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因果報應論

範繼坤走後,在走廊裏和方靜江彼此交換了一根香煙。

範繼坤道:“好了,都問完了,沒事的。”

“沒什麽吧?”靜江看他。

“沒事沒事。”範繼坤連聲道,“不過是循例問一下,問一下放心,對大家都有個交代。”

“你這個位置也真不好做,每天要管這麽多事。”靜江道。

“是啊。”範繼坤歎了口氣,隨即道,“你帶她回去吧,是個好孩子,要好好的養傷,有什麽需要盡管跟單位裏說。”

靜江點頭:“好的,先謝謝你和老楊了,謝謝你們關心,也麻煩你了,特意過來一次。”

“哪裏的話,真是!”範繼坤一邊說著,一邊拍了把方靜江的肩膀,“大家都是兄弟,客氣什麽!”

兩人接著又寒暄了幾句,範繼坤才真的走了。

靜江回到辦公室,就見到貓貓低著頭。

他俯□想抱她起來時卻發現她在哭,滿麵孔都是眼淚。

靜江怔住道:“怎麽了?好好地這是…又怎麽了?”他委實沒想到,孩子的淚水隨著他的言語越流越多,如潮湧一般,伸手去抹,燙的他心口疼。

貓貓沒說話,隻是抱著靜江的脖子哭,良久以後才抬起頭看靜江道:“對不起爸爸,我撒謊了。”她哽咽著說,“我還是撒謊了。”

她到底是個孩子,在範繼坤麵前可以強撐著,到了靜江麵前所有的偽裝便都卸下,她經不起大人那麽長時間高壓的逼迫和審視,還有範繼坤與她打得心理戰,她動輒得咎,唯恐自己說錯了什麽就要連累父親,她真的不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隻顧著一口氣把責任都推到孫惠茵身上去。那是她唯一能幫助父親脫身的法子。

她當時鎮定,其實心裏是嚇得要命,待範繼坤走後,她見到靜江是再也忍不住,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大聲哭了出來。

靜江道:“怎麽回事,不是讓你實話實說嗎,你為什麽撒謊?”

貓貓擺著小手:“不能說實話啊,爸爸,他會害你的。”

靜江蹙眉:“不會,他跟我關係還不錯,不會害我,你又胡思亂想了。”

貓貓道:“爸爸,他不是好人。”

靜江望著貓貓,他很清楚自己的女兒智商有多高,現在經過一係列的事情之後,他更加肯定,她的話從一定層麵上來說很有參考價值。

他道:“你有話就說吧,怎麽了?”

貓貓緊張的捉住他的手:“他說隻要我回答這個阿姨是故意澆我的,就說明你和她有男女關係,就要調查你,他要我說不是故意的。”

靜江沉吟,腦中本來星羅棋布的線索頓時連成一條線,逐漸清明。他知道,範繼坤要害他,可謂是百利而無一害,他不由冷笑,心想,借著孫惠茵的事情確實可以大做文章,但他幫孫惠茵是為什麽呢?

貓貓很快給出答案。

“我不敢說實話。”孩子怯怯道,“他就是那個男的,我看到過的,你不是要我指給你看的嚒,一個年輕的你已經看到過了,就和阿姨坐在車間門口,還有一個年紀大的,就是他,我認出來了。”

靜江驀地一怔,是啊!他怎麽會沒想到範繼坤呢!他原來就是孫惠茵的頂頭上司,車間主任,如此看來,焦蘭美為什麽要如此針對孫惠茵也有了解釋,誰會放過一個和老公有不正常關係的女人。

他看著貓貓,隻是可惜,就因為他,因為自己的一時疏忽,和孫惠茵走的太近,導致貓貓無辜被卷入了這場風暴裏,傷重成這樣!

他內心自責不已,緊緊地抱起她。

貓貓哭道:“爸爸,其實我剛才是裝的,我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會不會害了你呀!”

“沒事。”靜江摸她的頭,安慰道,“沒有人可以害到我,這件事到此結束了。”

“真的麽?”

“真的。”靜江道,“結束了。”

雖然孫惠茵在範繼坤的掩護下就此逃過一劫,可以不用被審查,但靜江知道那不是她運氣好,而是她的女兒為了他,為了自己所作的犧牲,他心裏比誰都明白,這世上任何人都會害他,騙他,唯獨血緣親情,唯獨他的小女兒不會,她那麽小,已經在保護爸爸媽媽了。

靜江覺得無比的汗顏。

他遠遠不如一個孩子啊。

他決定帶她回家,要讓她安穩,要讓她從此當一個快樂的公主,不再為世事所侵擾。

那一年的冬天很快就來臨,數年以來都沒有過的大雪降臨在海城,貓貓躺在**,腳後跟墊著奶奶給她做的布包,夜裏經常會疼醒,迷迷糊糊的,輕哼著疼啊疼,仿佛喊出來了,她會好受一些。

方家所有人都在一種無比悲傷地氛圍中過了年關,靄芬為圖個吉利忍著不哭,但夜裏回到臥室,卻還是忍不住偷偷垂淚,明忠的歎息聲一波接著一波,月茹臉色蒼白,為了貓貓,她很久沒有回娘家,隻顧著她,靜江也是忙得焦頭爛額,有一次,他親自帶她去換藥,果然就像月茹說的那樣,當醫生小心翼翼的用鑷子掀開她腳上的紗布的時候,靜江一個大男人竟然哭了出來,她女兒的腳上一點皮都沒有啊,如今在藥物的調理下,斑斑駁駁的長了一些,隻是長了一點兒又碎裂,又重新再長出來,這要多疼啊!他轉過頭去,迅速抹幹了眼淚。

貓貓倒是習慣了,她咬著牙對醫生伯伯道:“來吧,伯伯,你一下子掀開就好了,這樣我忍的住,你一點點兒得拉開我反而更疼。”

醫生推了推眼鏡,這個小姑娘常來,他已經認識她了,連他也無聲的歎息,祝福她道:“希望你以後腳上不會留疤。”

貓貓低著頭,沒有說話,良久敷衍似的對醫生笑道:“不會留疤的,給我做手術的醫生答應我,說以後也要讓我漂漂亮亮的,我相信他。你們都是好人。”

這一次的傷害看似隻有那幾年的疼痛,可在她以後數十年的人生裏,每次午夜夢回,總會不經意的想起,曾經,曾經,我那麽疼,那麽那麽的疼,我竟然挺住了。

夫妻倆為了孩子也不再吵架了,甚至連口角也沒有,仿佛一夜之間,他們都疾速衰老了。

月茹安心的做著她的家庭主婦,靜江也還是那麽難以侍候,但顯然已經收斂了許多,他的脾氣全都用到了外麵,在家裏他隻是一直溫柔的沒有牙齒的老虎,隻要貓貓開心,他做什麽都願意。

他去常熟出差,給老婆和孩子買了一堆的衣裳,因為那裏是專門搞批發的。

貓貓在家穿的衣服本來就很多,除了月茹會給她買好看的公主裙之外,兩個姑姑也變著花樣的給她織做各種款式顏色的絨線衫,衣服一堆一堆的,她每天翻著花樣,大家開玩笑說,這些衣服呀,就是穿到她出嫁都穿不完。

但貓貓最喜歡的是一件桂芝姑姑親手給她做的紫丁香的旗袍,見過的人都說,旗袍可挑人了,有的人穿了就顯得不倫不類,像個賣笑的,一身風塵,有的人則穿出了仙女的味道。他們家貓貓不過是一丁點兒大的孩子,小小年紀,竟然把一件款式如此簡單的旗袍穿出了古典優雅的韻味,大家都說,這孩子不得了呀,長以後大了肯定是個美人。

而貓貓把他爸爸從常熟帶回來的一套牛仔服穿上身可就搞笑了,把月茹笑的是前俯後仰,主要是她皮膚本來就白,那個時候又是shirley temple(秀蘭鄧波)最火的時候,凡人見到貓貓變裝,腦子裏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小妞怎麽這麽像那個小外國人?!好玩的不得了!

貓貓的臉都快被大人們捏腫了!

而且她個子雖然小,但穿上牛仔服就顯得很成熟,和她的樣子很不搭調,有一點喜劇效果。

為此,靜江決定帶著她去參加公司組織的無錫賞楓會。

貓貓的腳在這一段時間的休養裏,已經好了很多,她也開始慢慢的淡忘了孫惠茵,不再提起,也不再想起,或許是她受的打擊實在是太大,出於心裏防衛的關係,也或許是她當時已經殫精竭慮,總之她下意識裏希望忘掉那段不愉快的回憶,如她所願,她終於走出了陰影,漸漸地開朗起來,笑容也重新回到了臉上。

到了要去無錫的那一天,貓貓特別興奮,老早五點多就醒了,火車是七點半出發。

貓貓把爸爸叫醒,靜江說還早嚒,哪知道月茹別扭的死活不肯讓靜江去,說:“你一定又是和單位裏哪個相好的約了一起去,說,是誰,小薑還是小朱?還是小蔡?”

她是故意在撒著嬌。

靜江道:“我讓你一起去你非不肯去,我帶孩子去你又要想東想西,啊呀,反正跛腳麻皮都和我有關係。”

月茹咯咯的笑起來,雙腳纏上靜江的腰身,扭擺道:“不管不管,反正我就不讓你去。”

她這樣媚態百出,靜江哪裏走得了,兩個人在**糾纏在一起,好一番雲雨,貓貓不懂這些,在她爸跟她說‘時間還早,你先睡一會兒’之後就呼呼大睡了。

然後一家人等到七點,靜江和月茹忙活完畢,靜江一身的大汗還意猶未盡,月茹道:“你走呀,你現在怎麽不走了。”

靜江抱著她,在她頸邊歎息道:“唉,再等一會兒,讓我等一會兒再出來。”

結果又是半個小時過去,弄得把貓貓叫醒的時候,已經超過了八點,火車開了,單位裏的同事不等他們了,月茹奸計得逞,在家裏哈哈大笑,點著他腦袋道:“活該,誰讓你色心大起,色字頭上一把刀,活該你遲到!”說完,扭著屁股上班去了。

靜江隻得抱著貓貓匆匆趕到火車站再買兩張票,趕到無錫去與他們會合。

貓貓苦著臉道:“爸爸,我們接下去去哪裏啊?”

他們父女兩個人寂寞的坐著綠皮火車,一路百無聊賴的總算到了無錫的指定集合地點。

當他們一家三口回複到平靜的時候,同時孫惠茵也在承受著她的因果。

她養傷期間就曾不止一次的要求自己的哥哥去懇求方靜江,但每次都無功而返,孫的哥哥在幾次碰壁之後對她道:“人家不把你送進派出所已經很給你麵子了,妹子啊,你怎麽還要鬧?外麵好男人多的是,你為什麽非要那麽想不開,就盯著他方靜江一個呢!”

孫惠茵黯然道:“正因為看的男人多,知道他們都想要我,都想玩我,沒有一個是真心待我好的,真心珍重我的,唯有他,不論我用什麽手段,他到現在連碰都沒碰我一下,即便是對她老婆最不滿的時候,他也沒有和我有過什麽身體接觸,我知道他對我肯定是有過感覺的,可他一直顧念著他的家庭,他的妻子和孩子,這樣的男人去哪裏找?哥,我不搶,我到哪裏去找這樣的男人呀!”

“可你這麽做是不對的呀!”孫的哥哥痛心疾首道,“我希望你幸福,可這種幸福不是靠欺騙和耍手段得來的。你之前騙我說人家的老婆不好,有問題,虐待孩子,我才幫你去找他說項,可事實上呢,你竟然是要插足人家的家庭,做第三者,除了這些不算,你還用開水燙人家的孩子,你怎麽下得了手啊,爸爸媽媽在天上要是知道你做這種事該有多痛心啊!你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變成這個樣子的!你要知道,人家是一家三口,多一個都容不下,他們容不下你呀!”

“你還沒明白嗎?你生活還沒吃夠?在方靜江心中,他的女兒是他的**,你就算用再多的手段騙了他都沒用,他還是會回去護著他的孩子,這是血緣,就像你和我一樣,是割舍不斷地呀!你以為你做了這樣的事,除了哥會原諒你,會包容你之外,還有誰會?沒有人會原諒一個做這種事的女人,沒有人!收手吧,妹子!早點醒悟。”孫惠茵的哥哥勸她。

孫惠茵想起方靜江那種凶神惡煞的樣子,立刻就用被子捂住臉痛哭起來,她知道哥哥說的不錯,字字誅心,她竟然對方靜江動了真感情,否則今日之痛哭,所為何來?

後來她傷好了之後,回到冷凍廠去,一直沒有遇到方靜江,好幾次她試圖偶然的去撞見,卻發現方靜江不單沒有仇視她,反而是直接無視了她。

再沒有比無視更傷人的了。

這證明她之於他什麽都不是,連恨都懶得恨,連施舍恨給她都是一種浪費,他從心底裏鄙夷她,她感覺到了。

此刻的她,就像一直螻蟻,已經被他用腳活活的踩死。

她回到車間,獨自一人坐在那裏發呆,沒注意到車間的門被人輕悄悄地打開,繼而反鎖。

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