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想要抱住她
“好,你去忙吧。葉初曉在那邊掛斷了電話,陸正南丟開手機,沉沉地歎了口氣。
“正南,出來吃飯了。”陸母在外麵敲門。
他起身出去,遠遠望了一眼飯廳裏獨坐的那個背影,笑笑:“我跟人有約,不在家吃了。”說完便徑自離開。
陸母眼睜睜地看著他踏出院子,呆了半晌才回到飯廳,輕聲對老爺子說:“正南他……中午有事兒。”
老爺子卻並未如她預料的一般發火,而是沉默地拿起碗筷,開始吃飯。
她怔然坐下,想問兩句卻又不敢,隻好也低頭默默地吃飯……
陸正南的車,開往陵園,這個地方,每次他回北京都會過來,卻常常都是在門口徘徊,而不敢進去。
他怕麵對墓碑上那個始終有著陽光般笑容的女孩子的照片時,自己會失控。
可今天,他還是進去了。
當他站在墓前,看著照片上,十七歲的淩知瑜,所有的痛,又席卷而來。
但此刻的痛,卻又與以往,有些不同。
他蹲下身來,指尖輕顫著撫上她的臉,眼神複雜,不知道過了多久,才低啞地開口:“知瑜,或許當年錯的人,不是他。”
陵園裏靜得出奇,甚至沒有一絲風,那般死寂……
而那兩天,葉初曉同樣在煎熬裏度過。
陸正南再沒打電話過來,她怕他忙著,也不好打電話過去。
可齊禛給的三天期限,就要到了。
到了最後一天下午,她已是心慌意亂,幾次摩挲著手機,都幾乎想要撥出齊禛的號碼,卻又最終忍住。
她不能妥協,但也不能貿然激怒他
。
下了班,她遊魂一般地出了公司,忽然覺得心裏特別害怕,想見米粒兒。
再也顧不上浪費不浪費,她直接打車,一路催促著司機快點開,仿佛晚一步,她就再也見不到孩子了一般。
當她出現在教室外麵,米粒兒詫異地跑過來:“媽媽,你怎麽來了?”
她把那個小小的身體緊緊摟在懷裏,盡管拚命壓抑,聲音裏仍有隱隱的哽咽:“沒事,媽媽就是想你了。”
“我也想你。”米粒兒親她的臉,卻發現了那片濡濕的淚痕,頓時愣住,不知所措。
“媽媽是想你想得太厲害了,都哭了,你看媽媽多沒出息。”她忙強笑著拭去淚水。
這一幕,落入剛踏進大廳的另一個人的眼中,他停住了腳步……
母女倆並沒有發現他的到來,隨後葉初曉陪著米粒兒去操場上玩滑梯,每當米粒兒看著她時,她都在微笑,可當米粒兒轉開注意力,她的神色便轉為傷感。
天漸漸黑了,她再不舍,也該走了。
看著米粒兒的身影在視線裏消失,她有流淚的衝動,卻還是極力忍著,走出校門,在公交車站,孤獨地等車,身影淒迷。
遠處,齊禛坐在車裏,久久凝視著她。
末班車到來又離開,她曾站立的地方空空如也,他悵然地收回目光,指腹在手機上摩挲半晌,撥出了那個號碼:“陳律師,起訴的事,先暫緩幾天。”
接下來的一周,葉初曉就像故事裏那個住在樓下的人,因為樓上的人已經扔了一隻皮鞋,便一直繃緊了神經,等待剩下的那隻鞋。隻要前台通知有她的信函,她都如同驚弓之鳥,生怕是法院的通知。
而她在實在受不住煎熬的時候,也曾試圖打電話給陸正南,可他的手機,卻已經轉為語音留言,怎麽都打不通,她徹底陷入無助的境地……
當沈婭從外地出差回來,發現她異常憔悴,擔憂地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終於忍不住,將這些天的焦慮一吐為快
。
“陸少怎麽會在這個時候丟下你不管?該不是他家裏反對,你又扯上孩子的官司,所以打了退堂鼓吧?”沈婭疑惑地問。
“他不是那樣的人。”葉初曉搖頭,仍舊為他辯解:“也許他爸爸病得很嚴重,他太忙。”
沈婭想想之前的陸正南,也覺得大概是自己多心:“是啊,陸少對你那麽好,不會這樣的。你也別太擔心,到時候要上法庭,我陪你一起去,在庭上罵死齊禛那個沒良心的。”
有沈婭打氣,葉初曉總算寬慰了些,聽她的建議,下了班跟她一起出去逛街放鬆。
恰好世都花園旁邊的商場在做活動,沈婭拉著她過去買完鞋,便一起坐觀光電梯去頂樓吃火鍋。而當葉初曉無意間透過落地玻璃往外看街景時,眼神突然一怔:她看到了那輛熟悉的黑色路虎……
這時,電梯已經到了七樓,沈婭叫她出去,臨走之前她又往世都的方向多望了一眼,可那輛車已經進了小區的大門,再看不到。
等訂好了火鍋底料,沈婭去取菜的時候,葉初曉猶豫半晌,再次打給了陸正南,然而,響起的仍然是那個柔和卻不帶感情的女聲,說來電將轉入語音信箱,請留言。
她放下手機,在心裏安慰自己,或許,是看錯了吧。
吃完飯出來,天色已暗,沈婭和葉初曉住在不同的方向,她要坐的56路先來了,於是兩人就此告別。
沈婭上了車,葉初曉獨自等了一陣,可她所占位置的斜前方,便是世都的大門,看得久了,先前的那個念頭便又漸漸浮了上來。
真的是看錯了嗎?可是他的車,她太熟悉,何況這車在古城並不多見。
街邊的綠燈再一次亮起,她終於還是穿過了斑馬線,走進世都。
拿出鑰匙開門的瞬間,她仍有些許遲疑,覺得自己是胡思亂想。
然而,當門打開,她聽見書房裏打電話的聲音,卻整個人呆怔住
。
露台上吹來的風,差點將門帶得再次關上,她卻在最後那一刻,抬手狠勁一推,頓時,門反撞回去,轟地一響。
書房裏的陸正南聽到動靜,起身出來查看,還拿著手機沒放下。
可當他看清門口站立的那個人,刹那間臉上閃過錯愕和慌亂,雖然立即用笑容來掩飾,卻仍未逃過葉初曉的眼睛。
“初曉,我剛剛才到家,正打算一會兒去找你……”他試圖解釋。
她卻笑了,眼圈泛著紅,卻仍笑得那麽明媚張揚:“當我傻是不是,陸正南?其實你的手機,就隻對我一個人設置了轉語音留言,其實你早就從北京回來了,隻是躲著不見我。”
“不是,我……”他還想強辯,卻無法直視她的眼睛,最終隻是長長歎了口氣:“不是我不想幫你,是我實在是有……”
“有苦衷?”葉初曉挑眉:“哈,對,你們一個個的,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心,痛如刀絞,她卻咬緊牙關,不許自己落淚。
她本以為,他和齊禛不同。
可原來,沒有什麽不同。
都是在無關緊要時,說她是手心裏的寶,可到了緊要關頭,卻鬆開了手,即便她會摔得粉身碎骨,也能背轉身去,裝作看不見。
她居然還傻傻地相信,他真的會永遠陪在她身邊,度過人生中每一個灰暗脆弱的時刻。
是她太天真。
他看著她眼中的憤怒和悲傷,積累到極致,卻又一層層褪去,眸子清澈得宛若透明,心裏越來越害怕。
他記得,當初她從齊禛的婚禮上離開時,也是這樣,仿佛已看穿世事,心已死。
“初曉。”他想要上前抱住她,她卻往後退了一步,定定地望了他最後一眼,轉身衝進了電梯……
陸正南追過去的時候,電梯已關門下行,而旁邊的另一架電梯卻還在上行階段,他急得猛按鍵,手最終卻又頹然地垂了下來
。
就算他現在追上她,又能做些什麽呢?他的人生中,從未有過這樣無力的時刻。
緩緩回到房中,站在露台上,看她的背影一路遠去,消失,心仿佛被生生掰下來一塊,窒息般地疼。
而葉初曉此刻,心卻似乎已經麻木了,清醒地上車,下車,上樓,回家,然後將床單被罩全部拆下來,拿到水房去洗。
指尖以為長時間的搓洗而開始紅腫脫皮,清冷的秋夜裏,她卻已累得滿頭大汗,卻仍舊沒停。有晚歸的人過來打水,見她大半夜地洗床單,眼神怪異地頻頻張望,她也毫不理會。
直至精疲力竭,腰再也直不起來,她才用胳膊撐在水台邊,低著頭,大滴晶瑩的汗珠,從額上滴下來,落進水中,濺起朵朵輕微的漣漪。
像淚一般。
她閉上眼喘息許久,再睜開眼時,眸底已無半點情緒,用力端起水盆,回房睡覺。
新換的枕套,再無他的味道,想想這些天,每天夜裏都自欺欺人地抱著他睡過的枕頭,假裝他還在身邊,假裝不孤單,她就覺得自己,真可笑。
真正是可笑,吃過一塹,卻未長一智,在同樣的地方,摔兩次跤。
什麽不離不棄的愛情,那是隻有她這樣的傻瓜才會相信的童話。
昏昏沉沉地入睡,一夜竟無夢,大約是因為,心徹底空了。
次日早上,她照常去上班,但再見到前台送信函進來,已沒有之前的恐慌,隻是木然接過。
反正該來的,終究會來,躲也躲不過。
果然,就在那個周五,齊禛的人來了。
“葉女士您好,我是受齊先生委托,前來跟您談撫養權變更一事的律師,陳則。”來人和齊禛一樣,外表溫文爾雅,眼底卻是一片精明犀利之色
。
葉初曉隻點了點頭,便靜靜地坐在他對麵,再不說話。
他等了兩分鍾,似乎有些訝然於她的過分沉默,緩慢而清晰地開口:“葉女士,就目前而言,若是上庭打官司,您勝訴的幾率很小。您的經濟狀況不好,可米粒兒有聽力障礙,屬於特殊兒童的範疇,無論教育生活醫療,所需的花費的都要比正常孩子高得多,很顯然,齊先生的條件更適合於孩子的成長。而且,您也清楚,論社會人脈和背景,齊先生也比您占優勢得多。”
葉初曉眼底仍是無悲無怒,看不出她心中真實所想。
陳則的眸光閃了閃,略微停頓了一會兒,然後有分寸地微笑:“不過齊先生還是很寬容的,他說還可以再給您一段時間考慮,具體事情也可以具體商量。”
“無所謂商量。”她忽然站起身來,唇角也噙著抹淡笑:“他想什麽時候告,就什麽時候告,我奉陪就是。”
連告辭都沒說,她徑直離開,背影湮沒在門外明亮的白光裏……
陳則摸著下巴,忽而一笑,他現在開始有點理解,為何一向做事狠辣的齊禛,獨獨對她這樣猶豫心軟。
這個女人身上有某種矛盾的特質,強硬而又柔弱,既讓人想要挑戰鎮壓,卻又忍不住憐香惜玉。
他拿起手機撥號:“齊總,我這邊談完了。”
“她怎麽說?”齊禛低聲問。
陳則嘴角微翹,將葉初曉的話一字不漏地複述了一遍,連語氣都惟惟肖。
齊禛沉默半晌,掛了電話。
“果然是個大ca色啊。”陳則聳聳肩,不緊不慢地喝完咖啡,買單走人……
那天下午,又到了接米粒兒回家的時間,葉初曉約了沈婭一起去。
最近每逢提起陸正南,葉初曉都異常地沉默,沈婭已經覺出不對勁,但也不敢問得太多,這會兒跟著她出門的路上,猶豫許久,小心地說了句:“陸少不去啊?”
“米粒兒跟他又沒關係,他去幹什麽?”葉初曉淡淡一笑,沈婭卻聽得心驚,一抬眼,正好看見陸正南就在玻璃門外等著,更是卡了殼,扯扯她的袖子
。
葉初曉順著指點看過去,卻出乎意料地並沒有躲開,反而迎了上去。
陸正南這些天,給她打了若幹電話,卻都直接被轉入語音信箱,幾次想來找她,卻又總是在附近徘徊,沒勇氣和她見麵。
如今見她主動過來,心裏一鬆,以為她終於氣消了些,然而,當她在他麵前站定,卻是一臉職業化的笑容:“陸先生過來了?我正說水雲的裝修已經完工了,準備聯係您驗收呢。”
一聲“陸先生”,仿佛將他們的關係,驟然拉回到還沒有交集的最初,陸正南心中,頓時針紮般地疼痛。
葉初曉卻是一派泰然,似乎他們原本就是這樣的關係,從來未變過,語氣謙恭而抱歉:“但是很不好意思,現在我有點私事要先走,下周我再跟您約時間好嗎?”
沈婭在旁邊再也看不下去,輕聲地叫她:“初曉,你……”
她卻又對陸正南笑著說了聲“抱歉”,然後拉著沈婭就走。沈婭本還想再勸,卻見她掃過來一記冷然的眼風,嚇得住了口,隻得同情地回望了一眼陸正南,跟著她離開……
一路上,葉初曉始終不發一語,沈婭看著她的神色,惴惴地不敢問她和陸正南之間到底出了什麽事。
到了學校,米粒兒看見沈婭,親昵地叫“阿姨”,然後又問葉初曉:“爸爸呢?”
沈婭臉上的笑頓時一僵,葉初曉卻鎮定如常:“他很忙,不來了。”
米粒兒雖然有些失望,但畢竟有媽媽和阿姨陪著,也沒有太不開心。
她們三個人去吃麥當勞,中途沈婭的姐姐打電話說家裏來了親戚,她隻得不好意思地跟母女倆道歉,隨即便先回去了。
沒有了沈婭,氣氛更寂寞,米粒兒也有些無精打采,葉初曉編了故事逗她笑,到底是個孩子,她漸漸地又高興起來,聽著葉初曉的故事,學大灰狼走路,學小白兔蹦蹦跳跳,可愛的模樣讓周圍的其他人也忍不住望著她笑,給她拍手
。
葉初曉驕傲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卻又隱隱感到心酸。
當米粒兒累了,回到她的膝上,她低下頭嘟起嘴:“來,親一個。”
米粒兒便也笑眯眯地嘟起嘴親過來:“我最愛媽媽。”
“我也愛你。”葉初曉抱住她,輕輕摩挲她粉嫩的小臉,低低地說:“媽媽這輩子,最愛的就是你。”
她們母女,彼此相依為命了這麽多年,若真是被迫分開,沒有了米粒兒的人生,她真的不知道,該怎樣過下去。
夜深了,米粒兒也困了,在回去的路上,就已偎在葉初曉懷中沉沉睡著。
到了站,葉初曉舍不得叫醒她,抱著她下車,穿過長長的巷子來到自家樓下時,已是氣喘籲籲。
正在這時,忽然從暗處走出一個人,直朝她們而來,葉初曉下意識地護緊了米粒兒,可當來人走近,她才看清,竟然是陸正南。
目光一暗,她笑笑:“您走錯路了麽?這可不該是您來的地方。”
“初曉,你別這樣。”陸正南歎了口氣,伸手想接過米粒兒:“我來抱吧。”
葉初曉卻閃身躲開,語氣極淡:“又不是你的孩子,你幹嘛抱呢?”
陸正南神情一震,手僵在了半空中。
“感謝你以前對她的關愛,但是以後,不必了。”葉初曉抬頭直視他,眸子映照著路燈的光,亮得出奇,又銳利逼人:“孩子還小,受不起打擊,所以不如從一開始,就不做夢的好。”
說完,她抱著米粒兒轉身離開,步履疲憊,但仍是挺直了脊背。
他呆立在原地,望著她們的身影遠去,明明並無阻擋,卻仿佛憑空生出一道透明的屏障,將他和她的世界,就此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