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似乎每結束一次人生中的‘長大’,那段時間,都是我和方妍最快樂的日子,也是我們在一起相處最多的日子,比如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我們幾乎天天黏在一起,直到暑假結束,然後各自去學校報到,參加軍訓。

報道的那一天,方妍終於見到了鮑蕾,是在公平路的擺渡口。

因為海城被一條江隔開,分成浦西和浦山兩塊區域,浦西是老城區,舊式海城的風貌,以前是殖民地,所以有很多花園洋房,老式的裏弄,而浦山區則人少地多,基本都是原住民,也就是古時候叫的‘鬆江府’的本地人,由此導致了浦西和浦山現代化發展處於兩個極端。即便是已經到了90年代初期,海城人都還流傳著這麽一句話,叫做寧肯在浦西搭一個床,也不要浦山的一套房。不單單是海城人對浦西難以言喻的情節,更多的是浦山區還沒有開發好,四處都是農田泥地,找個像樣的地方買個煙都難,更別提其他得了。直到90年代後期,浦山區迎來了曆史性的變革,先是政府大力發展陸家嘴金融區,股票一路上揚,之後95年東方明珠開始投入使用,金融區開始大範圍的擴張,越來越多的銀行在金融區落戶,從台灣到海城來投資地產的汪家在十年之間靠著推動浦山區的經濟一躍成為浦山地王。

方妍是在00年之後畢業到的浦山區求學的,適時金茂大廈已經竣工,佇立在浦山區,氣勢逼人,陸家嘴已隱隱有一副要壓倒浦西的局麵了。

方妍從公平路擺渡上去的,那時候的擺渡船不是遊船,款式還十分簡陋,在鋼絲搭成的隊列上走,下麵就是江水,第一次走的時候沒有心理準備還有點嚇人,特別是每踩一腳鋼板都會抖一抖。要是碰上機動車上來那就整塊鋼板都在抖。方妍記得有一次還看到過斷肢,是一隻手,整個侯船的隊伍都尖叫起來了,但是後來具體有沒有人報警她並不清楚,和她一樣的人群都被正緩緩靠岸的擺渡船的汽笛聲鼓舞著往前衝,海城的人口太多,且越來越多,作為全國典型的‘先富起來’的代表,蜂擁而至的打工人潮充斥著街頭巷尾,盲目的找工作,人多,資源又少,誰還有時間管那斷肢?趕緊上船吧。

——就是那個時候,方妍的肩頭被人一拍,回頭一看,果然是鮑蕾!

俗話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句話的背景其實應該略微有一些傷感,對著即將各奔東西的舊友,有一種離別愁緒。但同時,成長中的我們,雖然有一陣子的感傷,但是更多的是對於將要來臨的新環境的興奮,這種興奮終將取代那零丁殘留的傷感。所以與其說是為了舊日的朋友的傷感,倒不如說是為了那微末的傷感之逝去而傷感。

方妍不是機器人,她很早就有過這種情緒,可她早就想把過去,並且已經預備好要把過去拋在腦後,這不是她冷血,而是她比同齡人成熟的要快,步伐更急,她走在了他們所有人的前麵,提前向他們告別,因此她見到鮑蕾的時候,並沒有太大的歡欣,隻是訕訕的。

她的不耐煩很明顯,說話也懶洋洋的,道:“哦,聽你媽說了,你真的來了啊。”

“是啊。”鮑蕾高興道,“我又能和你在一起了。”

方妍‘嗬’的一聲幹笑:“和我在一起?你確定?”

“不是嗎?我媽說你是到浦輝去讀書呀。”

“是不錯。”方妍道,“不過你確定還要跟著我?我跟你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坦白說吧,我們在特定的時候是朋友,我們分手幾年後我會懷念你,我們還是朋友,可你這麽沒完沒了的跟著我,我又不給你發工資,又不給你飯吃?你纏著我有意思嘛?”

鮑蕾的臉色一僵:“我隻是覺得我們以前在一起的日子挺好的。”

“你覺得好嗎?”方妍冷冷反問,“你應該是覺得好的,你把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中,最好每個男孩子都跪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和陶盈盈拚個你死我活,但說實話,不幼稚嗎?好像孤立她,又讓許佳為你當丫鬟,你發號施令——這樣的遊戲你還打算在高中裏繼續?然後讓我為你運籌帷幄?!說實話你到最後就算贏了又怎麽樣,你還是不如陶盈盈聰明,人家知道上岸了,明哲保身,去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你還在為過去留戀,有什麽可留戀的?繼續你的輝煌?到新的地方重新複製出一個李煜輝和葉聲來,沒完沒了了。”

鮑蕾被說的臉色通紅,咬著下唇,十分尷尬。

方妍不客氣道:“我知道你為什麽要跟著我,想必你自己心裏也很清楚,沒有我的話,你的輝煌無法繼續。你不就是想出風頭嗎?但是說白了,我不想玩兒,我由頭至尾都對這些不感興趣,當初咱們合在一塊兒,也就是曉夢不在,我無聊了,寂寞了,想要人陪,沒有人可以孤獨的所向披靡,因此咱們各取所需,我並不欠你什麽。更何況,我和祝怡在學習上幫了你不少。”

“但是我們都要向前看。鮑蕾。你為什麽做不到呢?”方妍站在欄杆邊上,下麵就是奔騰的江水,即便是夏天,站在江邊也不會覺得熱,她的腦子很清醒,言辭也很犀利。

鮑蕾的眼眶有點紅,她知道方妍說的每一句話都對,一針見血,她為什麽要跟著方妍?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方妍就好像一個團隊的核心人物,是靈魂,方妍自己不屑於那些讚美和阿諛,就把光環讓給她,由她來享受這一切,她就像一個吸毒的人,上癮了,沒法受到人群冷落,沒法接受那種不被注目的日子,她需要方妍。

但並不是真的忠誠於她。

方妍對此一清二楚:“你看,我曾經一度把你當成知心的朋友,真的,在我心目中,錢是很重要的,我爸不在家的時候,我有一次問你借錢,我覺得你未必會借給我,即使是朋友,這種事也不是必須的。雖然咱們號稱關係不錯。但是你當時知道了,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那時候我想,除了有小夢,我還有你,人一生中能有一個真心的朋友就不錯了,我何其有幸啊!然而錢在每個人心目中的地位不一樣,或許對你來說,錢並不是第一位的,虛榮心才是,你可以把錢給我,卻不能把虛榮讓人任何人,所以即便是你並不真正喜歡葉聲,你也非要把他搶到手,為什麽?因為優越感。你要向所有人證明你不輸給任何人,尤其是我。把他從我手裏搶走,比搶走其他任何人更讓你感到有存在感,不是嗎?我說的對不對。”

鮑蕾的眼淚流下來,但卻固執的昂著頭顱:“你非要把事情捅開來說嗎?你總是這麽心硬,是,不錯,我很賤,我搶了很多女孩子的男朋友,搶走他們就把他們甩了,我看著他們為我要死要活我心裏就很快活,我覺得那些女孩子活該,她們沒能握緊她們是她們自己沒本事,怪不得我。但是你,我開始真的不是有意要那樣做的,你也要考慮到我的感受,葉聲和我幾乎從小看著彼此長大,我一次次幫他撮合你們,站在你們旁邊,看著你對他從視若無睹,到若即若離,到真的被他打動,最後你們在一起,我也曾是真心的為你們高興。但是本來我有李煜輝,我們四個人一起出去,後來我卻什麽都沒有了,而你什麽都有,你有葉聲為你遮風擋雨,我們三個人走在一起,我就像是多餘的,葉聲的眼睛裏隻有你,你開心,他就開心,你不開心,他比你更不開心。還有你,你從前不對任何男孩子笑的,後來你會對他笑,且隻對他笑,我記得特別清楚,我們去讀藝校的時候,音樂學院裏那麽多帥氣又有錢的師哥招你,你眼睛都不眨一下,我開始嫉妒了,為什麽我和李煜輝那麽容易就分開,你們卻那麽堅定?我撮合了你們,然而我痛苦難過的時候,你們又為我做過什麽呢?我那段時間夜裏總睡不著,時常想,如果當初沒有撮合你們,我和葉聲是不是也有可能呢?我和他是不是也會像你們一樣堅定?或許從一開始,我們配對就配錯了,應該是我和葉聲,那麽我就不必像現在這樣受苦了!要知道,以前我們大家一起出去玩,哪個不是真的開心,可是沒有了李煜輝,這一切對我就是煎熬,我隻能在旁邊看著你們開心,葉聲給你買汽水,隨手替我帶一份,那些都不是他專門為我做的,而是他看在我是你的朋友的份上,照顧我,給我麵子才這樣做的。我這樣被忽視,我怎麽甘心,我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但是我又想要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我有安全感。你們兩個,我一個也不想放開。”

“你說我留戀過去,是,我是留戀過去,因為我也知道自己做錯了,我知道你們是真心對我好的,除了你們,還有誰會容忍我做這種事情?”

“所以你就跑來對我搖尾乞憐,哭訴心聲,要我傻逼的再當一回白癡,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繼續和你做好朋友?”方妍反問。

鮑蕾難過的垂著頭,囁嚅道:“不能嗎?反正我和葉聲也沒有關係了,他看到我很討厭,我們還能不能繼續做朋友?”說完,她抬起頭,飽含希冀的眼睛,緊緊盯著方妍。

方妍覺得說了這麽多,合著竟然是對牛彈琴!

她笑了起來,連連搖頭道:“奇葩啊……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原諒你,我會無止境的縱容你?鮑蕾,你還沒聽明白嗎?過去對我而言已經是過去,我是打算要向前走的,你也好,葉聲也好,對我都沒有意義了。而且你跟我爭了那麽久,你爭到什麽了?最後葉聲我可是空手放出來了,你怎麽不去把握?因為你自己知道沒有勝算,他根本不喜歡你,他情願隨便找個女人都找你,所以我們都輸了,不是嗎?”

“不,你沒有。”鮑蕾雖然不甘心,但是她必須承認,“你一直都在葉聲心裏,他從頭到尾喜歡的都是你,這一點沒有改變過,不論你多麽不待見他,放棄他,他都沒有變過。你——你是一個,嗬,我終於體會到了葉聲的感受了,你的心硬啊,你可以說拋下就拋下,一點舊情都不顧念。”

“那你去勾引葉聲的時候你顧忌我了嗎?葉聲和你兩個人夜裏一直來往,他又顧忌我了?是不是覺得背著我**的感覺挺爽的呀?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方妍乜了她一眼。

鮑蕾正視前方:“那是我勾引他的,我承認,但是他沒碰我,至少沒有主動碰我。”

“被動的讓你碰也是他的罪過。”方妍道。

鮑蕾驚訝的張大嘴。

方妍說:“沒錯,我就是這麽霸道的人,要知道如果你不想讓別人親,這世上沒有人能親得到你,他既然讓你鑽了空子,那就是他心性不穩,這樣的人即便我再喜歡,我的理智也會阻止我,我的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感情就必須是絕對的一對一,不是多項選擇題。”

鮑蕾喟歎道:“還真是你的風格,不僅對自己狠,對別人的要求也很高,你這樣活著,會很累的。”

“我本來就不是一個輕鬆的人啊。”方妍聳聳肩,“你認識我的第一天就知道我有多嚴肅。”

“我開玩笑不代表我會放棄原則,懂嗎?”方妍目光沉沉的看著江麵。

鮑蕾問:“可是原則不能變通嗎?你知道葉聲和你的紙條被老師拿走了以後,他不是不著急的。你隻是不知道而已,他自責,所以不去找你,你還罵他為什麽要把紙條留著。我告訴你他為什麽要把紙條留著,因為你說的每句話他都想牢牢地記在腦子裏,生怕轉眼就忘記;你寫的句子他翻來覆去得看,總在想是不是會有更深一層的含義,他連你的標點符號都要去研究。你對他笑一下,他可以開心一整天。你不理他,他連飯都不想吃,有時候胃疼的抽筋,都吃不下去,沒胃口。這樣一個人,這樣喜歡你,我沒法不嫉妒。”

方妍聽完沉默了很久,什麽都沒說。

她從來不是擅於表達情感的人,更何況對於鮑蕾她也不想表達,隻是她很想告訴葉聲,假如鮑蕾剛才說的都是真的,那麽她也並不曾辜負過他,她讓他走到自己荒涼的心裏,埋下過一顆種子,她等著這顆種子發芽,開花,結果,可是他卻走了,這顆種子沒能長成,它的主人就已率先立場,從此以後,得由她來負責照顧這顆沒有結果的種子,這顆種子在心底裏潰爛了,疼的也隻是她一個人啊……

葉聲有代表,有發言人,而她呢,她隻能把所有的話都吞進肚子裏,讓故事到這裏終結,成為一個永恒的秘密,反正他們也不能重歸於好了,說與不說其實並沒有太大意義。

她望著江麵,笑了一下,好像想通了什麽,如釋重負。

鮑蕾不可思議的看著她,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