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大約一個星期之後,比賽的結果出來了,而我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等老師把我帶到海城舞蹈學院的時候,我隻看到一進門的大廳上有一副放大的照片,是我穿著舞衣跳《吉賽爾》的樣子,據說校長這樣做是為了鼓勵所有跳舞的人不要放棄夢想.

要知道海城舞蹈學院是所有舞蹈者心目中神聖的殿堂,而今校長把我的照片放在裏麵,我被這一舉動給嚇傻了,話也說不出來,隻能不明所以的被老師牽了進去,然後不可置信道:";這樣做幹嘛呀?挺丟人的,我得獎了嗎?沒得獎就掛會被人說話的吧!";

老師拍著我的手道:";得獎了!得獎了!第二名呢,厲害吧!我真沒想到啊,第一名就是那個法國女孩兒,不過站起來為你鼓掌那個評委特別看好你,所以評委之間出現了爭執,這才一直拖到現在才給出結果.我們海城,你是第一個在國際比賽上拿獎的呢!";說著,老師的眼睛又開始眼泛淚光.

我一時間回不過神來,跟個木棍似的杵在舞蹈學院大廳的門口,抬頭就能看見自己的畫像,就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麽的不真實,耳邊老師說的話更是不真實,一陣天旋地轉.隻聽見老師斷斷續續的不停說道:";俄羅斯是個好地方,那裏的舞蹈老師雖然嚴苛,但調&教出來的人都會脫胎換骨,孩子,等你回來以後,你的造詣就遠遠在我之上,或者說在國內,就沒有人能比過你了.";

";什麽意思?";我遊魂似的問,";俄羅斯?我要去俄羅斯嗎?";

";是呀.";老師道,";你想去嗎?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俄羅斯那邊的學校要招募你,如果你同意,馬上就能動身,我已經和你爹媽說過了,他們都沒有意見,一切就看你的了.";

我‘哦’了一聲,也不知怎麽的,突然就瘋了似的轉身衝出舞蹈學校,當天晚上站在方妍家的弄堂口等她出來.

她洗完了頭出來吹風,問我:";你怎麽了?跟丟了魂兒似的!";

我道:";我要去俄羅斯了.";

她張大了嘴,這輩子我還真沒見她這樣的表情過,她永遠很平靜,就連生氣憤怒的時候都很平靜,隻有眼睛裏蘊含著滔天的怒意,但現在她吃驚的嘴巴都合不上,良久,她道:";好啊.";聲音幹幹的.

我又大聲說了一遍:";我要去俄羅斯了,俄羅斯!!!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嗎?我都不知道在哪兒!!!";

她向我走近了一步,道:";我也不知道在哪兒.";繼而強撐著笑,";不過沒關係,呆會兒我回家拿個地球儀出來,我們找找看,再說地理課的時候老師不也提到過這個國家嘛!總歸不會太遠吧!";

我握著拳頭:";還不遠呢,我媽說坐飛機要九個多小時!";

";九個多小時?";她的聲音終於開始有孝抖,然後呆呆的問我,";那……我能坐火車去看你嗎?到時候寒暑假的時候,我就坐車來看你,行嗎?";

";你說呢!";我氣的眼睛發紅,";媽的,都是你讓我跳那什麽該死的黑天鵝,我恨死你了.";

她突然就哭了,她從沒在我麵前哭過,哽咽道:";那怎麽辦?我不能坐火車去看你嗎?連飛機都要九個小時呢!";

我們倆就這樣站在風裏,半晌,還是她先回過神來道:";挺好的,是不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爸說的,我爸從小就這麽教育我,說‘你看,幼兒園的小朋友再要好,到了小學還是會分開,會再交新的朋友,然後小學畢業以後呢,又會認識初中的同學’,你看就跟我倆一樣,我倆總歸有分開的一天,你不能老這麽依賴我,你去俄羅斯要錢嗎?是不是公費的,他們保送?";

我點了點頭,她立刻高聲道:";好啊,你一定要去,知道嗎,你要爭氣,多好的機會呀,等你回來的時候就是舞蹈家了.";

";去你媽的.";我口不擇言,";我在這兒怎麽就妨礙你了.";

她沉默:";沒妨礙我,你別說傻話,你自己心裏也知道,這都是為了你好,人家想去俄羅斯都去不成呢,你呢,有國家給你出錢培養你,不過你這人特老實,我不在你身邊你一個人記得長點兒心,知道嗎?";

我氣的轉身就走.

可饒是如此,我也沒能氣過兩天,在我離開去俄羅斯的時候,我沒讓我爹媽來送我的飛機,我和爹媽的感情本來就很淡薄,俗話說的好,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方妍總說她爹媽是感情炙熱的人,所以彼此在一起會互相傷害,而我爹媽恰好相反,他們就像兩個陌生人似的,大概就是為了組建一個家庭而生生湊在一起的,我從沒見過他們吵架,打架就更別提了,每天都冷冷清清的,至於我的出生,似乎更沒有給這個家庭帶來很大的喜悅.我媽一天到晚想把我培養成明星,其實她不過是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了,卻總坐著不平凡的美夢,覺得自己身懷絕技,隻是被時代給耽誤了.而我爸也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工人,不像方妍她爸,手裏有錢還有權,但我爸也老做著屬於他自己的春秋大夢,天天捧著一個無線電台,聽我國會怎麽對付美帝國主義,然後吃完了飯就和鄰居去討論國家大事,好像他說的話多權威似的.就是這樣一個家庭,得知我要去俄羅斯以後,我爸開始了對俄羅斯軍(事,政(治和曆史的各種闡述及討論,我媽倒還實惠點,曉得給我張羅衣裳,說那裏天寒地凍的,要記得保暖.

等到我說你們別去送我飛機的時候,他們也隻是愣了一下,然後說:";哦,那好啊.";

也沒有問為什麽,隻有我一個人欲蓋彌彰道:";不讓你們去,主要是怕跟你們道別的時候舍不得,你們知道的,我第一次出遠門,我怕我到了機場,看到你們

們我就後悔了,就不想走了.";

我這麽一說,我爹媽是決計不會送我了,隻是在那一天清晨起來,早早的給我的行李打包,然後我一個人把行李拉到了方妍家門口,最後還是方妍的爸開著單位裏的轎車送的我.

我至今還記得那輛車的車牌號2217,那時候滿大街的都是夏利,隻有他爸開的是桑塔納,雖說是公司的車,但感覺還是牛逼轟轟的.

方妍不讓她爸送我們到虹橋機場,隻同意到人民廣場,方妍的爸爸不放心她,但她一再堅持,她爸沒辦法,隻有把車開到了人民廣場那裏的925專線那裏,是直到虹橋機場的,跟著把我把行李箱放好之後又千叮萬囑的才依依不舍的走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是的女兒呢!

一路上,我和方妍並肩走在車子的後半部,這輛車開的很慢,我們是一早就算好時間提前了好幾個小時才出門的,整個車的線路也基本上是通過一整個海城,跟遊覽車似的.

方妍說:";你看,那兒是市政(府.";

";嗯.";我點頭.

開出去大約一個小時,我們見到了很多沒看到過的地方,我問方妍,那兒那兒那兒那兒都是哪兒?

她說我也說不上來,";所以你看,一個海城都那麽大,俄羅斯應該也很大,世界肯定更大,你還是應該出去走走,我也想出去,何必把自己關在老街那麽一個破地方呢!你能先走,我很高興,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早一點兒走,我想看看這個世界,看看外麵的世界到底有多大,我不想蹲在那個小地方,整天和一群小女孩兒們玩著辦家家的遊戲,誰誰和誰好了,誰誰不聽話就要排斥她,搞什麽拉幫結派,她們不懂,她們根本不懂這個世界有多大,而她們自己又是那麽的渺小.這些事情和這個世界一比,根本什麽都不是.";

我承認她說的對,在我心裏,反正她說的永遠是對的.

車子開的顛簸,我們都又暈又想吐,好在總算到了一個比較有標誌性的地點——西郊公園,意味著最多還有半小時吧,我們就要到機場了.

如此一想,我又覺得不暈又不想吐了,隻希望這輛車一直開下去才好.

後來到了值機大廳,好多人都是第一次坐飛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在方妍的幫助下辦理了登機,我問她:";你怎麽會弄?";

她淡淡道:";我爸和我媽吵架的時候,我媽就和她媽兩個人去了廣州,吃海鮮,還買金項鏈,多開心,把我一個人丟給我爸,好像我是我爸一個人生出來的.";

我按了按她的肩,拿好登機牌,兩個人手牽手往裏走.

哪裏知道還沒有走到安檢的地方,我就開始哭,她的腳步沒有停,但是她也在哭,她說:";你看,早晚走到這一步,你到那裏記得寫信給我,學校的地址你不會忘了吧?記得!是雨紅支路331號,初一二班,方妍收,記得嗎?最少一個月怎麽都得給我寫一封吧?讓我知道你在那裏過的好不好?別總挑好話說,他們要是對你不好,你也告訴我,我能給你出出主意,是不是?";

我點頭答應.

她拿出紙巾遞給我一張,說:";現在的新產品,以後咱們都可以不用手帕了,不過這紙巾挺貴的,我買來試用.";

我被她說得‘撲哧’一笑,慢慢向裏走,走到盡頭處,我轉過頭看見她還站在那裏,由於距離隔得遠,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在哭,她在哭呢……

我到了俄羅斯以後,也隻待了一年.

起初我還過的不是很習慣,因為這裏確實是冷,雖然海城的冬天也很冷,和北京不一樣,是那種濕冷,陰陰的,風刮起來的時候,那種寒冷直往骨頭裏鑽.但俄羅斯的冷我估摸著和北京差不多,幹幹的,我的皮膚在到了這裏以後從用滋潤露變成了乳霜,還總覺的不夠油,不夠厚,跳舞的時候更是覺得四肢舒展不開.不過我有一個優勢,就是我們亞洲的女孩子天生個子不高,骨骼柔軟,當然俄羅斯的女孩兒條件也很好,但他們的種族基因太強,很多女孩子在發育成年以後,舞蹈受身材限製很大,我想我得離開這兒,一是我冷的受不了,二是我想念海城,想回去,所以我拚命的練舞,隻要跳的好了,夠格了,我就能離開這兒.自然,還有另外一個促使我不斷練舞的原因,說出來也不怕人笑,就是我媽說,我的個子是生生被芭蕾舞給壓製住了,要一直跳下去,要不然哪一天要是停了,這骨頭會超自然的增長,到時候成為一個相撲隊員那樣的塊頭也是有可能的!

不知道她是不是嚇我,但我還是相信了,畢竟方妍也那樣說,她說,她聽人講練習遊泳的人也是如此,老練習著不要緊,要是一不練了,肩膀就特別寬,跟男人一樣,很難看,所以你得好好記得天天練功.

於是在這樣強大的動力之下,練得比誰都用功,跟老黃牛似的,反正我以前也很用功,當一個人用功成了習慣之後,也就不覺得有什麽了,一切都像是理所當然.

或許有人會以為我如此勤快的練習最終都跳不過那個叫什麽克羅xx什麽基娃的,但我仗著自己聽不懂他們的語言,裝作看不見他們奚落和憐憫的眼神,大喇喇的過著屬於自己的小日子.

我保持每周給方妍寫一封信的習慣,盡管她讓我一個月寫一次,但是我舉目無親,也並不打算學習俄羅斯語,因此每到深夜,練習完了之後,定下心來,無所事事,隻有給她寫點東西,東拉西扯的,從吃了什麽,到是否便秘,全都在信裏告訴她,希望她不要覺得我煩才好.

不過一年之後,美國芝加哥舞團來俄羅斯招人的時候,我還是成功的入選了.

不出意料,那個什麽基娃也入選了,但看中她的是舊

金山舞團,她卻不願意去,她決定要留在俄羅斯,這裏是她的故鄉,我表示可以理解.

不過我卻要去美國了,相比起俄羅斯來,美帝國主義雖然不討喜,起碼他們家氣候我還是可以接受的,再加上去了芝加哥以後,我就算是一個正式的職員了,我每個月能拿到一筆錢,雖然我幹的事情和現在幹的沒有區別,就是每天練習,練習,再練習.但是有償的練習和無償的練習相比起來,肯定是有償的能吸引我了.

我就是這麽一個俗人.

所以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在信裏對方妍交待了一通,她大大的讚美了一番我的俗氣,我深受感動之後就去了美國.

一到了芝加哥的土地上,聽到英語的發音,還有偶爾路過的華人,我的心一下子就舒坦了,真的,相比起到處都是高個子發卷舌音的俄羅斯人,美國這裏還真是讓我有些望梅止渴.

但是芝加哥舞團是個競爭力很大的地方,我感受到了空前巨大的壓力,有些年紀較長的舞者們不願意帶領新人,當然了,我也沒希望她們能對我無私奉獻,可他們連起碼的一點兒熱情都感覺不到,或許是行業特殊性的緣故吧,舞團裏的人來自五湖四海,壓根沒有美國人身上那種自由奔放的天性.

方妍給我回信說很好,她說她查過地球儀了,美國相比俄羅斯是離她更加遠,但她喜歡我身上這股勁兒,她說我變了,變得讓她喜歡,我沒有告訴她,我有多麽想變成她,其實好多女孩子之所以在她和鮑蕾之間都選擇她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方妍有一種魅力,讓人折服,讓人都想變成她,在別人的心理,她的位置很高,可在我的心裏不止是高,她還比別人都好.

然而幸運之神大約之前是太過於眷顧於我了,才會在之後給我留下如此嚴重的創傷,嚴重到我從此以後不能再與芭蕾舞為伍,嚴重到我的人生被顛覆,徹底被打回到原點,嚴重到我的將來沒有事業可言.

事情是發生在《吉賽爾》公演的前一個星期,教練本來安排另一個女舞者來出演女主角,她年齡小,隻有19歲,但技術又比我成熟,我看過她跳的吉賽爾自問是很服氣的.可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在臨近公演的前幾天,這個叫samantha的女孩子突然被人殺了.

更可怕的是,凶手把她放在了我們演出舞台的幕布架子上,這樣我們排練的時候,隻要一拉開幕布,繩子上的刀就把她的身體一下子割成兩半,我當時站在後排,看到前排的人尖叫著往後退,而我隻看了一眼,就差點昏了過去.

前來調查的警察說,samantha是一就被人用刀子割喉殺死的,否則從幕布架子上被切死不可能隻出這麽一點血,還說已經找到了凶器.

我以為事情大約就要這樣結束了,但要命的是,凶器的主人竟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