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願賭服輸

槐殿欲成陰。把金枝付瑟琴。尋花配葉端詳恁。於中細任。其間暗吟。無明到處情兒沁。——《南柯記-偶見》

“那就不要想著成全我什麽,不要試圖把我推到任何人身邊去。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我知道怎麽選擇,也知道什麽時候什麽事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氣息籠罩著她,像是微微歎了口氣,“念眉,你聽好了,隻要我活著,我不會把你推給任何人。可萬一哪天我不在了,總得有其他的人來照顧你。大暉他是真心對你好的,以前的事兒”

“我不聽,我不想聽。”念眉使勁搖頭,攬緊他的脖子,“不會有這種萬一的我連戶口本都帶來了,想要做什麽你難道不明白麽?葉律師他又那麽驕傲,怎麽甘心在感情上作候補選手?何況以前的事情我已經不記得了。”

穆晉北順勢在她身側躺下來抱緊她,苦澀地笑了笑,“我們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患得患失的?”

她碰了碰他的唇,“可能是從我們認識的那天就開始了。”

他重新銜住她的唇瓣,輕揉慢撚,仿佛時間的流淌都減慢。

轉眼就是農曆春節,穆晉北的病情暫時穩定,不需在病房中過年,家裏派了人過來幫著收拾東西準備出院。

劇團也開始放假,念眉趕到醫院裏,病房中有陌生的麵孔,朝她點頭致意然後跟穆晉北說:“那我先下去了,首長還在車上等。”

念眉有些詫異,等人走了才問道:“那是來探病的人嗎?”

他笑笑,拉起她的手道:“待會兒你就知道了,現在終於可以回家了,咱們走吧!”

一前一後兩輛車子,念眉他們坐後麵那一輛,直到停在穆家大宅門口,她看清了那輛紅字車牌的豐田越野車上走下來的中年人,才隱隱猜到那是誰。

沉穩內斂,挺拔高大,回眸不怒自威的模樣仿佛能看到穆皖南的影子,而低聲含笑與家中幫傭寒暄問好的神態又跟穆晉北一模一樣。

這是他們的父親,常年奉獻於南中國海,過年才剛從軍`港趕回家來團圓的一家之主穆謙。

穆晉北見她木愣愣地站在那裏,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哎,別緊張啊,我爸其實很好相處的,就是看著嚴肅點兒。他比我媽心眼兒實,而且見多識廣閱曆豐富,不會為難你的。”

他還叫她別緊張,他自個兒看起來好像生怕她跑了似的。念眉笑笑,“嗯嗯,我叫不緊張。”

他們說好的,今年的春節到穆家大宅裏跟他的家人一起過,她怎麽可能因為又多出一位長輩就臨時反悔?

兩人都掛上輕鬆的笑,大宅裏已經很有了些過年的氣氛,每一進門的門下都掛了紅燈籠,院子裏的盆栽都是枝繁葉茂的新家夥,窗戶上貼好了大紅的窗花剪紙,邊上還有許多噴上去的雪花,不知是不是思思的傑作。

一大家子圍坐在一起的團圓飯,因為穆謙回來,大家的關注點不再集中在念眉這個客人身上,她終於不用再如坐針氈,可以好好吃一頓飯。

穆家這一年裏其實發生了很多事,但因穆晉北出院和穆謙順利回家,過年似乎也就沒什麽太大的遺憾了。

正如穆晉北所說的,他的父親表麵沉穩嚴肅,實際上反而不像爺爺那樣食不言寢不語,跟家人還是有說有笑,對念眉也很客氣,還親自為她的水晶杯裏加上氣泡酒。

奶奶依舊疼她,她碗裏的菜永遠吃不完;戴國芳目光裏沒了審視和不滿,隻是憔悴,也不太開口說話;而思思帶了全新的故事書來,一放下碗筷就膩在她身邊要聽講故事。

飯桌上的氛圍還是稍稍有些壓抑,念眉能感覺得出來,大部分原因大概都是源於穆晉北的這個病,隻是沒有人明說,大家也就都不提。

或許這就是生活和家庭的主旨,你不可能永遠都一帆風順,要相信磕磕絆絆總會過去,才能在相聚的時候懂得珍惜和感恩。

夜裏放鞭炮,男人們即使長大了也像小孩子,穆家兄弟幾個一人嘴裏叼支煙,點燃引信就見各種大大小小的禮花往天上衝。穆皖南握著思思的手教她,女孩子膽子小,還沒碰著呢就咿咿哇哇叫著跑開了,他隻好幫她補上,恐龍形狀的小花炮歡快地在地上打轉,尾巴上拖個氣球,就像下了個蛋一般逗趣。

火光照亮孩子的笑臉,穆晉北不知什麽時候被叫到樓上去了。念眉當作不知道,站起來跟思思一起又燒了一把仙女棒,滋滋的火星在眼前不斷地變化顏色,真是很多年都不曾有過的單純的快樂。

穆晉北從父親的書房出來,樓下的大電視上正在直播的春晚還沒有結束,老遠就能聽到主持人們誇張的語調和虛假的興奮。戴國芳取下眼鏡抹眼淚,他扶著她肩膀安慰了幾句,讓她回臥室去休息,自己下樓去找念眉。

守歲是大人們的事,思思非要跟著,當然熬不住就靠在沙發上睡著了,旁邊是攤開的童話書和同樣迷瞪打盹兒的念眉。

他先把小祖宗抱回她的房間去,下來打算安置念眉的時候,她已經醒了,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問他:“幾點了?”

電視裏正好是春晚的倒數計時,舞台上熱鬧喧囂,朱軍對著麥克風喊:“零點鍾聲就快要敲響了10,9,8”

他笑了笑,俯身在她頭發上親了一下,“十二點了,你的南瓜馬車還在外麵等你嗎?”

她也跟著笑起來,什麽都沒問,隻擁抱他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嘿,又是新的一年了,仍是一邊想著你一邊往前走,這一回,是不是能夠走到海角天涯?

又是一場雪。

在家裏待了幾天,穆晉北要出門赴朋友的約。過年家裏人多,司機人手調配不過來,穆皖南都是自己開車帶思思出門。念眉沒在雪天裏開過車,心裏沒底,穆晉北把車鑰匙交給她,“沒事兒,這款車有安全防滑功能,手感也很好,適合女孩子開。”

她跟他從屋裏走出去,看到巧克力色的新車伏在素白的雪地裏,那樣優美的線條像一隻敏捷的雪豹,這才明白他所說的適合女孩子開是什麽意思。

念眉回頭問他:“你買了新車?”

“唔,早下的訂單了,這顏色頂配沒現貨,耽誤了些時候。”他不無惋惜地搖搖頭,“哎,新買的車,都還沒過足癮”

她好笑,車子性能再好她也不敢開太快,北京城又太大,地圖上看著不遠的距離她這慢悠悠的速度爬過去還是遲到了。

曲徑通幽的中式庭院,內裏是私密性絕好的高端會所。其實來的也就四五個人,先到的湊了一桌牌,瓜果點心擺開來,帶來的女伴不上場廝殺,就邊吃零嘴兒邊圍在旁邊看。

穆晉北走進去的時候他們剛好推倒了一圈,紛紛站起來招呼他,“哎,二北來啦?”

“二北,好久不見了啊!”

“過來這兒坐嘿,能喝茶不?讓服務員添杯熱茶!”

他擺擺手,“不好意思啊各位,今兒雪天路滑,來晚了點兒,見諒啊!”

大夥兒並不介意,這屋裏是備了洋酒的,要擱以前,來晚的人肯定得罰,何況穆晉北也不是不能喝的。可今天明明都是關係頂好的一群朋友,卻都透著些小心翼翼的嗬護和客氣,可見他的病已不是什麽秘密了。

他在北京的朋友念眉都不太認識,不過葉朝暉也在,並且難得地看他在牌桌上大殺四方。

照穆晉北的意思,她是該跟他說聲抱歉的,年前也聽說了他剛從加拿大趕回來,隻是一直沒什麽機會見麵。今兒好不容易見上了,牌桌上下,中間又隔著其他人,說不上話。

他跟穆晉北打了招呼,可是當她是空氣。

還在生氣就對了。

長方形的屋子很寬敞,另一頭是帶體感遊戲的xbox,穆晉北把念眉介紹給所有人,滿足了一下他們的好奇心,又陪她一起玩了一會兒遊戲,確定她身上暖和了,也不會覺得無聊,才上桌去打牌。

不過剛打了兩圈,她就在他身邊坐下了,笑容軟洋洋的,“我看你打。”

他握了握她的手,重新起牌,唇角微微上揚。

念眉看得很認真,麻將這東西她懂一點。以前喬鳳顏閑來無事也拉王海和劇團裏其他的人搓兩把,缺人的時候她就是那支補缺的桌腳。牌技是一點兒都說不上的,全靠運氣。

穆晉北前幾把都不輸不贏,可念眉往他身邊一坐,手風就順的不得了,有一把起好牌就差不多直接是清一色,其他人一看他要推牌就忍不住哀嚎,“不是吧二北,又來?你今兒是帶了個仙女兒來欺負我們這群凡夫俗子來了吧?”

“少來,甭胡扯啊!”他攤手笑罵,“來來來,牌子給來!”

念眉與他相視而笑,尾指在桌下輕輕勾住他的。

葉朝暉坐他對麵,輸贏不多,但臉上一直沒有笑過。

幾個人看得出都是經常一起玩兒的好朋友,聚在一起氣氛很好。念眉在旁邊看牌,偶爾給添點兒水喂塊點心什麽的,就被起哄說好賢惠,羞赧得都不好意思多講話。

說好最後四圈就吃飯,穆晉北接了個電話要走開一會兒,讓念眉替他。她沒有說不的餘地就被拉上桌了,稀裏糊塗地跟著起牌、摸牌。

會玩和有技巧的玩之間絕對隔了不止一個馬裏亞納海溝,況且念眉對他們的規則其實也還不是很了解,就算了解也避免不了點炮。

他們玩兒是算番的,並且不設上限,葉朝暉一把就翻了十六番,是她點的炮,算牌子的時候立馬就劃拉出去一大半。

她忽然有些心虛,問旁邊人道:“你們是玩多大的?”

手邊這一個小牌子代表多少?

對方隻是笑,“回頭二北會告訴你的,輸了算他的,你別有壓力。”

穆晉北回來的時候,牌桌上的情勢已經發生了大逆轉,葉朝暉笑笑,“咱們可說好了,今天牌子輸完了的人,得把車留下。”

念眉臉色發白,怎麽也沒想到他們玩得這麽大。

穆晉北大方留下車鑰匙,拉起念眉道:“對不住,今兒還有點事兒,得先走了,改天大家再聚,我做東,啊!”

兩人從庭院裏出來,念眉試著跟他解釋:“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輸給他的……”

“我知道,這麽短時間內一下子故意輸這麽多,一般人兒也做不到啊!”

“……”

他轉過來捧住她的臉,好笑地盯著她瞧,“運氣不好罷了,我都不在乎了你怕什麽?隻不過咱們這下沒車回去了,這段兒出租車也不好打,咱們恐怕得靠兩條腿走了。你冷不冷,要不我讓家裏派輛車過來接?”

她搖頭,扣住他的手,“不用,雪地裏走走多浪漫啊,咱們往前走走。不過你身體受得了嗎,有沒有不舒服?”

他指了指自己的頭,“我的毛病在這裏,不在身上。我身體好著呢,要不等會兒讓你驗驗?”

他語調低沉曖昧,念眉把臉藏在厚實的圍巾後頭,輕聲問:“你剛才說有事兒要去個地方,到底是去哪兒啊?”

他拉著她的手揣進大衣口袋裏,“先走著,到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