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相互依偎
“不可能。”葉初曉猛地一抽,文件的邊角被扯裂,但她還是站起身,泰然自若地將單子收進包裏,招呼沈婭:“我們走。”
“跟你過去一樣,挺有大姐大的氣勢。”齊禛居然還能鎮定地謔笑,葉初曉回過頭,唇角一挑:“別再提過去的事,提多了,連回憶也被破壞了。”
齊禛的眼底,掠過一絲黯淡,終於沒再說話,隻目送她昂首闊步地離開。
一進電梯,葉初曉身上的氣勢就垮了,靠在牆壁上失神。
“他到底對你說什麽了?”沈婭焦急地問,兩張桌子的距離雖然不遠,她卻無法聽清他們之間的對話。
葉初曉疲憊地將剛才齊禛所說的話重複了一遍,沈婭大驚失色:“他真的瘋了吧?”
“我也這樣覺得
。”葉初曉無力地歎息一聲。
她真的覺得,齊禛是在把他自己往絕路上逼,也是在把所有人往絕路上逼。
他瘋了。
直到回了工作室,她仍是心中發冷,坐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好轉,拿著手機走到拐角處去給陸正南打電話。
“怎麽了初曉?”陸正南敏感地發現,她的聲音在微顫。
“今天我見了齊禛,他說……他說……”葉初曉簡直無法把齊禛說的話,對著陸正南說出口。
“他說什麽?你不要急,都告訴我。”陸正南柔聲哄著她,神情卻是凝重的。
她強自平靜了會兒,才說了那些話,陸正南的眼神,愈發暗沉,握著電話的手,也因為太用力,而指節發白。
“初曉,你別害怕,一切有我。”他的語氣很堅定,安撫了她的心,她答應下來,又聽他囑咐了別的雜事,聊了好一陣,才掛斷電話回去工作。
而陸正南在掛了電話之後,便麵朝著窗外,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過了許久,按內線將李叔叫過來。
李叔被齊禛他們從北京的公司開除之後,陸正南便將他安排在了古城這邊的審計部裏,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負責查鑫源的事。
“情況怎麽樣了?”陸正南沉聲問。
李叔搖頭歎了口氣:“比我之前猜想的還嚴重,總部已經被鑫源倒騰空了,而且外麵還有大量借貸,這窟窿隻怕都堵不住了。”
陸正南神色沒變:“要隻是這樣倒還好。”
李叔一驚:“你的意思是……”
“我聽說在其他方麵也不大幹淨。”陸正南用手撐著額:“他這次,是真的要把陸家往死裏整。”
“他怎麽就這麽狠呐
!”李叔激動起來:“老爺子待他也不薄,一個女婿,完全是當兒子待的,哪知道這麽多年,簡直是養了頭狼。”
“別說了。”陸正南擺了擺手:“先不動他,如果他要的隻是錢,這家業,大不了都給他。”
“陸總”李叔急得要製止:“這可是老爺子的心血啊。”
“老爺子也是這個意思。”陸正南淡淡地苦笑:“因果報應,沒法子的事兒。”
上次從北京回來之前,陸正南跟老爺子談過一次,老爺子也默許這樣做,隻不過,如果能用這家業補償齊禛固然好,就怕齊禛不會滿足於此,他如今想要的,太多了。
李叔不知內情,無法理解陸正南,僵著臉出去。
陸正南又獨自坐了半晌,撥通了俞行遠的電話……
傍晚,陸正南先過去接了葉初曉,把她安全送回家,然後說跟大哥今晚約了喝茶,讓她在家好好休息。
自打回來,他就請了保姆,再不許葉初曉做家務,他又去廚房,吩咐保姆晚上做哪些菜,熬什麽湯,事無巨細地安排好,這才出門。
依舊是常去的那個院子,俞行遠比約定的時間晚來了一會兒,進花廳的時候,看見陸正南正在出神,手上的煙都快燃盡了也毫無察覺。
“也不怕燒著手。”他過去,從陸正南手裏奪下煙蒂扔掉。
“大哥你來啦?”陸正南這才回神,望著他一笑。
他的笑容裏,有一絲少見的迷茫,讓俞行遠想起了他以前,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候,為了淩知瑜
。
“這一次,是為了葉初曉吧?”俞行遠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
陸正南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他:“三哥前幾天,是不是去你那兒了?”
俞行遠微怔:“聽璿子說的吧?”
“嗯。”陸正南點頭:“她說那天三哥很抑鬱,好像還跟你吵架來著。”
那天葉初曉睡覺之後,他下樓仔細問過盛璿那晚的事,但她自己知道得也並不多。
“也不算吵架,就是他情緒激動,高聲嚷了兩句。”俞行遠在他旁邊坐下來,亦是眼神沉鬱:“他現在啊,鑽牛角尖裏出不來了,就是為了初曉懷孕那事。”
“還真是為了這個。”陸正南自嘲地一笑:“大哥你說怎麽辦呢,我現在也真是沒轍了,無論到了哪一步,他就是不肯放手,可我自己,也放不了手。”
“你別管他。”俞行遠揮了揮手:“就算你放手又頂什麽用,人家初曉愛的是你,你放了她就能回去跟著老三,就能再愛上老三?老三如今,就是心裏長了顆釘子,總有一天會拔出來的。”
“就怕一輩子都拔不出來。”陸正南知道俞行遠是在寬慰他。
“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別人誰也幫不了他。”俞行遠點燃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如果人看到的,都是別人欠自己的,那心裏就永遠也平衡不了,隻能痛苦一輩子。”
“大哥,你說我們兄弟,是怎麽就走到了今天?”陸正南感傷地一笑:“當初小時候,多好啊,我爸和齊叔也好……”
俞行遠無言地按了按他的肩膀。
“我有時候也想,老爺子犯了這樣的錯兒,就該受罰,可是看看他,那麽大年歲了,又不忍心。”陸正南搖頭,眼裏已發澀:“也不能怪三哥,是人都自私,我也自私,舍不得老爺子,舍不得初曉。”
“別這麽說,人之常情。”俞行遠亦不知該怎麽安慰他,隻招手叫來侍應,讓拿壇上好的花雕來。
“別的我現在也幫不上,今兒晚上陪你痛痛快快喝頓酒
。”他拉著陸正南去桌邊坐下,兩個素來都不太喝酒的人,開懷痛飲。
喝酒之前,陸正南怕自己萬一醉了回不去,給葉初曉打電話報備了一聲。
葉初曉知道他們兄弟間素來感情深厚,平日裏又忙得不常見,便幹脆地答應,自己吃完飯,和米粒兒在小區裏散了會兒步,就打算回來早早睡覺。
可剛進屋,門鈴就響了,居然是齊禛,葉初曉一時之間愣住,不想去開門。
但這時齊禛卻在外麵喊“寶寶”,米粒兒聽見了,笑著說:“哦,叔叔爸爸來了。”
葉初曉隻好讓保姆過去把門打開,齊禛進來,環顧一圈問道:“正南不在家?”
她不想告訴他陸正南今晚有可能不回來了,隻淡淡地點了點頭:“嗯,說有應酬,過會兒回。”
齊禛笑了笑,抱著米粒兒在沙發上坐下,眼睛卻看著葉初曉:“寶寶你說,媽媽肚子裏是弟弟還是妹妹啊?”
葉初曉想起他白天的那些話,心中陡生不適,怕自己會忍不住在孩子麵前發作,借口說拿東西,上樓進了臥室。
不想再下去,她躺在**翻看雜誌,原本想著過一陣齊禛便會自動離開,可不知什麽時候,房門忽然被推開。
她嚇了一跳,迅速坐直身體,隻見齊禛抱著米粒兒站在門口:“孩子睡了,我把她送上來。”
無論怎麽樣,他出現在她的臥室,都是不正常的,葉初曉有種隱私被侵犯的排斥感,直直地走過去,接過米粒兒:“謝謝,晚了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
可他並沒有走,反而跟著她一路走到床邊。
她再忍不住,臉徹底沉了下來:“你該走了。”
“他不是還沒回來麽?”齊禛抬起眼,對她笑了笑,竟幹脆在**坐下,半靠著床頭。
這般親密的姿態,讓葉初曉心裏別扭至極,反感的情緒,已經藏不住,轉頭就要出門
。
他卻在她轉身的一瞬間,從背後拽住了她的手。
這一刻的感覺,和那個夢裏十分相似,葉初曉的身體都在顫栗,拚命想要甩脫他的手。
他卻攥著不放,一雙幽深的眸子,瞳仁深處似有可怕的漩渦,能將人吞噬入那黑暗中,這又再次和那個夢境相合。
葉初曉急喘,掙紮得更用力,而就在她的力氣用到最大時,他猝然鬆開了手,猛地失去了牽引的力道,她站立不穩,往後踉蹌了兩步,重重跌在了地上。
隻覺得似有熱流從腿間流出,肚子生疼,她想起了當初生米粒兒時小產的情景,驚恐到了極點,大叫:“來人啊,送我去醫院。”
米粒兒聽見她的喊聲,也從夢中驚醒,慌亂地下床,跑過來抱住她,哭著問:“媽媽你怎麽了?”
樓下的阿姨也衝了上來,見狀大驚失色,趕緊打120叫救護車。
可在整個過程中,隻有齊禛,始終一動不動,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眼神靜到出奇。
陸正南接到電話時,已是微醺,迷糊地問:“什麽事?”
當阿姨說完,他瞳孔驟地放大,一躍而起:“你說什麽?初曉她……”一邊喊著,他已經開始拚命往屋外衝。
同樣半醉的俞行遠也清醒過來,跟著追了出去。
陸正南已經跑上了車,正要發動時,俞行遠也拉開門硬擠上來,問他:“到底出什麽事了?”
“齊禛這個混蛋!”陸正南咬牙。
俞行遠目光一暗,他既已不叫三哥,可見此事有多嚴重。
陸正南再沒說話,眼底似燃著熊熊火焰,車疾馳向醫院。
下了車,陸正南又是一路飛奔進了大樓,電梯沒到,他急躁地不停拍操作麵板,到最後怎麽都等不及,沿著緊急通道直往上衝。
俞行遠看清了他方才一直按的樓層,旁邊的指示牌上顯示,那一層,是產科
。
他心裏極為沉重,沒有跟著陸正南走,而是默默地站在電梯門口等,考慮呆會兒該如何處理。
當陸正南跑到五樓,保姆正領著米粒兒,在樓梯口等。
“爸爸,媽媽她流血了……”米粒兒一見他就哭了,他強忍著焦灼,摸了摸她的頭,盡力把聲音放緩了問:“現在怎麽樣了?”
“還在手術室。”保姆今天也嚇傻了,根本沒想到會出這種事。
陸正南點了點頭,緩緩走到手術室門口靜默地坐下,低垂著頭,唇色發白。
過了半晌,從走廊的暗影裏,走出一個人,他抬起頭來,死死地看著那人,身體沒動,可每一塊肌肉都已繃緊。
終於,那人走到了他麵前,他也站了起來,一個字也沒說,直接一拳砸向對方的臉。
齊禛沒躲,硬挺挺地挨了那一拳。
有血絲從他嘴角逸出來,他抬起手,用拇指慢慢抹去,依舊是那種靜得出奇的眼神,唇邊似乎還有絲若有若無的笑。
那眼神,那笑,都太刺眼,陸正南又狠狠一拳揍了過去,而這一次,齊禛還手了,兩個人瞬間扭打在一起,誰也不讓誰,每一擊都猛烈狠辣。
米粒兒遠遠地看見他們打架,已經嚇得哭了起來,保姆捂住了她的眼睛,帶她走開。
而此時,俞行遠也已經上樓,見此情景,衝上去硬拉開他們,厲聲訓斥:“住手,這是醫院,像什麽話?”
兩個人盡管沒再動手,可對視之間,眼神仍是咄咄逼人,隨時都有可能再發作。
“你們這……到底是幹什麽?”俞行遠的口氣軟了些,含著無奈:“多大個人了還打架?丟不丟人?啊?”
“我先挨你那一拳,是為初曉挨的,可除了她,我沒什麽對不起你。”齊禛語氣淩厲
。
“為初曉?”陸正南一哂:“齊禛,來來往往這麽多事,你有哪一件,是真正為了初曉,口口聲聲地,你說你愛她,可你自己摸著良心想想,你把她逼成了什麽樣,傷成了什麽樣?是,我對不起你,老爺子對不起你,可初曉沒有半點虧欠你的地方,為什麽你就不能放過她?她苦了這麽久,剛安安穩穩地過了幾天好日子,就這麽戳你的眼睛?”
“不是戳眼睛,是戳這兒!”齊禛用手點點胸口:“你說得沒錯,我見不得她跟你好好地過日子,你給得起她的東西,我也給得起,憑什麽就非得跟你在一起才能好好兒過日子!跟我也一樣能!”
陸正南剛要再說話,卻看見手術室的門開了。
頓時,周圍的一切都被拋在了腦後,他的眼中,隻剩下了推車上的那個人,他衝過去抓住護欄,屏緊了呼吸看向她。
此刻的她,臉色比紙還白,閉著雙眼,沒有半點生氣,陸正南的心在顫抖,語無倫次地問醫生:“她……她怎麽樣了?她……”
“孩子保住了。”醫生歎氣:“但因為她以前難產過,子宮不好,特別容易引發流產,所以剛才的情況很危險,而且病人現在很虛弱。”
陸正南心裏的怒火又騰了起來,轉過臉憤然盯著站在不遠處的齊禛,卻硬忍著一個字沒說,怕吵到了葉初曉。
隨後,葉初曉被推進了病房,經過齊禛身邊時,他似是想轉過頭看她一眼,卻又最終沒有,僵直了站著。
當病房的門“喀”地一聲合上,他的身體似乎在那個瞬間,也輕微地顫了一下,然後垂下眼瞼,看也不看旁邊的俞行遠,直奔電梯而去。
被保姆帶著正從樓梯口另一邊過來的米粒兒,見到他時本想叫他,可剛才的打架,和他此時的臉色嚇著她了,她沒敢叫,隻淚汪汪地扁了扁嘴。
這時,另一頭的俞行遠看見了米粒兒,過來抱起她,柔聲地哄:“乖,今天媽媽生病了,爸爸要照顧,你跟大伯回家好不好?”
“我想看看媽媽。”米粒兒哽咽。
俞行遠歎氣,給她擦幹眼淚,把她帶入病房
。
這時候的陸正南,已經冷靜了許多,看著米粒兒眼圈紅紅的模樣,愧疚地拉過她,向她道歉:“對不起寶貝,今天……”他不知道該怎麽對她解釋剛才和齊禛的衝突,最後隻能輕輕抱了抱她:“沒事了,不要害怕,沒事了。”
米粒兒抽泣著點了點頭,又擔憂地看向葉初曉:“媽媽好不好?”
陸正南在心裏沉歎一聲,摸摸她的頭發:“過兩天就會好了。”
“這兩天我先把孩子帶我那兒去吧。”俞行遠在旁邊接過話:“璿子反正也在,她們也親。”
現在也確實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陸正南點頭:“那就麻煩你們了。”然後又親親米粒兒:“乖,先跟大伯回去,小璿阿姨也會陪著你,等過兩天媽媽病好了,爸爸就去接你。”
米粒兒聽話地答應,跟著俞行遠一起走了,保姆本來要留下來在醫院幫忙,陸正南也讓她先回去了,病房裏就隻剩下了他和葉初曉。
他坐在床邊凝視著她,輕輕撫摸她的臉,指尖觸及處,一片冰涼。
她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躺著,羽扇似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一片陰影,更顯得柔弱。
“初曉,讓你受苦了。”他歎息,俯下臉親吻她的額。
或許是他的唇太溫暖,她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陸正南驚喜,卻又極力壓抑著,握著她的手輕柔地問:“你醒了?”
“孩子還好嗎?”這是她問的第一句話,神情焦急。
“保住了。”他用掌心覆住她的額:“孩子沒事,但是你的身體不好,要好好養。”
她這才鬆了口氣,偏過臉靠在他的身旁,眼角隱隱有淚光:“我開始真的怕……”
他心疼地將她環住:“是我不好,晚上不該出去。”
她又想起當時那個場景,心中一陣陣發寒,反握緊他的手
。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麽,眼睛望著前方,眸底一片冰冷:“其他事我都可以讓著,但我不會讓他再傷害你。”
葉初曉沒說話,到現在回憶當時齊禛的眼神,她都覺得不寒而栗。
他是故意的,故意鬆手讓她跌倒。
或許為的,就是讓她失去這個孩子。
這時,有護士進來,囑咐她多喝點水。
陸正南趕緊去倒了熱水,用勺子舀著一點點吹,用唇試過溫度剛好之後,才喂給她喝。
他的細致溫柔,讓她心裏有了暖意,安靜地靠在他懷中喝水。
燈光下兩人相互依偎的情景,遠望去,像幅溫暖的畫。
而此時此刻,誰也不知道,門外正站著齊禛,他終究又折返了回來,因為心底壓抑不住的擔憂。
那一刻,他的確是故意放手,就那樣突然心念一閃,便驀地鬆開了手。
他看著她摔在地上,明明知道自己應該上前扶一把的,但那個可怕的念頭卻像個魔咒,讓他一動不動,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流血,掙紮。
可是,當她被推入手術室,久久都沒出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心裏原先那種死一般的寂靜卻被打破,越來越慌。
他其實,也怕傷害她。
所以,他硬生生受了陸正南那一拳。
但是,就像陸正南說的,他見不得她跟陸正南好好地在一起,就像現在,看著她那樣依賴陸正南,他覺得心像是在被鈍了的刀刃,一寸寸地割。
曾經,她也這樣依賴過他,躲在角落裏,戒備地看著全世界,卻獨獨依賴他。
可如今,可如今……他驟地轉身,疾步離開,再也不願回望一眼,那幕物是人非的熟悉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