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沒辦法跟你結婚了
翌日,早晨,餐桌上,外婆提出要回黎陽。
“怎麽突然就要回去,外婆,這邊住的不好嗎?”白筱頓時沒了吃早餐的心情。
“再好我也不能老住在這兒,”老人家笑看她一眼,“你跟紹庭的日子既然定下來了,這些日子你要有的忙,我年紀大了,再留在這裏隻會拖你後腿,等你們結婚那天,接我過來就好。”
白筱不舍得,外婆是她最親的親人,她一直不放心讓有心疾的老人家獨自住在黎陽。
看出她眼中的挽留,外婆道:“況且,我習慣了黎陽的生活,在這裏,總是有所束縛。”
“外婆要走了嗎?”鬱景希清脆的童音在餐廳外響起。
小家夥正晨跑回來,穿著運動裝,小胸膛喘著,他身後,站著的是同樣一身休閑打扮的鬱紹庭。
鬱景希跑到老人家腿邊,趴著,“外婆,這幾天下雨呢,等天晴了你再走吧。”
對於輩分問題,從沒人去糾正鬱景希,或許是不想再讓生性敏感的小家夥再感覺到不安。
“傻孩子,”外婆摸著小家夥晃動的小腦袋,對這個外曾孫很是喜愛:“外婆都買好車票了。”
白筱詫異,並不知情:“您什麽時候買的?”
外婆瞪了她一眼:“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我讓隔壁家的小張買的,今天下午的動車票。”
“那我們把車票退掉好了。”鬱景希很機智地建議。
一大一小兩雙眼睛巴巴地看著老人家,外婆抬頭望向一直沒說話的男人,白筱也跟著扭過頭,鬱紹庭雙手抄袋站在那裏,神色很沉靜,薄唇開啟,他說:“剛好過兩天,我要去C市,順路把您帶過去吧。”
因為鬱紹庭這句話,外婆沒當天就走,而是等著兩天後鬱紹庭出差時一起回黎陽。
上學去之前,鬱景希背著大書包,還拉著外婆的手特意說:“外婆,晚上我要吃你做的春筍炒雞蛋。”
老人家笑嗬嗬地點頭,目送一家三口出門。
李嬸在一邊羨慕道:“小少爺是真喜歡白老師,我看親媽也不過如此。”
外婆瞧著跟白筱一起爬進轎車裏的孩子,幽幽地歎息,血緣是割不斷的,哪怕過了這麽多年。
轉身想進別墅,不經意瞟見柵欄外的一道人影,外婆腳步一頓,正眼瞅過去。
蘇蔓榕聽鬱苡薇說出白筱跟裴祁佑的關係後,徹夜難眠,所有的事情複雜得出乎她的想象,她不明白自己在鄉下的女兒為什麽會成了裴家兒媳婦,天一亮,她就來了,站在門口卻怯了步。
有些人,她逃避了二十幾年,終究還是要去麵對,帶著羞愧跟歉意。
蘇蔓榕抬頭看向老人家,雙唇囁嚅:“……媽。”
李嬸已經進去洗碗了。
外婆很平靜,似乎早就料到蘇蔓榕會來找自己,“想問什麽,就趁著今天都問清楚吧。”
“……”蘇蔓榕紅了眼圈,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老人家歎息,進了別墅,沒多久又出來:“走吧,找個地方,把該說的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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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送鬱景希下車,站在校門口目送小家夥像其他孩子一樣,背著書包,走去教室。
小家夥走了一段路突然回頭,看她還站在那,遠遠地,衝她揮了揮小手。
白筱莞爾,也抬手,回應,鬱景希這才轉回身走了。
鬱紹庭沒有下車,白筱轉身,看不清車裏男人的臉孔,但她每走近一步,就多一份說不上來的恬然。
上車,係安全帶,聽到他問:“好了?”
白筱想起早晨他說的話,側過身看著他:“真要去C市出差嗎?”
鬱紹庭嗯了聲,發動車子,白筱看他這麽少話,從半夜她醒過來後就察覺到一些異樣,人不能做虧心事,哪怕是善意的謊言。她瞟了眼身邊沉默開車的男人,左手抬起,輕輕地搭在他的右手臂上。
一路無言,到了宏源辦公樓下,車子開進地下停車場。
白筱下了車,站在車邊,沒急著走,俯身對駕駛座上的男人說:“開車小心。”
“上去吧。”鬱紹庭似乎在等著她離開,然後開車走人。
關上車門,白筱走去電梯口,停車場靜悄悄地,高跟鞋聲越加清晰,走了幾步,白筱轉過頭,賓利歐陸依舊停靠在車位上。沒再往前走,她折了回去,然後敲了敲駕駛座的車窗。
車窗緩緩降下,露出男人線條剛毅的側臉,白筱道:“忘了說,中午一起吃飯吧。”
“等會兒我有個會。”
“……那我等你,你快開完會就打電話給我。”
“是跟幾個股東開會,會後可能一起去吃飯。”
白筱沒有就此放棄,而是說:“那等你們決定好,你再告訴我,要是不應酬就一起吃飯。”
鬱紹庭轉過頭,想說什麽,白筱卻突然往前傾身,隔著車門,親了親他的臉頰。
他的雙手還搭在方向盤上,沒有避開,卻也沒太多回應。
短暫的停留,白筱放開了他,倒退了兩步:“拜拜。”說完,把包挎在肩上,心情頗為愉悅地轉身走了。
鬱紹庭坐在車裏,看著她越走越遠的背影,然後,垂眼,盯著眼前的方向盤。
白筱昨晚上的夢囈他聽見了,很輕,很模糊,他被她吵醒,靠近她,才聽清楚,她喊的是“裴先生”。
他看著她熟睡的臉,不知道她夢到了什麽,但這個夢裏絕對不會有他,而是另一個男人。
靠在床頭,點了一根煙,沒多久,白筱醒了,他問起,她眼神閃躲,他心裏並不好受。
手機突然響了,把他的心神拉回了現實。
鬱紹庭看到屏幕上顯示的號碼,沒有接起,而是掐斷,然後把手機丟進了儲物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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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沒多久,鬱老太太的電話就來了,讓白筱晚上跟鬱紹庭去家裏選一下喜帖類型。
白筱其實不想大肆操辦婚禮,鬱紹庭跟她都是二婚,雖然她也曾渴望穿婚紗,渴望在所有親朋好友的祝福下跟丈夫交換對戒,但那終歸隻是美好的想象,如今真要隆重辦婚禮,她卻心中的那些秘密而生了怯意。
打電話給鬱紹庭,是景秘書接的,鬱紹庭沒騙她,他真的在開會。
掛了電話,白筱剛要轉身回到位置上,手機又有電話進來。是蘇蔓榕的號碼。
白筱沒有接聽,直接按掉了,沒多久有短信進來,“筱筱,你接一下媽媽的電話好嗎?”
盯著“媽媽”那兩個字,白筱胸口還是難受,剛刪了短信,又有新的進來。
“我知道自己不是個合格的母親,不配讓你喊我一聲媽媽,筱筱,你接電話好嗎?我有話跟你說。”
再有電話進來時,白筱直接關了機,跟蘇蔓榕,她沒什麽好說的,也不想聽蘇蔓榕勸阻的話。
回到辦公區,她剛坐下,前台就有電話過來,說是有人找白筱。
電梯到達一樓,白筱出來,瞧見站在那的蘇蔓榕,轉身就要回樓上。
“筱筱!”蘇蔓榕瞧見她,一時情急,喊了出來。
在成為眾目焦點之前,白筱走過去,蘇蔓榕眼圈濕紅,剛哭過的樣子,白筱道:“有什麽事,說吧。”
蘇蔓榕望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兒,母親的話依舊盤旋在耳邊,想到女兒這些年經曆的一切,眼淚又掉了出來,卻說不出話來,周遭有人好奇地看過來,白筱不想被人八卦,隻好帶蘇蔓榕去外麵。
“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白筱走到一個偏僻的角落,才回身問蘇蔓榕。
“筱筱……”蘇蔓榕喊了她一聲,聲音沙啞,再也說不出其他話來。
——她四歲就被裴家帶走,十八歲那年嫁給了裴祁佑,後來為了裴家給人家當代理孕母……
蘇蔓榕捂著嘴,隻是不停地哭,白筱不明白她怎麽回事,但讓她像貼心的小棉襖那樣安慰蘇蔓榕,白筱知道自己做不到,聽著哭聲,不免有些煩躁,擰眉:“要沒事,我就先上去了。”
隻是,還沒走兩步,蘇蔓榕就拉住了她:“筱筱——”
“我還有工作要做,這樣長時間出來,影響不好。”白筱的聲音平淡無奇。
蘇蔓榕含淚看著她:“對不起,是媽不好,媽不該拋下你不管,讓你受這麽多的苦。”
“……”白筱多少從蘇蔓榕的話裏察覺到異樣:“你去找外婆了?”
“我不知道你遇到了這麽多的事,不知道你跟祁佑是這樣的關係……”
“知道又怎麽樣?知道,你難道就能讓你的小女兒不要搶我的丈夫嗎?”
想到鬱苡薇一而再的挑釁,白筱輕笑,笑容卻稍縱即逝:“她跟裴祁佑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還沒離婚,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回去告訴她,破壞別人婚姻的第三者是她,所以不要再那樣歇斯底裏地指責別人。”
蘇蔓榕臉色煞白,顯然並不知道這裏麵的具體情況。
“我不恨你,因為我其實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你應該並不希望生下我吧。”白筱從外婆跟蘇蔓榕口中已經隱約猜到一些事,她,並不是蘇蔓榕跟心愛的男人生下的孩子。
哪怕這個真相令她心痛,但她還是不得不去承認。
白筱去掰蘇蔓榕的手,蘇蔓榕泣不成聲:“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這樣,我從沒後悔生下你,剛懷上你的時候,我也害怕過,歡喜過,緊張過,我就像其她媽媽一樣,渴望著你的誕生,想好好地照顧你到長大。”
“是嗎?”白筱扯了扯唇:“對我來說,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白筱抬頭之際,卻看到了本不該在這裏出現的人。蘇蔓榕跟著她回頭,神色一變:“薇薇?”
鬱苡薇是偷偷跟著蘇蔓榕出來的,從她去見了白筱的外婆,再到宏源樓下。
她的視線落在蘇蔓榕抓著白筱的手上,眼眶內蓄滿淚水,想到蘇蔓榕說的那些話:“你明明說你愛的是爸爸!”
“薇薇,你聽我說……”蘇蔓榕想要解釋,鬱苡薇卻已經轉身跑了。
蘇蔓榕淚流滿麵,白筱別開頭,淡淡說:“去追她吧,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事來。”
下一瞬,原本攥著她袖子的手鬆開了,白筱聽到蘇蔓榕說了聲“對不起,筱筱”,然後就離開了。
白筱站在原地,望著前方的車來車往,心亂如麻,夾雜著酸澀的味道。莫名地,眼圈一陣暖暖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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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苡薇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蘇蔓榕的話讓她心如刀絞,她的母親不是被強迫才生下白筱的。
那她呢,那她爸爸呢?他們父女到底算什麽呢?
她的耳邊仿佛還響著白筱那句話:“她跟裴祁佑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還沒離婚……”
白筱說她才是第三者,是她破壞了他們的婚姻。
鬱苡薇咬著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跟裴祁佑的種種浮現在腦海裏,他去機場接剛回國的她,酒店**,他摸著她的臉微微出神,她被綁架他帶著白筱來換人,哮喘發作時他帶她趕去醫院……
出租車開到裴氏樓下,鬱苡薇下車,幾乎是下意識地,她選擇了來找他。
裴氏員工幾乎都已經認識了她,她推著旋轉門進去,遇人都禮貌地跟她打招呼,喊她“鬱小姐”。
鬱苡薇去洗手間洗了臉,收拾了臉上的狼狽,才去樓上找裴祁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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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祁佑正開完會回辦公室,把文件放到桌上,辦公室門開了,他轉身,看到了鬱苡薇。
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看到了白筱,記憶退回到了某一個夜晚——
他坐在車裏,抽著煙,白筱一身狼狽地從酒店出來,紅著眼,和此刻的鬱苡薇幾乎要重合在一起。
裴祁佑片刻的失神,鬱苡薇已經到了他的跟前,緊緊地抱住了他。
“對不起,昨晚我不是故意的,我氣壞了,祁佑,原諒我好不好?”鬱苡薇帶著哭腔道。
他的額頭還貼著紗布,裴祁佑去扯她圈著自己的手:“怎麽突然來公司?”
“裴祁佑,你帶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再留在這裏,我媽媽說,她是心甘情願生下白筱的,除了我爸爸,她還愛著另一個男人,我受不了,我小叔也幫著白筱,家裏沒一個人真心對我好的。”
鬱苡薇牢牢地抱著裴祁佑,就像掉進海裏的人抓住了浮木:“我不計較你跟白筱過去怎麽樣,裴祁佑,我愛你,我想永遠跟你在一起,我們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生活好嗎?”
裴祁佑沒吭聲,任由她抱著,沒有一點回應,長久的沉默令鬱苡薇感到不安,然後,聽到他說對不起。
鬱苡薇鬆開他的脖子,雙手揪著他的衣袖,“為什麽跟我說對不起。”
“是不是我昨天砸傷你,你還在生氣?我跟你道歉了不是嗎?”
“對不起。”裴祁佑喉頭一動,重複了那三個字,平靜的口吻:“我沒辦法跟你結婚了。”
鬱苡薇驀地看他,不敢置信,怔怔地。
裴祁佑看著那張相似到極點的臉,此刻含著淚,楚楚動人,但終歸不是那個人,他心裏的那個人。
“為什麽……為什麽……”鬱苡薇臉上褪去了最後一縷血色,整個人都在輕微地顫抖。
連現在唯一對她好的男人都不要她了嗎?
鬱苡薇突然上前,緊緊地抱住裴祁佑,頭貼著他的心口位置:“我之前太任性了,你原諒我,裴祁佑,我不該砍斷你妹妹的手指,不該老是對你發脾氣,不該那樣子嫉妒白筱……”
說著,她抬頭,不管不顧地去親吻裴祁佑,卻隻換來他的無動於衷和長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