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妝——王菲(1)

風吹動那月光夜初上濃妝,

點紅唇管何年發成霜,

我有我的癡狂廢墟成天堂,

曾幾度過往不怕山遠水長,

誰把往事思量笑時淚半行,

轉眼兩顆心天各一方。

四十五歲,我已經老了,不僅僅是物質實體的老化,就連我的心,也早已老態龍鍾。

“The/Sweet/Wind”已不需要我這樣的女人,可是我無兒無女無依無靠無所依傍,所以我必須厚著臉皮死纏爛打留在這個地方。

夜晚,是屬於我們這樣的女人的,xing感美麗,妖嬈**,男人不僅是我們的金主,更是我們賴以生存的消遣玩物,女人不能沒有男人。

化妝室裏沒有其他人,我把衣服脫掉走到穿衣鏡前。

我很少看自己的囧囧,因為害怕看到上麵歲月流逝的痕跡。

我的確老了,囧囧下垂,下腹鬆軟,皮膚黯淡無光,鏡中的人像一具披著人皮的屍體。

我伸手拂上它的眼睛,可是它的眼睛還依然璀璨,依然明亮野心勃勃,它不甘心,不甘心這樣在人生路上敗落無聞。

就這樣看著赤囧的自己打開化妝盒,我開始為自己上裝,抹上粉底液,打粉,胭脂,畫眉,眼影,點紅唇上濃妝。

可惜,鏡中的人無論上怎樣的妝,都已不再青春不再嬌嫩。

還有我的頭發,像一把幹枯的稻草,上麵有太多各種各樣的染發劑,洗不掉抹不去,像我五顏六色的四十五年人生,肮髒混亂。

我討厭這把頭發,很多時候想把它剃光,可是我不能,我還要靠它吃飯。

或許還有一點風韻吧,我沒有結過婚,沒有染上家庭主婦的俗氣油煙味。

我如許安慰自己。

無奈抬頭的一瞬間,看見更衣室的門被推開,走出一個年輕的服務生。

沒看清楚他的臉,因為慌亂,我在他抬頭看我的一刹那把化妝盒砸了過去,滿滿一盒蜜粉鋪天蓋地撒開。

然後我衝過去踢了他一腳把人踹開躲進更衣室。

我是如此恐懼,恐懼著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年齡,我不過一無所有的妓女,但前提我還是個女人。

女人如花,女人如水,是應該被嗬護的。

在我還美麗還年輕的時候愛我的男人曾這樣對我說過。

可是花如朝陽,流水早逝,愛我的人已隨我如花年齡的逝去如流水自我身邊潺潺而去。

我穿上緊身束腰內衣,再披上我的彩衣,整裝出門。

更衣室門口已經被打掃幹淨,身著藍色製服的年輕服務生蹲在牆角擦地板。

他聽到腳步聲,回頭來看我,是個年輕青澀的孩子,蜜色肌膚,眉眼幹淨清亮,眼神坦****,真是個漂亮的孩子!

可是現在的我最討厭的就是年輕就是漂亮,不管他是男人還是女人,那種年輕就像一道刺眼的光晃得我睜不開眼,我憎恨時間憎恨歲月,它們是無情的劊子手讓我變得體無完膚,如此狼狽如此卑微。

於是我冷冷橫了一眼把目光投向我的年輕少年,挺直腰走向門口。

我推開那道能遮掩我醜陋的門,充滿囧囧的各種各樣的笑聲哄然侵襲而來——————

微笑習慣xing的浮上麵龐,我扭動腰肢走向舞池深處。

我穿得很少,露出多年精心保養的細腿,厭倦我的男人都說現在的我一無是處,唯一可取的地方就是這雙腿,它們修長筆直,充滿xing感的味道,是這些年輕女孩子所無法擁有的。

我的藝名叫“Rose”,多麽悲哀俗氣的名字。

人如其名,我早已不銘一文,現在,客人和年輕的女孩子們都叫我“螺螄”,那種討厭的寄宿在水底的軟體生物。

強行囧囧一桌聊得正歡牌局,身體如無骨一灘水倒在那個五六十歲的禿頂男人身上。

已經沒有人翻我的牌,我必須自己尋找客人。

店裏的熟客都知道有我這麽個人的存在,厚顏無恥,最為難纏最為不要臉。

尊嚴都沒有了,我拿臉來幹什麽。

年輕的小姐們對我恨得咬牙切齒,不知多少人在老板麵前拆我的台,告我的狀,每一屆的頭牌都會找我麻煩,但是她們都趕不走我,對我無可奈何。

老板從不給我好臉色,但是他不能趕我走,因為——————

嗬嗬,他愛我!

哈哈哈哈!!

很可笑吧,這個一身榮耀一身氣勢滿身金光財大氣粗的男人竟然愛我這個老太婆。

嗬嗬,嗬嗬,他愛我,他愛我。

我沒有喝醉,沒醉,不可能會醉,很清醒,他麵無表情,他冷酷無情,但是他愛我,嗬嗬,嗬嗬——————我的老板愛我————!!!

說出去誰會相信,誰會??

“哐當!!”

垃圾桶被我推倒,惡臭腐酸的味道在身邊蔓延,我點燃煙,靠在牆上,冷風,寒夜。

然後後門再次被推開,我抬頭,再次看見那個少年,他拖著巨大的黑色垃圾袋一步一步艱難走過來。

他真是漂亮,柔順的黑發,漆黑漆黑的但是非常明亮的眼睛。

看到坐在垃圾桶旁邊的我,男孩愣住。

顯然先前在化妝室他看見了我,也認出了我。

我沒有動,一邊抽煙,一邊不動聲色打量他。

幽暗的酒吧小巷,昏黃的路燈,少年年輕纖細的身體,柔軟的頭發隨風翻飛。

像一副精美的鉛筆畫,我記得,總記得那一刻少年的甜美。

兩相對峙有片刻,少年緊閉嘴唇彎腰把傾倒的垃圾桶扶起來。

一個念頭閃過腦中,我笑出聲,在少年如驚弓之鳥彈跳開的一瞬間抓住他結實的手臂一把扯下仰頭吻上去——————

嗬嗬!!

鬆開他,看著他後退,憤怒羞澀用力擦嘴巴,我那俗氣的豔紅唇膏像生了根在他嘴唇上嘴巴周圍粘著。

心裏有一絲滿足,扶著牆搖搖晃晃站起來,指他,說:“小子,初吻吧?哈哈,記住,從今以後你就是老娘的人了。”

“呸!”

少年向我吐唾液,然後把垃圾袋扔在我身上,“瘋子!”

轉身離開。

各種各樣的髒物從身上滑落,我看著他的背影笑,笑得幹澀的眼睛湧出大顆大顆的淚水,多少年了,多少年沒哭過了。

他像我的孩子,我死去的孩子,隻有三歲,乖乖的,很漂亮,他的屍體就在我麵前被炸得粉身碎骨,尖叫哭泣呐喊都沒有用,沒有用,我的孩子死了,死了,我隻有三歲的孩子,我深愛的人的孩子,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啊——————!!!啊!!!————————啊!!!——————”

我捂住快要爆裂的頭在深夜無人的小巷中痛苦尖叫,抓住頭發撕扯,在垃圾堆裏打滾痛哭。

我有我的癡狂廢墟成天堂,

曾幾度過往不怕山遠水長,

誰把往事思量笑時淚半行,

轉眼兩顆心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