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總在轉身以後
氣氛很凝重。
桂芝的臉色也很蒼白,但她的嘴角依然噙著一絲微笑,還反過頭來安慰眾人道:“你們這是幹什麽?不就是生個小病嗎?值得你們大驚小怪,一個個都哭喪著臉?!爸媽你們也是,把靜江和桂英都叫來,搞得跟多大的事一樣。靜江要上班,桂英身體也不好…”
靄芬紅著眼道:“你這個孩子從小就是嘴硬,你不知道你現在這樣媽多心疼…”
當初就不該讓你去黑龍江——靄芬想說的其實是這句話。
作為一個母親,她心裏內疚的要死。
她為了保住其他三個孩子,犧牲了桂芝的利益。
“沒事的,媽。”桂芝握住靄芬的手,“我在黑龍江都能活的好好的,現在這點兒苦算什麽東西,咬一咬牙就過去了,不信我現在單手提一個凳子給你看。”
話音剛落,就被眾人給製止了。
桂芝道:“爸,媽,真的,你們就先回去吧,留著靜江陪我就行了。”
實際上,方靜江陪夜已經陪了三天了,累的站著都能睡著,但他一分鍾都不想讓姐姐離開自己的視線,生怕下一秒就……
尤其是雙吉還沒回來。
因為雙吉臨時被派到北京出差去了,才上車,一到了北京下榻的賓館,就接到了家裏父親的電話,說:“桂芝可能不行了,你現在馬上回來,興許還能見著桂芝最後一麵。”
雙吉一下子懵了,他出門前家裏不是還好好的麽,怎麽就不行了??
“爸,您沒開玩笑吧?”雙吉問這話的時候,連聲音都在顫抖。
他的父親便在電話裏對他說了一下梗概,他一個大男人,站在北京旅館的大堂裏,當場就哭了出來。
然後立即去買了火車票,飛也似的往家裏趕。
可惜那綠皮火車喀擦喀擦的慢,且每一站都停,一拖就是兩天。
雙吉心裏是急的要死,可其實桂芝自己還是比較樂觀的,確切的說,她的性格和方靜江是絕對的類似,從來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就好像方靜江吞了汽油不過就灌了幾桶水,連醫生也懶得去看。而方桂芝當時第一時間覺察到不對勁的時候,也是打算就這麽混過去,上班去得了……
但靄芬和明忠瞧著橫豎都覺得不對勁。
靄芬是四個孩子的母親,生孩子是什麽樣子,什麽症狀她再清楚不過。
那天早上桂芝一起來,靄芬就奇怪,這肚子怎麽比昨天又大了?
之前他們還討論過,桂芝的肚子明明隻有兩個月大,怎麽卻比普通的孕婦大那麽多?開始大家還以為或許孩子的個頭大,都挺高興的,後來越看越不對勁,桂芝的肚子大的已經快像要臨盆的產婦,且等到事發那天,桂芝已經無法自己起身了,肚子竟然頂到了六根肋骨,再繼續下去就要到心髒了……
但她還堅持要去上班,被明忠和靄芬死活給攔住了。
老夫婦倆將她先送到地段醫院,醫生聽了一下還說:“哦,孩子還有心跳呢,可能羊水比較多。”
結果事實證明,地段醫院的醫生當真是庸醫。
因為第二天連桂芝自己都要求去看醫生了,說這胎不對勁,用手戳一戳,軟軟的,感覺不到孩子,隻有一團水似的泡泡。
三人又去區級的中心醫院看,一到那裏醫生就板著臉對桂芝道:“你給我立刻住院!”然後就拖著她做各式各樣的檢查,抽了好多血,反正那架勢是堅決不讓她走了。
靄芬和明忠聽不懂醫生說的專有名詞,什麽叫做‘胎盤組織壞死變性,絨毛皮上皮細胞惡性腫瘤’?
後來靜江來了以後一聽心裏就一沉,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不該對父母說實話。
靄芬拉住靜江的手臂一直搖:“你跟媽說實話,到底啥意思?”
靜江深呼吸一口道:“就是…就是葡萄胎。”
靄芬一聽就哭了,葡萄胎那就等於是癌症啊,那個年代得癌的幾率能有多少,存活的幾率又能有多少,那無異於在等死啊…
靄芬在桂芝的病房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明忠一時站不穩,往後一退,一屁股跌坐在醫院的塑料長椅上。
他想不通,他和老伴兒做了一輩子的好人,為什麽會淪落到白頭人送黑頭人?
但他們還要堅持下去,因為醫生說送來的時間確實有點被耽誤了,但好在還不算晚,還是有希望的。
於是桂芝在中心醫院住了足足兩個禮拜,每天都要刮宮。
月茹到的那天正是第五天,她自己小產過,知道這中間的過程有多麽慘烈。
桂芝注意到月茹來了,她還沒見過月茹,但心裏多少有數,為了轉移大家的注意力,便問道:“咦,這位是?”
靄芬其實知道靜江和月茹已經分手了,隻是不太清楚其中的內幕細節罷了,隻是此時此刻,她還是道:“是靜江的女朋友,小白。”
桂芝果然很高興,連忙道:“小白啊,來,讓我瞧瞧,嗯,真漂亮。”一邊埋怨靜江,“你也是的,早點不帶回家給我看,搞得我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結果現在居然把人往醫院裏帶,像什麽話。”
月茹道:“桂芝姐,真不好意思,今天不知道要來看您,其實是小方替我修車不小心喝了點汽油,我推著他來醫院檢查呢,沒想到他直接到你這裏來了,所以沒買東西,兩手空空的來,真對不住。”說著低下頭,斜眼看靜江,嘟噥道,“哪有空手的道理,早知道就給桂芝姐買一塊蛋糕上來了。”
“沒事沒事。”桂芝大手一揮,“我弟弟就是這個德行,等我出院了呀,咱們一起吃個飯,讓這個小混賬買單。”
靜江笑道:“好啊,隻要你乖乖聽醫生的話,出院了你吃山珍海味,慈禧太後的滿漢全席我都搶著買單。”
正說著話,醫院的醫生來了,說要推桂芝去做‘日常的護理’,一家人方才還挺閑適的氣氛一下子就沉默下來,個個都變了臉色,包括桂芝自己在內。她清了清嗓子,佯裝無所謂道:“咳,這玩意兒每天都做,我去去馬上就回啊。爸媽,你們早點回去,桂英也早點回去,知道麽。”
桂英聽話的點了點頭。
月茹雖然是第一次見桂芝,但卻不是第一次見桂英。頓時發現她個子又長高了,照這趨勢下去,恐怕遲早得超過1米70,隻是瘦的像竹竿,小腿細的像是輕輕一擰就會斷了似的。明明年紀不小了,卻還像個小孩子,家裏一家人也都把她當做小孩子,護的裏裏外外都十分周全。月茹聽說桂英是靄芬40歲時生的,所以一出娘胎就體質不好,她也很同情她,因為自己有一個同樣病怏怏的弟弟德華,也是家裏最小一個,每次哮喘發作起來,都是在生死邊緣徘徊。
醫生和護士推著桂芝的床徐徐向手術室去,才一進門,靄芬就在門外‘啊’的一聲痛哭出來,想必裏麵的桂芝也能聽到。
靜江心裏也很難過,他背靠在牆壁上,聽見了母親的哭聲,突然轉過身去,用頭抵住牆壁,不願讓人看見他的臉。
月茹知道,這個時候,是方靜江最脆弱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麽忙,但她不願像個傻子一樣幹站著。她走到靄芬的麵前,輕輕拍了拍靄芬的肩膀道:“靜江媽媽,您別哭,您一哭,姐姐在裏頭聽得見,心裏會難過的。”
靄芬‘哎哎’的點頭,連聲道:“你說的對,你說的對。”硬是把眼淚給止住了。
可那邊手術室的門很快又打開了,急匆匆的跑出來一個護士,喊道:“大出血1000CC,需要立刻補充400CC。”
這無疑是燙在方家每個人心上的一道烙鐵,灼燒的他們血肉模糊。
好在之後桂芝的情況總算好轉了。
這一晚上,明忠決定留在醫院裏陪夜,把靜江趕回去。
靜江死活不依,明忠握住他的手道:“兒子,爸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你姐的命,現在是非常時期,你天天熬夜也不是辦法,別仗著自己年輕,就無法無天。你是我兒子,你不能垮,你知道嗎?早點回去睡,明天再來換我。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我要你姐好好地跟我們回家去。”
靜江重重的點頭,帶著月茹走了。
月茹沒讓靜江送她,她說自己會走。
可她一個人沿著周家嘴路一直走到了寧國路,又走到了東宮,再走到了自己家門前,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心裏依舊是悶悶地,透不過氣來。
她知道,假如靜江的姐姐桂芝沒了,別說她和靜江做不成夫妻,他們可能就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想到這裏,她已然淚盈於睫。
她沒有回家,事實上,她知道她回不回家她的父母可能甚至都不會發覺,又或許以為她上夜班去了,她又原路返回,從東宮走到眉州路,走到了周家嘴路,三合路,走到了彩虹老街。
方家的大門鎖著,方靜江此刻應該在屋內睡覺,她沒有吵醒他,她隻是在他們家門前的台階上坐著,月亮在頭頂上明晃晃的,她坐著坐著就困了,然後迷迷糊糊的瞌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方靜江一打開門,就看到睡眼惺忪的白月茹,詫異道:“咦,你怎麽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