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宇晟的律師則更是厲害:“隻有人證這不形成證據鏈,我的當事人非常優秀,不僅在專業領域有非常高的造詣,而且家境優越,再說聽證會當天他在做手術,沒有出席,你們覺得,一位上市公司的繼承人,連對繼承自己父親價值百億的公司都沒太大興趣,按照證人的供詞,行賄總金額才幾十萬,我的當事人事後頂多能分到幾萬塊,他會被區區幾萬塊收買?警察同誌,我倒建議你們偵察一下這位證人,看看他為什麽做偽證誣陷我的當事人。對了,慶生藥業雖然是東遠的第二大股東,但慶生集團一直試圖控股東遠,而我的當事人並不願意將東遠拱手相讓,他和慶生藥業有利益衝突,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慶生這是栽贓!”
但對方引導輿論的能力非常厲害,每天都在各大論壇發帖,避重就輕,煽動網民的情緒。因為看病難確實是不少人遇到過的,所以人人都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不論官方說什麽,都被認為是推卸責任,甚至還有人往醫院寄帶血的針管做威脅。
聶宇晟十分沉著,他一邊處理公司的日常事務,一邊還抽出時間,去見了方主任。方主任那脾氣自然又大罵一通網上顛倒黑白,外行亂說話。但是又無可奈何,醫院尤其心外科的正常工作幾乎都無法開展,許多安裝心髒起搏器的病人,都拒絕手術。
“他們這不是害病人嗎?心髒起搏器是絕對安全的,是可以挽救很多病人的,現在這些人都不肯做手術了,到時候延誤病情,病人死了算誰的?”
從醫院回來,聶宇晟下了一個決心,他自己上網注冊,就在最大的網絡論壇裏,公開自己在美國心理診所的全部病曆。他什麽多餘的話也沒有說,隻說了一句:“請國內權威的精神科專家鑒定,我是否精神狀態正常,是否有資格從事臨床工作。”
方主任知道這事之後,打了個電話來大罵他:“網上那些人都是瘋子,你還招惹他們幹什麽?”
果然,帖子發出去不久,起初還是很正常的回複,甚至也有精神科方麵的醫生出來,說看病曆,他隻是輕微的抑鬱症。但不久就被水軍給徹底地刷掉,無數回複都隻是漫罵,說他就是神經病,發這個病曆就是想逃避刑事處罰,因為醫療事故和受賄如果被證實是真的,他就應該被判刑。
一連數日,聶宇晟的心情都是很沉鬱的,沒有人相信他,哪怕他說的是實話,哪怕網上也有一部分人相信他說的是事實。但理智的聲音總是少數,更多的是所謂的網絡暴民,除了漫罵,除了人肉搜索,什麽也不相信。
舒琴打來電話,勸他*,說:“你沒有任何回應,反倒好些。你有回應,這些人該更起勁了。他們都是拿錢發帖的,何必跟他們較勁?你這樣公開自己的病曆,除了將自己的隱私曝光,沒有任何用處。”
聶宇晟說:“我一直以為公眾有基本的道德觀和底線,可是這幾天我很失望。”
“網絡是匿名的,人人都有潛在的暴力因子,因為在網上,每個人說話都可以不負責任。而且很多上網的人,在現實社會處於弱勢,所以他們才在網上肆無忌憚地發泄,獲得一種心理滿足。你是富二代,又是醫生,僅此兩點,足夠讓很多人對你戴有色眼鏡了。”
“我已經不是醫生了,他們還想怎麽樣?”
“身敗名裂,還有人說最好中國恢複淩遲,可怕吧,這些人自以為是道德的法官,動不動審判別人,卻不肯低頭稍微審視一下自己。不過這些都是網絡公關公司的煽動,我相信大部分人還是善良和理智的。”
鬧得滿城風雨的時候,方主任終於忍無可忍,接受采訪的時候對記者說:“我在手術室裏站了三十年,從起初的月工資十幾塊,到現在月工資也不過幾千塊。這些年救活的心髒病人,沒有幾千人也不止幾百人,我沒有拿過病人的紅包,沒有收過藥代的錢。臨了到了今天,卻因為一個病人的意外死亡,對我,對整個心外科,喊打喊殺。網上那些人這麽能幹,讓他們來救人,讓他們來拿刀子給病人做手術好了。”
結果晚上的時候,這段采訪被一個網民一句話噎回去了:“我批評一台冰箱不好,難道還要我自己學會製冷?”
很多人都在底下拍手叫好,說這個回複精彩。方主任卻心灰意懶,對聶宇晟說:“我學醫十幾年,國家委派我到西德,當時其實有機會留在國外不回來,卻覺得自己不能沒有良心,所以一拿到學位立刻就回國,想著把最先進的技術帶回來,治病救人。我從普通的心外科醫生,一直幹到今天,原來在他們眼裏,幾十年勤勤懇懇,隻以為我是一台冰箱。冰箱有血有肉有思維嗎?我是個人,人就應該有自己的尊嚴,不能被視作沒有尊嚴的機械。”
“老師……”
“我老了。”方主任說,“原本還打算幹幾年再退休,現在覺得,還是早早退了吧。實在忍不住,想要做手術過過癮,就去私立醫院,給有錢人治病好了。公立醫院,掙得少,加班多,出點事還成天被人威脅,算了吧。”
“老師,當年您教過我一句話,學醫十年,病人最重。”聶宇晟說,“我離開醫院,是迫於壓力,我喜歡在臨床工作,我覺得最高興就是搶救病人成功。老師,您教過我,搶救沒有其他捷徑,就是堅持,堅持,再堅持!您現在這樣放棄,跟放棄搶救有什麽區別?我不會放棄,如果有機會,我會回到臨床!老師,也請您別放棄!您救活過的病人,人人都感激您,這些病人的家屬,也永遠感激您。您做過的事情都是有意義的,請您千萬別放棄!您是我的老師,我希望終有一天,可以回到醫院,回到心外科,我希望終有一天,可以再替您做助手上手術台,搶救更多的病人!”
方主任沉默片刻,終於笑了一聲:“臭小子,沒有看錯你!老師答應你,在心外等著你,你得回來,其他的一助跟我搭檔,都沒你順手。”
聶宇晟也難得笑了笑:“別提了,當年第一次替您做三助,我把拉鉤遞錯了,被您罵得啊,背心裏全是冷汗,下了手術台好久,腿肚子還在抖。”
方主任已經完全忘記了:“還有這回事?不可能吧,我就記得你上完第一台手術之後,我跟別人說,聶宇晟真不錯,手穩,心細,真是個好苗子。對了,明天平平複診,你千萬別忘了。你帶孩子來,我給孩子看,傷口情況怎麽樣?”
“挺好的,恢複得很好,每天洗完澡,我給他搽碘酒的時候都觀察過,應該沒什麽問題。”
“那就好。”方主任嘀咕了一句,“還有,護士長叫你請吃飯,全科室的計劃生育獎金,醫院真給扣了。”
聽主任說了這句話,聶宇晟終於知道,方主任的心情算是緩過來了。他跟方主任又聊了一會兒,才去看孩子。孫平已經睡著了,這幾天都是他帶孩子睡,談靜雖然反對過幾次,怕孩子鬧得他睡不著,但孩子跟他親熱得很,就要跟他睡,談靜也隻好由他去了。
第二天下午,談靜本來是要跟聶宇晟一起帶孩子去複診的,但恰巧這時候孫誌軍打電話來,說:“你把離婚協議拿來吧,我簽了。”
談靜沒想到他突然做出決定,於是問:“那你要多少錢?”
“見麵再說。”
談靜搞不懂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又擔心他反悔,於是去跟聶宇晟說自己要去跟孫誌軍簽離婚協議,隻能他一個人帶孩子去複診了。
聶宇晟一直不跟她說話,聽到她這樣說,也就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就哄著孩子換衣服,因為孫平一聽說要去醫院,就不樂意。最後聶宇晟向他千保證萬保證,隻是去給方爺爺看看他傷口長得好不好,絕對不打針,孫平才高高興興,爬上汽車的後座,坐到自己那個兒童安全坐椅裏麵。
談靜想想還是帶了現金和支票去見孫誌軍,她擔心孫誌軍再次獅子大開口,說一個自己沒法接受的數字,又擔心孫誌軍出爾反爾。一路上都擔心,等回到從前租的房子裏一看,房子裏竟然收拾得整整齊齊,孫誌軍甚至還做了三菜一湯,見她回來,還跟她打了個招呼:“坐,電飯煲壞了,我用高壓鍋燜的飯,結果燜夾生了,剛才又重新弄,估計再有十幾分鍾就好了。”
談靜看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心裏多少還是有點懷疑,說:“不用了,我吃過了。”
“咱們的分手飯,你也不吃一點?”
談靜想了想,到底還是坐下來,卻沒有拿筷子。孫誌軍拿起筷子嚐了一下炒雞蛋,差點就吐出來:“呸呸!真鹹!幾年沒炒菜,連鹽多鹽少都不知道了。”
談靜把筷子放下,說:“要不我重新炒一盤去。”
“好吧,你炒吧。”
談靜炒了盤雞蛋出來,看廚房的地下還擱著兩個土豆,於是洗洗切成絲,又炒了個酸辣土豆絲,這才一起端出來。孫誌軍嚐了一口,說:“還是你做飯好吃。”談靜靜靜地等著他吃完,今天孫誌軍也沒喝酒,盛飯的時候還問她:“你真的不吃一點兒?”
談靜搖搖頭,孫誌軍稀裏呼嚕吃完了飯,尤其談靜炒的那兩個菜,吃得幹幹淨淨,連湯都倒在碗裏,拌飯吃掉了。把筷子一擱,拿手擦了擦嘴上的油,對談靜說:“拿來吧,我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