在山溝裏過,一定有機會給你們帶‘真正正宗的當地特產’。”旭宸有些苦中作樂。
旭宸的暑假確實過得很有意義,盡管對於另外三個人來說,這種有意義的暑假生活好像五六十年代根紅苗正的思想政治宣傳電影一樣不太真實。除此之外,旭宸似乎看上去還有點變樣了,不知道到底哪兒出了問題,就是感覺起來有點……別扭。
豆丁看了小半晌,“旭,你曬黑了。”
“海拔兩千四百米的地方,就算我沒有高原反應,紫外線的強度總要大一些。”
“不是……”不是黑的緣故。
“他居然穿運動背心!”鴻牛激動地發現。
“隨意了很多!”會長平靜地陳述。
鴻牛的說法簡略到有些歧義,具體的說,旭宸有些小資情調,就是那種即使夏天特別熱的時候,也會穿帶著小翻領的短袖T恤衫,衣服幹淨整潔到永遠可以隨時出入酒店宴會廳而不會有絲毫不得體的那種人。
圓領大背心?尤其是這種鬆鬆垮垮,前後兩片布一縫,無型無款的大背心,在旭宸身上?就跟他此刻好像被打斷骨頭軟泥般攤在鴻牛的**的行為一樣稀罕,怪不得他們看著別扭。
“旭,你到底怎麽了?”米小黎坐在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倍顯疲累的旭宸。
“哎,終於剪頭發了!挺好,跟我想象的一樣。這樣可愛多了。”旭宸一點也不顯意外,伸手**著豆丁的小短毛,對自己暑假的狼狽卻隻字不提。叫他說什麽?講一個甚至連廁紙都沒有的鄉村,講他過了一個多月以來每次那個那個之後都要用麥稈弄幹淨的悲慘生活?算了,這幫家夥不怕新奇,他還嫌惡心呢,尤其,可以預見鴻牛毫無同情的大笑,他可不願意平添笑料。
鴻牛性急,“別打岔,說說你怎麽轉性了?快講講。”
“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一個隻通牛車的地方,能滿足生活最基本的需求就該千恩萬謝了,你還指望旭宸能穿上熨燙過的襯衫?這叫入鄉隨俗。”到底是會長分析的清楚,不過笑容裏也帶著幸災樂禍,“旭,適應邋遢的感覺怎麽樣?”
“證明了人是適應性超強的動物。”似乎為了證明自己的不拘小節,旭宸往床裏挪了挪,衣服也沒脫,伸手就拽開鴻牛的被子蓋在身上,“我真的是累壞了,諸位,晚安!”
“喂喂,你怎麽睡我的床……”
“一,這三天我隻睡了不到十二個小時,確實累了。二,我要你確保我床鋪上的異味和不明生物確實消散了才準許你回來,在此之前,就算你暑期征用我床位暫且收的利息好了。”
“哎?你怎麽知道……”
鴻牛左右看看,這邊旭宸強撐著小身板明顯有蒙頭大睡的架勢,那邊豆丁自動自覺的跑到會長的**鳩占鵲巢,還有會長一如既往的寫他的睡前工作計劃……
看來這個暑期大家過得都挺……新鮮,但開學的日子還是一如既往,鴻牛撓撓頭,竄上上鋪,算了,有問題以後再說,熄燈,就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