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總在轉身以後
陳菊苼氣哼哼的衝過來,一把拍掉白月茹的手,怒道:“你別求他,這還有沒有王法了,他以為他是誰啊。我們這裏可由不得他做主,這裏又不是彩虹老街,給我叫警察!”
哪知德輝和德成趕忙上前一人拉住菊苼的一個臂膀,疊聲道:“媽,媽!您別再鬧事了行嗎,好好跟姐夫說,別鬧了。人家都在看笑話。”
“我呸!就他這個野種,你們還叫他姐夫,他配嗎?”菊苼指著方靜江,“他不是他媽生的,所以他們家的錢都不在他手裏,我怎麽能放心把月茹嫁給他,難道讓她過去跟他受苦啊?!不行!堅決不行。我就不信他今天能在這裏殺人放火!”
德華從小身體不好,有哮喘,一般見著吵架都直接走人,避免激動的場景,今天為了月茹倒是一直在場,可臉色陰沉沉的,從頭至尾不表態。
德輝和德成卻是都見過世麵的,且當過兵,知道世麵上的行情,他們快要被菊苼蠻橫和莽撞給氣死了,一齊吼道:“叫個屁的警察,您還嫌不夠亂嘛!”
德成繼續道:“老實告訴你,你叫警察來也沒用,彩虹老街的人警察根本不敢管,到了他們的地頭,警察的車子更是開都不敢開進彩虹老街。我說媽,爸今兒個不再,您能消停會兒嗎?”
須知菊苼已經不是第一次罵方靜江野種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白月茹了解方靜江,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了,於是死命的拉住靜江的手臂道:“你別生氣,我跟你道歉,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媽的嘴就這樣。她對我爸也是這麽胡說八道的。”
德成也趕緊攔在方靜江和菊苼中間,唯恐方靜江要動手。
而此時此刻,在外麵的卓天明和一幫人早已經不知從哪裏找來了東西點燃了火把,一個個站在三十六弄的弄堂裏。每家人前站幾個,像軍隊一樣。
三十六弄的居民都快被嚇死了,沒有人敢出來管閑事。
就連嶽母和嶽麒麟都不吭聲。
嶽麒麟從地上找到破碎的眼鏡之後,就戴到眼眶上,他的臉色沉鬱沉鬱的,他知道他這輩子已經完了,他永遠不可能在白月茹麵前樹起一個男人的尊嚴,更別提逞什麽威風了。
他耷拉著腦袋,挽著他媽的手,想要偷偷地溜回到自家去。
白家屋內的燈白的刺眼,照著每個人的臉色都尤為明顯。
陳菊笙是蠟黃蠟黃的,她心虛又膽怯,卻裝出一副大無畏的樣子。
白月茹是慘白慘白的,她無力,一邊是她的母親,一邊是她的愛人,她在中間左右為難,裏外不是人。
德輝和德成的臉色是泛紅的,他們擔心出事,緊張的要命,一個勁的喊著姐夫,有事好商量。
德華的臉色灰氣,冷眼旁觀著,不開口就像一具死屍。
隻有方靜江的臉色是黑的,適才他把菊苼的每句話每一個字都聽清楚了。他想知道,什麽叫做他不是他媽生的,所以他們家的家財到不了他手上?
他從桌子底下抽出一張椅子,坐在菊苼的對麵,明明一場對話,卻由於氣勢逼人而顯得像在審問囚犯。方靜江道:“我尊敬您是長輩,我還叫您一聲媽,你要是覺得我不配叫您媽,您不樂意,我改口叫您伯母。那麽伯母,請你把話給我說清楚。我怎麽不是我媽生的,我又是誰的野種?”
陳菊苼吞了吞口水,臉轉向別處,似乎有意回避。
“媽,你倒是說呀?”德輝催促她。
德成還是打著圓場:“嘿,姐夫,估計就是我媽隨口掐的,我媽罵人的本領都是跟外婆學的,唉,好的不傳代,壞的代代傳。外婆的切口她都學過去了。我外婆以前罵的更難聽,我們四個都是打小就是罵到大的,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了。你剛來,嗬嗬…多包涵,多包涵。”
方靜江搖頭:“不是,你媽說的斬釘截鐵,我今天非要聽聽她的說法。”
屋外小四他們的火把通亮通亮的,菊苼也開始怕了,撇著嘴道:“聽說的嘛,菜場裏聽人胡說的。”
“胡說?您的說法很有意思。您既然都知道是胡說了,怎麽還鐵了心要拆散我們?鐵了心的老早就安排月茹去打胎,然後找下家?媽,這作風可不是一句‘聽來的胡說’就可以搪塞的。大家都是正常人,這裏可沒誰是弱智。您也別糊弄我。”
菊苼歎了口氣,知道方靜江是動真格的,她心裏也是真矛盾,到底是說與不說?
萬一…露餡了…
她心裏一個勁的掂量,半晌,終於把心一橫:“喏,就是對麵老紀的女兒說的。”
“菲菲?”月茹詫異道:“媽,你是說紀菲菲?”
“紀菲菲?”方靜江歪著頭想了一下,“我不認識她。”
“你不認識她,可她認識你呀。”陳菊笙‘嗤’的一聲,“你可出名了,我隨便出去打聽打聽,人家就說方老三在彩虹老街就是一臭名昭著的流氓,是個野種,是他爹和外麵的女人生的,然後抱回家來給她自己老婆養。人家說的有鼻子有眼,由不得我們外頭的人不信吧?”
方靜江抿著唇,開始覺得整件事情朝有意思的方向發展了。
首先,同樣一段話最近也有人說過,但不是對自己說的,而是對他的二姐桂芝。
她的二姐桂芝黑龍江回來以後,本來可以到港務局工作。
這份工作的由來,說到底也是由於明忠老夫婦倆心善所得到的回報。
想當年,還在文%*&*革的時候,當時的勞資科科長張韻文張女士被鬥得很慘,關在牛棚裏,淒涼的一塌糊塗,眼看就快要餓死了……
明忠是工宣隊的,看她那樣子委實可憐,就回家對靄芬說了,靄芬便煮了一些吃食,讓明忠偷偷的帶去給張韻文。
等到文#%@革平反以後,不用說,張韻文自然又回到了老位子上,不但如此,比原來還更好了。
為了回報明忠和靄芬的‘一飯之恩’,張韻文說了,隻要你女兒從黑龍江回來,就可以頂替到港務局來工作,工作由她來安排。
方家一家都很高興,尤其是桂芝,因為就目前而言,她剛和雙吉結婚,兩個人兩個好好地住的地方都沒有,隻能在雙吉爹媽的家裏後院用兩塊木板搭了個床,再鋪上被褥,圍上一圈鋼絲,就算是‘床’了。而桂芝現在還懷著孕,要是能去港務局的話,可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哪裏曉得,一家人高興了才沒幾天,就有人在外頭散步謠言,說明忠與張韻文搞不清楚,是從老早就開始的,明忠的兩個孩子桂芝和靜江都不是靄芬生的,而是和張韻文生的。
張韻文氣急敗壞,可又無可奈何,隻得向明忠和靄芬道歉,說這事兒她辦不成了,說閑話的人太多,她賠不起這個臉麵。
明忠和靄芬空歡喜一場,天天在家歎氣。
而桂芝更是失落的無以複加。
方靜江之所以今天會請那麽多兄弟到沈家門來吃飯,其實是有目的的,一,為了找人幫幫忙,看誰能通通路子,把她姐弄進港務局去。尤其是請來的兄弟中,他們家對麵的王廼國就是港務局工作的。
二,就是想搞清楚到底是誰在背後做小動作,胡說八道的。
於是他站起來道:“走,帶我去見見這個紀菲菲。”
隻是月茹對她媽的供詞還是半信半疑的,她和紀菲菲是小學同學,家裏就住的麵對麵,相信現在他們白家的這點兒風波,紀家正躲在窗簾後偷聽偷看呢。不過紀菲菲認不認得靜江是一個問題,就算靜江來過很多次,紀菲菲認得了,也總不至於會獲悉他的身世吧?
月茹揣著她的疑問隨一行人來到紀家門前,德輝去敲得門,喊道:“菲菲,出來一下。”
紀父出來開門,從門縫裏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用方言問道:“幹,幹什麽?我們菲菲睡了。”
“有點事問她。”德輝道,“麻煩她起來一下。”
“她睡了。”紀父堅持這一句。
小四可沒什麽耐心和老頭兒磨蹭,拿石頭一下把紀家的窗戶砸破了道:“我們現在找這個叫紀菲菲的,你叫她出來,他媽的,就是睡了也給我從被窩裏挖起來聽到沒有!!!”
紀父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吞了吞口水,顫顫巍巍的回去叫人了。
沒多久,紀菲菲就縮著肩膀出來了。
一到門外見到這麽多人圍著自己,她低著的腦袋就沒敢抬起來過。
月茹怕他們幾個大男人嚇到人家,便上前藹聲道:“菲菲,你認識我男朋友嗎?”
紀菲菲不說話。
月茹指著方靜江道:“就是他,你認識他嗎?”
紀菲菲點點頭:“他來過很多次,都是來找你的,大家都曉得。”
“嗯。”月茹道,“聽說…聽說是你告訴我媽,說我男朋友不是她媽媽親生的。”
“我——”紀菲菲聞言,一下子抬起頭來,卻是欲言又止,才說了一個‘我’字便頓住了,接著便低著腦袋用手死死抓住襯衫的邊角。
方靜江發現一個細節,紀菲菲正偷偷的用眼角打量菊苼。
“我,我也是聽人說的。”紀菲菲深吸了一口氣,吐出這麽一句。
方靜江哂笑道:“那請問是聽誰說的?”
“我…我也不記得了。”
“怎麽可能不記得。是老張老王還是老陳,是小美小麗還是小霞,還是一堆人一齊傳的,總有一個源頭,我現在請問你,到底是誰告知你這個消息的?”方靜江追問,且問的條分縷析,鏗鏘分明。
紀菲菲咬住下唇,過了半晌,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真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媽的!不知道?!!!敢說不知道!!!”小四衝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頭發就往外拉,同時罵道:“操、、你娘的,跟哥們兒裝失憶對吧?”說著朝紀菲菲抽了幾個耳光,“讓你嘴賤,說話要負責任的,你敢說我三哥的閑話,你是找死呐!我方伯伯和方大媽那麽老實的人,被你無端端中傷,我》操!”
接著,其他人也圍住菲菲一頓拳打腳踢。
月茹在旁邊怎麽喊住手都沒有用。
隻好看向方靜江尋求幫助,卻被他用眼神製止住了,她驀地一愣,自他認識靜江以來,雖說早就知道靜江是從彩虹老街出來的,但他從沒流露出過什麽流氓腔來,她想,方靜江要是沒讓他們停手,一定是有他的用意。
於是也隻能在一旁無奈的看著,又不忍心,隻好不停地勸道:“你們輕點兒,輕點兒,女孩子家。”
最後紀菲菲的臉被打得五顏六色,實在是忍不住了,高聲喊道:“不關我的事啊,月茹媽媽,你要替我說話啊,這事兒是你讓我幹的,不關我的事啊。”
“停——!”方靜江聽到了,終於發話。
“你給我說清楚。”
菊苼急了,一個箭步想要衝到紀菲菲那裏,哪知小四他們全都擋在她跟前,菊苼一點也靠近不了菲菲。
方靜江蹲在被打得爬不起來的紀菲菲麵前道:“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什麽意思,誰讓你幹的!”
“嗚嗚——!”紀菲菲不停地哭著,徐徐道來,“我,我哪裏會認識你,也不過就是你多來了月茹家幾次才知道。月茹媽說你將來大概要做她家的女婿,你爹是在港務局的,我也頂替了我爹在港務局的職務,就讓我到單位裏去打聽打聽,你們家到底什麽情況。”
“後來我一查,就回來告訴月茹媽,你爹不過就是在碼頭上扛大包的,幹的是苦力活,月茹媽就不高興了,說你又不是高幹子弟,爹媽也不是港務局的幹部,這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我還聽說勞資科的張老師欠了你爹一個很大的人情,你姐插隊落戶回來就要到港務局來報道了,去的是人事科。”紀菲菲一邊哭一邊說,“我也想去人事科呀,我整天在碼頭上管集裝箱曬得像個鬼。月茹媽媽就教我散布謠言,說你是你爹和張老師生的,這樣一來,張老師為了避嫌一定不讓你姐來港務局,我就能申請去人事科了。月茹媽說,這對我也有好處,我才答應了。嗚嗚嗚——月茹媽媽你害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