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冷庫的故事
一個月以後的某一天,小樂突然宣布了要結婚的消息,同時高興的四處發結婚喜帖,據說女方是一位人民教師,恬靜優雅,他很高興,終於找到了意中人。
而令人更意外的還在後頭,緊跟著小樂結婚的是孫惠茵,不過她沒有發喜帖,隻是幾個知情人在小範圍內傳播。
那一段時間,冷凍廠上下是眾說紛紜,都道是單位裏最後的幾個光棍都脫離單身隊伍了,如今隻剩下一個剛從月茹他們單位供應站轉過來的陸森小陸還是單身之外,其他的人都是成雙成對的。
靜江聽到了沒什麽感覺,如果實在要說感覺的話那就是鬆了一口氣。
畢竟孫惠茵已經三十好幾了,再耽誤下去隻怕再不到好的了,本以為她會和小樂將就一下,誰知道最後竟是小樂搶先一步甩了她,其中內幕曲折雖然叫人很想探究,但大家都選擇避而不談,隻是覺得大跌眼鏡,真是大跌眼鏡!
孫惠茵也比從前沉默很多,她本來在女同事裏人緣就不好,很清高的樣子,不肯與人交談,現在變得更加怪癖,寡言少語,整個人陰惻惻的,隻是**本色依舊不改,走起路來屁股一扭一扭,擺動的煞有韻律,眼風也是亂瞟,跟舊上海的窯姐似的,就差胳肢窩裏塞一塊手絹隨時隨地揮舞一下道:“啊呀,官人~~~”
所以冷凍廠的女同事假如跟老公都在一個單位,全都管的嚴嚴實實的,要是看見孫惠茵路過,一個個橫眉冷對道:“不許看,要看就戳瞎你的眼睛。”
不過大家對於孫惠茵的丈夫還是普遍感到很好奇,因為沒有人知道她的具體歸屬,再加上也沒人敢問,所以至今始終是一個謎。
冷凍廠裏倒是有一個人知道她的底細,那就是她的一個遠方親戚,算起來可以稱之為表弟吧!當時表弟畢業找不到工作,家裏人托孫惠茵,孫就找了範繼坤幫忙,通過人事把表弟給弄進了冷凍廠,而且還是安排在方靜江手下,當一個小職員,給冷庫看門的,每天沒什麽事情做,隻要負責下班時候把冷庫給鎖掉就好了。
隻是就眼下這個時機而言,這個一向沒什麽太大用處的表弟,對孫惠茵顯得前所未有的重要,他身負重任,隻因目前這是她能夠接近方靜江的最後機會了,她要搏一搏。
那是在孫惠茵結婚的前一天,由於她的低調,基本上沒什麽人想起來她第二天就要當新娘子,個把人想起來了便恭喜她一句,她也隻是笑笑說謝謝,大部分的人都給忘了,就連靜江也漠不關心,完全把這碼子事拋在腦後,一心一意的工作,直到了下班的時候,冷庫裏的侯開明突然打電話到他的辦公室裏來,說:“江哥,麻煩你到冷庫裏來一下。”
靜江不疑有他,隻想此時下班時間,有的人大概已經走了,不如自己去看一眼,便心急火燎的趕過去了。
“開明——”靜江一躍跳上月台,一路朝裏走一路喊著侯開明的名字。
不過始終沒有人回答他。
他用力一轉冷庫的鐵把手,門吱呀一聲重重打開,裏麵一陣冷氣霎那撲麵而來,清冷的燈光下,隻有一個孫惠茵在裏麵。
靜江詫異道:“你怎麽在這裏?”
“侯開明把鑰匙交給我了。”孫惠茵道,跟著一抿嘴,二話不說就撲進了他的懷裏,低聲道,“我好冷。”
靜江眉頭一皺:“冷就把開關給關掉啊!”
說著,轉過身去啪嗒一聲把閥門給關了,否則裏麵有零下四五十度的低溫,一不小心凍傷了怎麽辦。
孫惠茵緊緊揪住他的領子,哭的抽抽搭搭,已打濕了他的衣襟。
“我明天就要結婚了。”她抬頭望他,眼中有一絲灰心,有一絲絕望,還有一點隱隱約約的星光。
她突然把外套衣裳一掀,裏麵竟然□,靜江不由一震:“你,你要幹嘛?”
她坐在這裏良久,等他,等的如今瑟瑟發抖,她眼底含著淚,楚楚可憐的看著他:“我明天就要結婚了,我知道你喜歡你老婆,為了你女兒,你也一定不會要我,可是我就想把我自己給你,我不求什麽,真的,我隻是不想就這樣和一個不喜歡的人隨隨便便的結婚,然後麻木的過一輩子,我不想給他,我隻想給你,你要我好不好?”她哭著抱住靜江,摟住他的脖子,“算我求你了,求你了,你要我好不好!”
靜江被她逼得節節後退,孫惠茵竟還一把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你摸摸我,我也是一個女人,我不比你老婆差,我隻會比她更愛你,為什麽你不要我,我隻想給你——”孫惠茵痛哭起來,“你成全我,成全我好不好?”
靜江此時一臉的淡漠,這樣說或許有人不信,他又不是柳下惠,且也是正常的男人一個,怎麽可能看到這種情景無動於衷。可他偏偏就是沒感覺,這是事實。有時候方靜江也想,好在他並不好色,假如他是那種人的話,那麽貓貓和月茹勢必要遭殃了。在如此關鍵的時刻,他前所未有的鎮定,腦袋裏竟然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老婆和孩子,他知道**這東西就像吸毒,一旦沾上了,就像濕手黏上幹麵粉,甩也甩不掉,戒也戒不了。所以他雖然感動,感動孫惠茵能為自己做到這種地步,但他還是不得不歎息:“我們有緣無分。”
他將她推開。
無論孫惠茵怎麽哭,怎麽哀求,他還是用了這輩子最硬的心腸將她拒絕了個徹底。
他道:“女孩子,要懂得自愛。”
他希望自己的語氣沒有過重,那樣孫惠茵可能真的要傷心至死,他還是想給她一點餘地,可又怕太輕巧的語氣對她沒有震懾的作用。
此時此刻,他是像一個兄長一樣在勸她,在告誡她似的對她說:“女孩子,要懂得自重啊。”
一邊說,一邊從地上將她褪掉的衣服一件件拾起來,給她穿好。
孫惠茵哭的不能自已,泣不成聲,靜江簡直就像對待貓貓一樣,還給她把襪子也穿好了,輕聲道:“不要衝動,我不能碰你,這也是為了你好,我要是今天碰了你,明天你結婚,你丈夫知道了,以後你要被牽一輩子頭皮的,女孩子的名節很重要,要好好珍惜,知道嗎?!”
他看了看她,已經整裝完畢,便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孫惠茵一路走一路哭,她家其實就在雙遼新村,也就是貓貓的幼兒園的後麵,從冷凍廠走過去至多十五分鍾了,她多希望可以多走一會兒啊,最好能走一輩子。
路邊的梧桐樹枝葉繁茂,本就稀疏落魄的太陽徹底被遮蔽住了,她在心灰意冷中連恨都沒有了,隻覺得自己如喪家之犬般,被人驅逐回老巢。
她想,那麽多人覬覦她的肉¥%體,想要得到她的垂青,可她親自送上門送給方靜江,他卻不要。
真的,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方靜江於他而言是個謎,是個從來沒有碰到過的對手,她已無能為力。因為如果對她的肉體都不敢興趣,那麽她再也拿不出什麽東西去吸引他了。
靜江心裏也是有一份傷感的,他是一個男人,但一個女孩願意在結婚前把自己的貞(*操奉獻給她,對他來說這是一件很觸動的事,浪漫之中還有一點淒美,當然,他並不知道其實孫惠茵早就不是處女了,他一直處於這種‘有緣無分’‘相見恨晚’的情緒中,內疚的不行,覺得曾有人如此愛他,而他此生卻沒能照顧過她一天。
為了安慰孫惠茵,他道:“我和我老婆戀愛三年,我們是彼此的初戀,我們是有感情基礎的,假如說,我是說假如,在當時那個情況下,我同時遇見你們兩個,或許我會好好的選擇,看誰的性情更適合我,可現在我是有老婆的人,我有我的家庭要照顧,我跟你是不可能的,真的,別再想著我了,我希望你過的幸福,過的好。”
他把她送到她家的樓道口,燈光昏暗,她的眼淚幹涸了,隻定定望著他的背影,他說:“再見,真的。好好對自己。”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十幾年後,方靜江把這則故事當成炫耀的資本說給女兒聽的時候,想要顯示一下她老爹當年是多麽的玉樹臨風,對她媽是多麽的堅定不移時,貓貓一語點醒他夢中人:“噯!你幫幫忙哦,你就是一個傻x,那是一個多有心計的女人啊!你也不想想,她要是真想把自己獻給你,哪裏不能去?先不說開房不開房,你們冷凍廠有多少犄角旮旯是可以辦事的啊?樓頂的小房間,還有後麵那排廠房,地方多了去了,老爹!她偏要選擇冷庫,我說老爸您別說我粗俗,你們在冷庫那地方,就算你真想那什麽她,你能掰得開她的腿嗎?你都凍成一根冰棍了,你還有心思能插*的進去啊?!”
靜江一聽,有一種‘呃…好像真的是這樣’的感覺。
貓貓白了他一眼,“就你那點兒智商,看著凶的要命,其實和我媽一樣,都是二缺,腸子都是直的,一條道兒直通□,被人玩的團團的轉。她的目的很簡單,我告訴你,就是為了不讓你和我媽好過,反正她得不到你,得不到你就要你日日夜夜想著她,每次和我媽吵架了,你就會想到她,想‘呐,曾經有個女的對我這麽這麽的好,結婚前想要把貞操獻給我’,而我媽還和你吵,所以你就覺得她不好,天長日久的,對你們夫妻的感情得有多大的傷害啊!你別跟我說你從沒想過,你一定暗地裏偷偷比較過。”貓貓一口斷言。
靜江不語,幾乎等於了默認。
“所以說…”貓貓打了個響指,“你別跟我說我媽怎麽怎麽不好,我知道她有挺多缺點的,她對我好不好,我自己心裏比你更有數,可我有資格埋怨,你卻沒有,因為她對你是實心實意的,你卻沒有探索過她的內心,你沒有在她需要你的時候好好安慰過她,理解過她,就已經給她判了死刑。那個女人也就達到了目的。她隻是要讓你一輩子想著她,覺得她好過你的老婆,就夠了。老實說吧,你是不是這麽想的?”
靜江一笑,抽了根煙:“我當時就想,‘啊呀,這女的身材真是不太好,肩膀是斜的,胸部怎麽那麽小,而且腿短,連6比4的比例都不到,最大的優點隻有臉可以看看’,所以我就什麽心思就沒有了,還是你媽好。”
貓貓笑瘋了,要說男人的心思就是那麽簡單,加減乘除,在當時他們父女的談話中,方靜江沒有指名道姓說是孫惠茵,貓貓已經把這個女的給徹底的忘了,要是知道是她的話,估計老早就和靜江打起來了。
之後,靜江那夜是一個人走回家的,心裏千頭萬緒,又找了一個路邊攤喝了幾瓶啤酒,等到家的時候,敲開了門就直接睡在地板上了。
月茹氣壞了,趁著他還有點理智問他:“你怎麽喝成這樣?”
靜江咬著大舌頭說:“朋友…朋友…同事結婚,高興,多喝了兩杯。”
月茹嘀咕道:“你酒量很好的啊,白酒喝了多沒事,今天醉成這樣,你得喝了多少啊!”說著,歎了口氣,麵對躺在地上呈大字型的老公,吩咐貓貓搬他的腳,自己則抱著他的胳肢窩,把他拖進了臥室,然後推到了**,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靜江一米八的個子弄得他們母女快要虛脫了,月茹和貓貓歇了很久才緩過來,兩人坐到**,一左一右,開始夾攻逼問。
月茹用手捏他的鼻子,擰他的耳朵,貓貓哈哈大笑,去拿了一支水彩筆來,在爸爸的臉上畫了一隻大烏龜,完事了母女倆偷著樂。
而靜江醉的嘴裏一直嘀嘀咕咕的,喃喃自語,像是喊著誰的名字,醒轉不過來。
月茹趴在他的心口道:“噯,你說你喝那麽多酒幹嘛?”
靜江當然沒有回應,但卻像是聽到了她的問題一般,一直歎氣,一直歎氣,似乎心煩的不得了。
月茹默默的看了他一會兒,俯身在他耳邊傾聽,繼而用手捏住他的下巴,道:“說,給我老實交待,你是不是在喊盧麗華?還想著人家呐!”
靜江醉的還不徹底,勉強睜開眼睛,見是月茹,笑道:“別鬧。”
“不管,你說,我要你說,你是不是還喜歡盧麗華?”月茹其實是在開玩笑,故意和他鬧著玩的。她早就不把盧麗華放在心上了。
靜江道:“唉,小盧,小盧是個好人呐,可惜,可惜。”
“哦,那你就是喜歡咯?”
“還可以。”
靜江此時就像一台機器,比測謊儀還要真實,大約就是人們說的酒後吐真言,你問他什麽他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你。
“那薑瑞香呢?”月茹問,“你們這些臭男人都是這樣,一個不夠,心裏還藏著一二三四五,最好弄個後宮就更好了。”
靜江馬上道:“不要。”
“小豬阿姨小豬阿姨呢?”貓貓插嘴。
“小朱人很好的。”靜江回答,“不要胡說八道。”接著翻了個身,咕噥著什麽,又不知在說著什麽胡話,一個完整的單字都聽不出來。
“那小蔡呢?”月茹捂嘴。
“幫幫忙好伐!”靜靜連方言都出來了,意思是你省省吧,我會看的上她!
“那孫惠茵呢?”月茹一個接著一個問,反正今晚有的是時間,好不容易靜江喝醉了,月茹抱定主意,一定要好好戲弄他一番。如果她知道這番戲弄會讓自己那麽傷心,那她應該很後悔,有時候女人就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搞得太清楚,傷了自己的心,誰來補呢!
靜江沒有回答,沉默了很久,像是睡著了。
“說呀,說呀!”月茹搖晃著他的胳膊,“你說你喜不喜歡孫惠茵?”
“談不上喜歡,但是不討厭,我隻是覺得她很好,很好….唉——”他又歎息,長長的歎息,繼而念叨著一個名字。
月茹覺得不對勁,他今天歎息太多了,多的不尋常,他在感歎什麽,月茹無從得知。
“你不要說有的沒得,你就說喜歡不喜歡,你要不要她?直接回答,不許思考!”月茹命令道。
“不能要啊——!”靜江突然大聲起來,像是積壓在胸腔的一股氣需要傾吐出來,“不能要啊。”
即便是喝醉了,他的理智仍舊還在。
“為什麽不能?隻問你想要不想要,別去管什麽能不能,想嗎,你想要她嗎?”月茹問。
靜江沉默良久道:“要的,我要你的。”說著,一把拉住月茹的手。
月茹道,“你要誰啊?”
“我要你。”
“我是誰?”
他勉強睜開眼,看到了月茹,隨即輕輕鬆開她的手道:“別鬧了,早點睡吧。”
月茹的臉色煞白,回頭問貓貓:“我問你,前段時間,你老跟你爸爸去單位,有沒有女的跟他說過話?他現在怎麽就不肯帶你去單位了呢?”
貓貓撒謊道:“沒有。”
“真的沒有?你們有一段時間不是一直很晚回來嗎?沒人來跟你們說過話?”月茹的第六感像是突然靈敏了起來。
雖然靜江早就把自己和孫惠茵的關係和月茹大致交代了一下,但是刪繁就簡,細枝末節全都沒有了,貓貓卻是一直冷眼旁觀的,她的印象裏,有進浴室前的那件黃色針織衫,還有那件紫色的外套,有一個阿姨一直穿的很好看。但她不知道名字,她也不會說出來。
“沒有。”貓貓堅定道,“爸爸很忙,還要我給他貼發票。”
她在替父親圓謊。
月茹對著靜江道:“好吧,既然你要孫慧茵,那我走。”說著,就要從**下去。
哪知靜江突然挺起身來,一把拉住她:“誰說我不要老婆的,我要老婆,我要老婆。”靜江像個孩子一樣,握住了月茹的手就不放了,力氣也很大,月茹掙脫不了,靜江一直將她拖到自己的懷裏,喃喃道:“老婆我要的,老婆不能不要,老婆不能不要。”
“那你到底是要孫惠茵還是要老婆?”月茹失笑。
靜江驀地睜開眼,深深凝望著月茹,似乎是在仔細辨認,而後慎重道:“老婆。”
月茹總算笑了,氣的擰了一把他的□,疼的靜江倒抽一口冷氣。
月茹道:“看你還曉得要老婆,就算了,這次饒過你。”
靜江思維紊亂,完全不知道前因後果,他的大腦前一秒和後一秒完全搭不起來,徹底短路了。
但一直捉著月茹的手不放,她心軟下來,俯身含住他的耳珠,誰知他又開口歎息:“唉~~~唉~~~!”
月茹屏息側耳傾聽,眼底有一抹傷心益發濃厚,漸漸醞釀成水霧:“你到底在喊誰…”她的聲音已有些顫抖。
她也懶得理了,不顧一切的撲上去吻他,吻的密不透風,讓他透不過氣來,靜江隻得下意識推開她,見到是她,一揮手道:“你可不可以別煩了。”說完就仰天一倒呼呼大睡。
月茹坐在那裏,長夜裏,臉上布滿了拭不去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