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篇 十三

蘇蔓榕不在自己的病房裏。

病**的被子折得整齊,床頭櫃上,擺了個花瓶,裏麵插了一束素色康乃馨,窗戶敞開著,窗簾微動。

白筱聽到門外依稀傳來交談聲。

“……真的不用了,我家裏還有事情,就想著今天出院。”

白筱聽出是蘇蔓榕的聲音,像是在跟誰爭執。

護士急著道:“蘇女士,你的身體本來就偏弱,要這麽走,出了事,我們醫院也是有責任的。”

“放心吧,要真是有事,我也不會把責任推到你們頭上。”

蘇蔓榕剛走到門口,一轉頭,看到了病房裏站著的白筱,還有鬱景希:“……筱筱?”

她似乎有些意外白筱來看自己,隨即神情間流露出淡淡的喜悅。

因為天氣轉熱,蘇蔓榕的病號服袖子撩起,白筱瞅見,她左手臂內側有一處淤青,那是抽血的位置。

……

注意到白筱目光停留之處,蘇蔓榕忙放下了卷起的衣袖,說話的口吻異常溫柔:“怎麽過來了?”

鬱景希已經搶先一步,晃了晃手裏的袋子:“大伯母,小白還給你買了銀耳紅棗湯。”

蘇蔓榕看向白筱,目光殷切中又帶了些期待。

白筱接過孩子手中的袋子,拿出裝了銀耳紅棗的盒子,對還站在門邊的蘇蔓榕道:“涼掉就不好吃了。”

剛才在餐廳,鬱景希嘴甜地哄著工作人員多給了他一個小碗一個勺子。

蘇蔓榕坐在床邊,目光跟隨在白筱身上。

昨天她給徐敬衍打電話,詢問白筱在首都的情況,結果卻得來白筱被綁架的消息,她驚慌失措,又不敢冒失地告訴婆婆,原打算一個人趕來首都,但沒算到的是,鬱景希趴在門口偷聽了她講電話。

小家夥當時的原話是:“你要不帶我一起去,我馬上大聲告訴所有人,小白被綁架了!”

看到小胖手捧著一次性小碗,湊上去跟白筱要銀耳紅棗的鬱景希,蘇蔓榕挽起唇角,心中欣慰又酸澀。

血緣確實奇妙。

即便他現在還不肯喊白筱媽媽,但無形中已經承認了她。

……

白筱抬頭,想叫蘇蔓榕過來吃銀耳紅棗,發現她一直盯著自己。

“護士說你沒吃早餐,先喝點這個,過會兒我再下去買午飯。”白筱把盒子端給她,補充了一句。

蘇蔓榕拿著盒子,低頭看了看銀耳紅棗,又抬頭望著白筱:“不用跑上跑下那麽麻煩,我不餓,要是想吃,我自己可以下去買的,你也受傷了,要注意休息。”

白筱臉上的紅腫已經消下去,但還是有隱約可見的五指印,脖子上的傷口結了痂,但也隱隱作痛。

見她伸手去碰自己的脖子,蘇蔓榕緊張地問:“是不是扯到傷口了?要不要緊?”

“沒事。”白筱其實隻是下意識地想摸,看她擔心,放下了自己的手。

旁邊的鬱景希口齒不清地補道:“昨晚上還摟著爸爸哭呢。”

“我什麽時候……”白筱看了眼蘇蔓榕,把小家夥的臉轉過去,“好好吃銀耳,再多話,到走廊上去吃。”

鬱景希哼哼唧唧,捧著小碗背過了身。

白筱見蘇蔓榕憂心地看著自己,隻好解釋:“他瞎說的,你不用理會,我……就是受了點皮外傷。”

“昨天,他們真的沒有欺負你嗎?”

蘇蔓榕望著她臉頰的傷痕,還是心有餘悸:“這些歹徒怎麽這麽膽大,敢在首都做這種事。”

“已經報警了,警方那邊過些日子應該就會有進展。”

說完這話,病房內安靜下來。

白筱坐在床邊,手指揪著身下床單,看向蘇蔓榕略顯蒼白的臉色,躊躇了會兒,還是開了口:“你剛抽完血,最好留院觀察幾天,等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再回去。”

“我沒什麽大礙的。”

因為白筱突然的關心,蘇蔓榕有些高興,臉色紅潤了些:“她救了你,我輸點血又算什麽呢。”

“你生苡薇的時候是不是很辛苦?”

蘇蔓榕驀地看向白筱,顯然沒想到她會忽然轉了話題。

白筱曾經之所以怨恨蘇蔓榕,是因為在她清醒後明知道自己的存在,卻還是帶著另一個孩子遠走他國,甚至連生身父母也沒去顧及,但這些怨跟恨,隨著時間在慢慢地流逝,在她喊徐敬衍‘爸爸’時,在學會漸漸去放下。

每個人的人生經曆不同,有著屬於自己的苦衷,不同性格的人麵對事情,所作出的決定也不同。

鬱政東過世後,蘇蔓榕會帶著鬱苡薇出國,或許是一種自我的放逐跟懲罰。

……

“我聽說,熊貓血的女人,生二胎很危險。”白筱說這話時,語氣略顯別扭,神情也不自在。

更像是在沒話找話說。

蘇蔓榕扯了下唇角,笑得極淡,像是在回憶往事:“我當時並不知道自己生過孩子,隻是政東有一回,跟我商量,要我拿掉肚子裏的孩子,為此,我還跟他發生了爭執,最後,他拗不過我才答應生下苡薇。”

“後來我恢複記憶了,才知道自己當時那麽做,是有多麽危險,一旦我跟孩子引起血溶,後果不堪設想。”

蘇蔓榕發現白筱沒再說話,抬頭,看向白筱,以為她不想聽自己跟鬱政東的事情。

這還是她們之間第一次這麽心平氣和地坐著說話。

“你吃過午飯了嗎?”蘇蔓榕關切地問。

白筱點頭,拍了拍鬱景希的小肩膀,站了起來,對蘇蔓榕道:“你休息吧,我去看看老爺子。”

“筱筱……”

剛牽著鬱景希要走,身後的蘇蔓榕突然開口,急急地叫喚了她一聲。

白筱回過頭。

蘇蔓榕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了:“我聽說徐老身體欠佳,有些話,我可能沒資格說。當年他們的做法或許存在錯誤,但站在他們的角度,門當戶對也不是不能理解。那時候我年輕,做事也沒有想太多,我貿貿然跟政東走了,沒去考慮他的感受。後來的這些年被怨恨蒙蔽了雙眼,現在看開了,再去想,造成如今的局麵,我又何嚐沒有責任?”

“他……”

蘇蔓榕想到昨天自己抽血時,寸步不離站在床邊的男人,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卻像是突然老了十歲,不再有往日的意氣風發,跟自己說話也是小心翼翼,這樣的變化,讓她抑不住的心酸。

“他那個時候,一直追問我你是不是他的孩子,我看出他對你的在意。也許你也有過跟我一樣的想法,覺得他如果跟夏瀾有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就不會這麽看重你的存在?”

“但這隻是一個假設,因為它不存在,所以我們都沒辦法預示到具體會怎麽樣,但我也相信,他對你,一定會是個好父親,他願意跑到黎陽,去懇求你外婆的諒解,他是真的很後悔很自責。我讓他不要打擾你現在的生活,他就盡可能地少出現在你的身邊,但現在我覺得自己這麽做是錯的。”

白筱偏頭,透過窗戶,看向外麵明媚的太陽,有些刺眼,她眯起自己的眼睛,眼角還是一陣灼熱。

“我自己都不是個稱職的母親,又有什麽立場去剝奪他懺悔的權利?”蘇蔓榕苦笑。

“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白筱沒說其它,卻也不再抗拒聽她講這些事,走之前,站在門口,回頭又講了句:“晚點我再來看你。”

……

白筱合上病房的門,然後,看到了不知何時站在外邊的徐敬衍。

也不知道,剛才蘇蔓榕說的話,他聽去了多少。

——————————

“你說,小外公是不是喜歡我大伯母呀?”進電梯,趁著沒其他人,小家夥賊兮兮地問白筱。

白筱按了按鈕,對這個問題拒絕回答。

鬱景希瞟了她一眼,挺著小肚子,小手交握著擺在身前:“這感情的事,還真的說不好呀。”

“鬱景希,你來首都,學校裏請假了?”

“……”

小家夥被一句話噎住,眼珠子上翻,額頭被彈了下:“下次再逃學試試看。”

電梯門開,白筱率先出去,鬱景希立馬跟出去,小嘴喋喋:“你這個女人,真是沒良心,我一知道你有危險,什麽也顧不上,就跟著大伯母來了,你居然還這麽跟我說話。你說,你有沒有良心?”

“真的什麽也顧不上?那你拉杆箱裏的零食是從哪兒來的?”

“那是……那是儲備幹糧!”

鬱景希跑上去抓住她的手,抿了下小嘴:“我看你現在是越來越大脾氣,真不知道當初怎麽就看上你了。”

白筱倏爾站定,轉身,彎下腰,捏住小家夥的鼻子,小家夥呼吸不暢,哼哼了兩聲。

“要是再多說一句,立刻把你打包寄回豐城。”她說著鬆了手。

鬱景希倒退兩步,驀地捂住自己的小嘴,瞪大眼,悲憤至極地看著她。

前麵,病房門開了,護士出來。

白筱不再跟小家夥抬杠,走過去,問護士病人醒了沒有。

“醒了,現在在輸液。”護士微微一笑。

白筱怕鬱景希進去會刺激到梁惠珍,把他寄放到護士站那裏,自己單獨推開門進去探望梁惠珍。

……

梁惠珍正在看書,聽到開門聲,抬頭看向門口。

白筱轉身先關上了門,她往裏麵走了幾步,距離近了,發現梁惠珍臉色虛弱,但精神並不差。

她剛張了張嘴,梁惠珍已經低下頭去,翻了一頁紙,漫不經心的語調:“如果是來道謝的,就免了吧。”

“……”

白筱突然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以前梁惠珍羞辱過她,但現在,梁惠珍卻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有時候不得不感概,命運確實捉弄人。

“沒事你回去休息吧。”

白筱沒走。

梁惠珍抬起頭,看著她:“昨天換做任何一個人,遇到這種情況,我也不會袖手旁觀,再說,你母親已經輸血給我,也算是兩清了。”

說了幾句話,梁惠珍的口有些幹,看護又走開了。

白筱像是看出她的意思,突然上前,替她倒了杯水遞給她。

梁惠珍看了眼白筱,可能是真的渴了,也沒故意拿喬,接過杯子,喝了幾口白開水。

放下杯子,她見白筱還在,語氣也不再那麽冷淡:“你在這裏,我沒辦法專心看書,回去吧。”

白筱想了想,道:“雖然你說,換做是誰,都會去救,我媽也給你輸了血,但不管怎麽樣,我本人都應該跟你說一聲謝謝,倘若不是你及時出現,我甚至不敢想象自己會發生什麽事,這一點我跟紹庭都明白。”

說到鬱紹庭,梁惠珍不免想到,早晨他來時,順便帶來的那支錄音筆。

他當時也像白筱這樣,站在床邊,說:“有些事,到了這一步,也沒必要再刻意隱瞞。”

她沒想到,自己的女兒居然會做出這些事,一方麵心疼女兒的身心狀況,另一方麵,不可謂不失望。梁惠珍抬頭,重新望著白筱的五官相貌,她忽然就明白女兒為什麽會千方百計地想讓白筱答應給自己代孕。

雖然兩個人並不十分相像,但卻有某種神似,還有那股氣質,恐怕當時淑媛也是這種想法。

……

梁惠珍的臉色稍有緩和,開口問白筱:“景希呢?我聽說,她跟你媽媽一起來首都了。”

“……他在外麵,跟護士一起玩。”梁惠珍會主動提到孩子,出乎白筱的意料。

“把他帶進來讓我看看,我已經很久沒見他了。”

白筱雖然弄不明白梁惠珍這點變化,但還是出去把鬱景希帶進來,她覺得,梁惠珍不會傷害孩子。

鬱景希進來後,立刻撲到床邊,擔心地像要哭出來:“外婆,你可要嚇死我了。”

白筱剛想去拉開他,梁惠珍卻摸著他的腦袋,和藹地笑:“外婆讓你到家裏來住幾天,你都不願意,現在外婆受傷了,你說擔心外婆,外婆都有些不相信你的話了。”

“我當然擔心外婆。”小家夥的小手隔著被子,摸了摸梁惠珍的小腹:“我昨晚上都沒睡好。”

梁惠珍被他逗樂,笑的時候傷口有些疼:“就你嘴甜。”

白筱退出去,合上門,看得出,比起自己,梁惠珍更喜歡鬱景希,她想起什麽,走到護士站。

“能借我打個電話嗎?”

征得護士同意後,白筱拿起話筒,撥了鬱紹庭的號碼。

原以為他看到是陌生號碼,可能會按掉,但電話很快通了,那頭是她所熟悉的極具磁性的男聲:“喂?”

“是我,你在哪兒?”白筱問。

在鬱紹庭開口之前,白筱聽到另一道低沉的男聲,似乎從鬱紹庭的身後傳來:“三哥……”

“你現在有事?那我掛了。”白筱怕自己打擾到他做事。

“……顏靖來首都,陪他找好住處,我就回醫院。”

白筱輕輕地‘嗯’了一聲,掛斷電話,握著話筒才發現,自己忘了問他,有沒有記得吃午飯。

……

鬱紹庭掛了電話,看著暗下去的手機屏幕,聽到她的聲音,心裏安定了不少,他轉頭跟顏靖說:“進去吧。”

回到包廂,鬱紹庭坐到自己的位置,顏靖坐的是鬱紹庭的下首。

另外兩個位置,坐的是兩個首都本地人,四十幾歲的樣子。

鬱紹庭的手氣一般,兩圈牌下來,桌上的籌碼隻出不進,倒是看得另兩位牌友替他著急:“這麽個玩法,我們兩個都不好意思糊牌了。”

鬱紹庭笑了下,彈了下指間香煙的煙灰,絲毫不介意自己的牌技不精,該怎麽打牌就怎麽打。

其中一個中年男人身後的青年接了個電話,臉色一變,在他家老大耳邊說了句話。

“人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