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總在轉身以後
婚禮定在五月二十號。
彼時尚沒有什麽520的說法,之所以定在這一天完全是因為翻了老黃曆,說這一天乃是黃道吉日,宜采納,宜嫁娶,加上天氣晴朗,風和日麗,實在是再好沒有了。
酒店選的是南京路上的四川飯店,設了足足二十桌的酒水,省的陳菊笙嫌排場不夠,又這裏不好,那裏不對的找麻煩。
說道陳菊苼,方靜江現在也已習慣她的這副地主婆嘴臉,她連對自己的老公都尚且如此,更何況別人?!好像這世上所有人都欠她多還她少似的。他決定采取不回應政策,進門隻喊一聲‘媽’,出門也喊一聲‘媽,我走了,再會!’,彼此不鬧到撕破臉皮就算皆大歡喜了。
但是方靜江頭腦還是很清醒的,該擺原則的地方他絕不讓步。就譬如說有一次,方靜江聽到陳菊笙正上樓來,她由於身體肥胖,每一步踏在樓梯上,腳步聲都顯得特別沉重。因此十分容易辨認。他於是故意大聲的問月茹:“你手上怎麽這麽多青?哪兒來的?”
月茹知道他的用意,嗔了他一眼,讓他別多事。
靜江非要說:“別跟我講是你自己不小心撞的啊,撞不出那麽多青來。”
陳菊苼其時正走到樓梯的中間,聽到這話便曉得是方靜江在給她施下馬威,便沒有上去,而是退到樓下罷了。
之後一直到婚禮的前夕,兩家人都沒有發生過什麽衝突或者齟齬,都是客客氣氣,有來有往的。
白俊高興,高興他的女婿終究還是方靜江,一來女兒喜歡,二來小方對女兒也真心,兩全其美,何樂不為呢!
陳菊苼其實早就後悔了,她本以為隔壁的小嶽是塊鑲金的和氏璧,誰知道經過德華的提點之後終於明白那根本就是一塊普通的磚頭,而今好了,趕走了方靜江女兒沒著落不說,家裏從前那些常供的魚蝦蟹也沒有了。
要吃還得自己掏錢去市場裏買,陳菊笙摳門,越想越不劃算,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後來托四鄰八屬的給月茹介紹,但是架不住風言風語傳的快,左鄰右舍都聽說了那些事,好人家知道她處過男朋友,誰還願意要她?另外一個原因就是菊苼,有說月茹的媽忒辣手,好生生的兩個孩子非要棒打鴛鴦;有說月茹的媽忒精明,收兩家彩禮,設局騙錢。總之兩者相結合,白月茹簡直身價大跳水。
弄得陳菊苼最後沒辦法,隻好往遠了找,這才找到了陳興國,想說都是搞副食品的,也算一個類似點。
結果三兄弟看完之後,德華說:“此人油腔滑調,靠不住。”
德成嘟噥著:“他家裏也沒比方靜江家裏好多少吧!”
德輝無奈道:“那怎麽辦呢!小方都沒戲唱了,隻能再找了呀!不過這人看著橫豎一個小白臉,以後指不定還要我們倒貼賴!”
一席話將陳菊笙說的火冒三丈,回去對著月茹又是一通數落,好像都是她的錯,不關自己的事,嚷嚷道:“你要是真有本事,我就是把方靜江橫過來捏豎過去捏,他也一樣屁都不敢放一個,你看後兩排的美娟,她把他老公收拾的多服帖,說到底還是你自己本事,養你那麽多年都白養了!”
然後接下去再見得,就淪落到是已經喪偶的鰥夫了,足足比她大了二十歲。
相親回來以後,月茹氣的哭了,指著陳菊笙,和她對吵:“這要還是在舊社會沒解放,你還不把我賣給人家做小老婆啊,你就死要錢,有你這樣的媽嘛,我是你生的,又不是撿來的。”
陳菊笙氣哼哼道:“正因為你是我生的,我才更來氣,這麽沒本事!別人家女兒嫁出去都掙錢,就你是個賠錢貨,除了往家裏帶窮鬼,還是窮鬼。你現在還能找個鰥夫就不錯了,你又不是黃花大閨女,等到人家老頭子真找到了填房,你再這麽挑三揀四的下去,我看你連個豆腐渣都蹭不到。到時候你就抱著你的枕頭哭去吧。我跟你說,就這麽定了,就選這老頭。”
話剛說完,月茹就跑了出去,什麽東西也沒帶,就穿著一件白襯衫,一雙鞋,一個人在八埭頭的夜市逛到午夜兩點鍾,然後走到了單位,在門房間睡到天亮。
*
現如今再想想,真是恍如隔世啊——白月茹坐在酒店裏專門安排給新娘化妝的房間裏,對著鏡中的自己,擺弄了一下鬢邊的頭花。
化妝師稱讚她漂亮:“小姐你的皮膚真好,我這裏的粉一塗到你臉上立刻就貼起來了,不像有的人皮膚粗,塗了粉就跟油漆糊了牆一樣。”
月茹被她說笑了。
“可惜就是……”化妝師看著她的臉。
“怎麽了?”月茹問。
“沒什麽。”化妝師笑道,“結婚都要說吉利話。”
“沒事的,我不忌諱什麽,你說,你告訴我。”
化妝師道:“你眼角底下一粒痣。”
“嗯。”月茹點頭,一邊摸著自己眼瞼底下的那個位置,一邊問道,“你懂不懂麵相?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淚痣,要是算的話那可就慘啦。”
“當然不是!”化妝師忙賠笑道,“絕對不是,淚痣還要靠近眼底臥蠶一些,你的在下麵呢,我說著玩的,你別放在心上,我呀,就是覺得您要是沒這顆痣那就完美了。我們化妝師都有這個毛病,喜歡漂亮的臉蛋,忍不住就要打量別人。”說完,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
月茹撲哧一笑:“那你們給我打多少分?”
“一百分!”化妝師按著她的肩膀,討好的說,“您是不知道做我們這行的困難,我們巴不得天天都遇上漂亮的小姐,這要是遇上特別醜的,挑戰的難度真的很大啊!這妝到底要怎麽化?因為怎麽化都是醜啊!”
月茹被她逗的俯仰不止。
當然了,化妝師說話的同時都是一直在給她化妝的,剛好塗到腮紅這裏,‘呀’了一聲道:“您等會兒,這裏少了一個腮紅,這些顏色都太深了,不適和您,我去問其他同事要點兒來,您等等,我一會兒就回來。”
“好。”月茹滿心歡喜,她想讓靜江看到最美的自己,一輩子就那麽一次,她要他永遠記住。
可二十分鍾過去了,化妝師還沒回來。
月茹本來安靜的坐著,到後來百無聊賴,幹脆自己站起來在房間裏踱步。
等不及了,就打開門探了探,發現走廊裏一個人都沒有,隻有頭頂掛了幾隻橘紅色的吊燈,兩排西式古典的座椅,再加上耳旁依稀可以聽見樓下的音樂和司儀在介紹的聲音,令人不由自主的就聯想到百老匯。以為這是在舞台的幕布之後。她儼然是今天的女主角,自然知道自己馬上就要上場,在幕布被扯開之後,接受所有人的矚目,所以她暗暗有些著急,那化妝師要是再不來可怎麽好,司儀無話可說,拖不下去了冷場可怎麽好?
靜江在哪裏呢?——但凡遇上難題,她第一時間想到的總是方靜江。
誰知正想著,驀地,就聽見除了音樂聲之外,還夾雜著一些忽遠忽近說話聲。
遠的是宴會裏的人群,窸窸窣窣,像成堆的蜂蜜聚在一起。
近的,有兩把聲音:低沉的男聲,似乎刻意的在壓抑著。
那是屬於方靜江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另外一把是女聲,斷斷續續的,她聽得不太分明。
她其實也不是有意過去偷聽,隻是房間就在隔壁,她下意識就走過去。
門並沒有鎖嚴,漏出一條縫隙來,透過食指和拇指間大約一個虎口的距離,她看到了盧麗華的臉。
那個女人的臉很豔,她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尤其上次在車站,盧麗華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對著方靜江‘霸王硬上弓’,那麽大膽直接,說實話,要忘記也很難。
隻是盧麗華的發型這一次顯然有所改變,她原先是卷發的,現在變成了直頭發,披在肩上,若從背後看,倒是與月茹有幾分相似。
此時的方靜江顯然是被她糾纏的有幾分疲憊了,歎了口氣道:“麗華,坦白說,我要是從前真和你有過什麽,你現在這樣還算是情有可原,可我和你八字都沒有一撇,你鬧什麽呢?”
盧麗華哭哭啼啼道:“我就是想知道你為什麽不要我?”
方靜江又歎一口氣,心道,這不明擺著嘛!很多事,單位裏的同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非要把它說出口,就很難看了,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女同誌。當年被人強¥¥%@奸也並非自己所能控製的。
再加上盧麗華對他是真心的,方靜江可以感受的到,所以他處處忍讓,對盧麗華在講話上,始終比較注意分寸。真正不要盧麗華的理由,他隻對月茹一個人說過。
偏偏盧麗華就是不依不饒,上前一把抱住方靜江,動情道:“我搞不明白你的心,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你老婆也就很普通的一個女人,說穿了,丟在馬路上一點也不出眾,她比我漂亮嗎?不見得吧?”
盧麗華這樣說,很顯然,是已經找了許多人評價和對比過她與白月茹了,並且有了讓自己滿意的答案才來找方靜江質問。
方靜江道:“樸素也是一種特點,她很老實,我喜歡單純的姑娘。”
盧麗華立刻拉下臉來:“那你的意思是說我不單純咯?”
方靜江扶額:“不是……”
到底要他說什麽才好,女人都是神經病嗎?!
他心裏覺得僥幸,還好月茹不是這樣的!
“那是不是因為她家裏特別有錢?”盧麗華又問。
“有錢?”方靜江重複了一聲,隨即道,“哦,那算是吧,她家裏的條件比我好太多,所以我丈人家的人,對我並不是太滿意。”
“難怪!”盧麗華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之前你和沈怡文我就覺得奇怪,好好地怎麽會被人家的爹調到國安菜場去,一定是你和人家好了又後悔,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所以被人家報複了吧?”
方靜江一聽,頓時臉色也難看起來,冷冷道:“我跟沈怡文比跟你還不熟,那更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從來沒有過的事,我說你怎麽這麽麻煩…”
話才說到這裏,更重的還沒出口,盧麗華就已經淚流滿麵,方靜江隻好將後麵的話又吞回去,然後在心底暗歎一聲倒黴。
他再一次好言相勸:“麗華,別鬧了,我結婚,請你祝福我好嗎?”
“好!”盧麗華抹幹眼淚,“我就是想弄清楚你為什麽喜歡姓白的不要我,我哪裏不如她,我連頭發都弄得和她一模一樣了,你也正眼都沒瞧我一眼…”
因為你壓根就不是她啊!
方靜江心道。
但同時也心軟了,對著盧麗華的臉色漸漸好轉,溫聲道:“你對我的好我知道,但是真的對不起了,感情這種事是不能勉強的,你就是弄得和她一模一樣,我也…”
“行!你別說了。”盧麗華伸手打住,“我知道,就是因為她爸是廠長,比沈怡文她爸牛逼多了的那種,對吧?我知道了!”
這些是沈怡文告訴她的,說方靜江最喜歡找有錢人家的女人,盧麗華其實也不是第一次聽說這種傳言,起先她也不信,但今日一見這酒席的排場和娘家來的人,很多胸前都有軍銜,心裏頓時就有了計較。
“好吧。”方靜江雖然無奈,但也懶得解釋了,隨口道,“你愛怎麽想怎麽想吧。”
說完,起身就要向外去了,他還要招呼賓客。
門外的白月茹於是趕忙向後退,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逃,但盧麗華的話一下子讓她原本激昂的心情稍稍熄了一些火,她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方靜江到底為什麽喜歡自己,或者,方靜江到底喜不喜歡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