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戴著鴨舌帽,穿著寬鬆的嘻哈風格的衛衣,目光含笑地看著遠處擠在人群裏為她買咖啡的那個人。
終於,他兩手各舉著一杯拿鐵氣喘籲籲地向她跑了過來,臉上帶著孩子般的笑容,仿佛搶到了一件心愛的玩具。
林璟接過其中一杯,拿在手心慢慢溫著,偶爾低頭嘬一小口。
他轉眼想到即將到來的分別,剛剛燃起來的好心情又被什麽東西踩熄。他再次認真問了她一遍:
“你真的決定要出去?”
“恩呢,利用這個機會去世界各地散散心,順便去一下我小時候夢寐以求想去的盧浮宮還有凡爾賽宮看看,那裏麵有我這一生最熱愛的東西。”說到這裏,她眼神放光,好像真的實實在在看見了般。
“那你也可以等我忙完手頭老爸交給我的項目後陪你一起去嘛。”老顧現在對他是特別信任,很多比較大的合作項目都會交給他來辦,讓他著實歡心雀躍,但是一想到錯過了和她一起出去的機會,他又捶胸頓足懊惱不已。
林璟淡然一笑:“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其實隻想一個人好好散散心,多一個人對我而言,反而是一種負擔。”
他不再勉強,突然抬手將她不經意滑下的一絲劉海替她撥弄到了後麵。
她閉目享受這一切,完了輕輕說了一句:“顧漣城,忘掉我。”
他一愣,她這話來得太突兀,讓他不知如何回答。
“這話我已經對你說過了很多遍,但是我還是必須再次重複,忘記我,好嗎?”她眼含懇求。
“好···”他別過了頭,眼裏是淡淡的哀傷。
“其實,我這一去,不知道什麽才會回來。但是我每到一處都會記得給你寄明信片的,到時候,希望你看見美麗的風景時唯一想到的,是我過的很快樂。”
“好。”嗓子幹澀的不像他的聲音。
她回頭看了看大廳入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湧動,但是再也不會有她牽掛的那個身影出現了。那張離婚協議書,不管他簽還是不簽字,他們之間都沒有關係了。那些愛恨情仇,那些紅塵往事,隨著那個小生命的結束已經化為了輕輕的一聲哀歎,而後隨風而逝,無影無蹤。
現在他們之間橫著的,已經不是一個淩霄的問題,而是孩子,而是尊重還有信任。沒有這一切,再談愛情的話就像是一個乞討者在街上消費一個高端奢侈品,人們不會羨慕,隻會暗地嘲笑他的愚蠢。
現在,她終於狠下了心去說放棄,隻是這放棄的代價竟也太大了,輸得她一敗塗地,永難翻身。
他們之間,就這樣了吧。
熙然,你不是一直要自由和幸福嗎,現在我給你,我統統都給你。
和顧漣城擁抱後,她向人群裏揮揮手然後義無反顧地走進了登機口。
最後一滴淚,落在了A市這片熾熱的土地上。
**
今天A市的陽光很好,萬裏無雲,藍天湛碧。她提著小小的箱包拿著登機牌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是一個臨窗口,這樣很好。
一切安置好後,她終於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這時陸續有人進來,逐漸開始人聲喧嘩。她從隨身的背包抽出一本書打開完全蓋住了自己的臉,就這麽清醒地聽著身邊的各種有趣言論。
——
媽媽,姐姐會來巴黎機場接我們嗎?
一個稚嫩的童音不斷在糾纏著她媽媽問問題,而這位女士正忙著安置行李,顧不上回答,她就耐心地一遍接一遍地問道。
——行行,王總,這事您放心,我去巴黎後肯定把這筆生意給您談妥。沒問題啊,您就說您要百分之幾的利潤提成吧,哎,這事很有商榷的餘地啊···
一個繁忙的生意人,上飛機後還在不斷進行著電話業務。
——我不管,你就是要來接人家嘛,人家第一次去巴黎都不知道路怎麽走,法語又那麽爛,到時候你就不擔心我走丟麽?喂喂,不要再提當初學法語的事!哼哼,還不是怪你,要不然誰愛學這個鳥語啊!
一個聲音嬌滴滴的女孩子,估計正在和遠在巴黎的男友通訊感情,重複一次鵲橋相會。
她把書抽下,目光落向了遠處漂亮的天色上。
天邊有一朵心型形狀的雲朵,正大塊大塊地向西邊漂移。不知道地上的人們有誰會駐步停留,然後拿出手機拍下這動人的一幕?
真正麵臨分別,她才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好好端詳過這裏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景。
唉,算了,不是永別,何必如此傷感。
她搖搖頭,戴上了耳塞。
這時楊千嬅的聲音就軟軟地柔柔地透了進來,百轉千回卻讓她的心豁然開朗。
滿街腳步突然靜了
滿天柏樹突然沒有動搖
這一刹我隻需要一罐熱茶吧
那味道似是什麽都不緊要
唱片店內傳來異國民謠
那種快樂突然被我需要
不親切至少不似想你般奧妙
情和調隨著懷緬變得蕭條
原來過得很快樂
隻我一人未發覺
如能忘掉渴望
歲月長衣裳薄
她知道,從此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快樂。
十歲前,你是我的全部生命;出國的那十三年,你幾乎占據了我所有的夜晚;婚後的三年,我們曾經那麽近,近到恍惚以為幸福已經來臨。誰能想到,末了竟是我主動放開你的手。
一滴清淚再次緩緩滑下,她知道,自從遇見他,自己注定變成一個愛哭鬼。
有些東西就是命中的劫數,既然躲不掉,那就坦然接受吧。現在劫難已經修畢,是否可以讓她好好享受這浮生半日閑?
**
白熙然幾乎瘋狂地把A市掀了個底朝天,再度搜索無果後,他恍然覺得,她真的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甚至真真實實消失在人群裏,而自己,再也無法找到她。
他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右手一遍又一遍地輕輕摩挲著她一直珍藏著的那隻鋼筆,神情幾乎要陷入萎靡狀態。
已經大半天了他都是這個姿勢,一點也沒變,看得助理莉莉心驚肉跳,內心極度猶豫徘徊著要不要上前打擾一下問問白律師今天到底怎麽了?
在她心目中,白律師一直都是睿智聰明,永遠處事不驚的樣子,他是迪然律師事務所的第一把交椅,也是A市令人談其色變的刑事龍頭大哥,更是她們幾個小員工心中大神一般的存在。
他在法庭上從容答辯,不卑不亢,在庭下處事時堅決果斷,有條不紊。如果說有什
麽能令她們心中的大神動容的話,應該就是他三年前迎娶進門的那位嬌妻了。
她也不是很好看嘛,還總是笑得傻傻的,一點氣質都沒有!她扁扁嘴,很不服氣地想著。
但就是這樣一個女人,讓他們淡定從容的白大神總是出現莫名其妙的震怒還有經常性的失神。
安迪雖然是老總,但是禁不住幾個小姑娘的軟磨硬泡,有時候心情大好時會把白熙然和他那位小嬌妻的事跡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常常聽得她們幾個眼冒紅光,咂嘴不已。
這麽說來,就是那個女生倒追我們白大律師的咯?
唉,看來傳言果然不假哪,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可惜我是兩年前才調來這裏的,要不然早捷足先登,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人的就是莉莉我了。她心裏不禁冒酸酸的泡泡。
常言道紅顏禍水,其實美男也禍水啊。我們律所這碎了一地的芳心都是為了這個外表冷漠內心執著的男人,可惜他的眼中,隻有一個人。
雖然他不願意承認,可是他看她的眼神,身為女生又有誰會不懂呢?
莉莉歎了一口氣,緊好懷裏的文件,轉個方向推開了饒律師的辦公室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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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裏,他插鑰匙進門後條件反射地喊了一句——老婆,我回來了。
回應他的不再是一張如花笑顏,而是冷冰冰、空****的客廳。
若是以前,她現在肯定邊吃著薯片邊縮在沙發上看電視,不時被某個有趣的場景逗得哈哈大笑以至於忽略了他回來的消息。
這時候客廳裏一定充滿了飯菜的香氣,廚房裏會有咕嚕咕嚕的湯汁沸騰聲,吐著泡地想往鍋外冒出來。
她看電視時隻喜歡開客廳的第三道燈,那道燈淺黃瑩淡,最柔和,看電視最舒服,也每次讓他看得失神掉魂。
淺黃色的燈光下,她就像一個單純無害的孩子,抱著一隻毛絨機器貓全神貫注地看著麵前的電視。她的眉眼全是綻開的笑意,笑若沛然,明豔動人,就安靜地坐在那兒都可以瞬間奪去他所有的呼吸。
回憶在腦海裏翻騰,讓他頭痛不已。
前天晚上,他連夜開車去了J市,希望可以再次在林家找到她。希望像上次那樣,她隻是慪氣,隻是想暫時離開自己而已。如果再見到她,他一定撕破自己所有高傲冷漠的麵具,哪怕在她麵前乞求原諒,他也願意。
結果林家夫婦完全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隻告訴他,小璟昨天突然莫名其妙打了一個電話回來,告訴他們說她現在要離開一段時間,讓他們照顧好自己,還有,不要擔心她。
麵對林家夫婦還有自己父母的疑惑,他不知道如何解釋這件事。那兩頁離婚協議書被鎖在書房的抽屜裏麵,他永遠不會想去翻開它。
自己怎麽那麽蠢!失去的是她和自己的孩子,他憤懣,難過,她的傷心也一定不會比他少!而自己,在她麵前甚至都沒有遷就一下下。
現在想來,他當時那麽憤怒的原因,除了因為知道她肚子裏的孩子沒了,更大一部分原因還是因為他們之間的不信任。
他要怎麽做,才能彌補回來他們之間十多年的空白和迷惑?
夜已深,他把自己蜷在她特意挑回來的白色沙發裏,漸漸陷入了沉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