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向來情深,奈何緣淺
求婚之後,我和沈冽便踏上了“蜜月之旅”。
所謂蜜月之旅,並不是一次精心計劃的旅行,隻是我和沈冽到了到了機場便買了最近的一班飛機,這樣我們便從b市一路南下,飛到了南京。
我設想中的旅行,並非從一個繁華輾轉到另一個繁華,而是回歸自然,去一個秀山麗水,抑或是戈壁荒漠。但是當我和沈冽從南京祿口機場下來,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卻忽然有了另一種感覺。
真正的旅行,並不在於到什麽的地方,而是在於用什麽樣的心情,和誰一起度過這段時光。繁華的都市也好,喧囂的人流也好,隻要用旅行的心情去看待,那就是隱逸和閑暇。
我們到過中山陵,並肩坐在高高的石階上,手持速寫本描摹著山下的景色。聽說碧藍的天空在南京是很少見的,或許我和沈冽的運氣還不錯,我們去中山陵的那天,山林間樹木蔥翠,甬道漫長幽深,白磚青瓦,天空如洗,清風徐來。
在南京的老城牆下麵走過,撫摸著烙下歲月痕跡的斑駁石磚,看著如碧綠瀑布懸掛下來的爬山虎,又是一番悄然幽邃,讓人感受到了時光的流轉。
我們背著畫囊,穿行於南京的大小街道,身上沒零錢了就隨地擺畫架賣寫生賺錢。生意好的時候三十塊錢一幅,有時興致來了,五塊十塊錢的也給畫。一幅幅畫出手,收獲人生百態。
“如果讓他們知道給他們畫寫生的是拿獎拿到手軟的年輕有為畫家,你猜他們會有什麽反應?”我看著沈冽從速寫本上扯下一頁,交給了麵前的一對情侶,忍不住低聲在他耳畔問道。
“這個麽……”沈冽將炭筆嵌回耳畔,伸了個懶腰稍事放鬆:“或許會把那副寫生裱起來吧。”
我聽沈冽這麽臭美,忍不住想拿腳踹他屁股:“你以為自己是莫奈還是梵高,人家憑什麽要把你的畫裱起來?”當然想歸想,真踹還是舍不得的。
“誰說得準呢?”沈冽坐在簡易的木質小板凳上,托腮看我:“畢竟這世界上有名的畫家不是都那麽親和地願意給人畫寫生的。”
我簡直要被沈冽逗笑了,他的性子比原來開朗多了,現在竟連俏皮話都會說了。就在我們說笑的功夫,又有一個年輕的姑娘在我們麵前坐下,開口問道:“素描多少錢一幅啊?”
我笑著回答道:“沒有定價,你看著給就行。”我這句話說完,順便不動聲色地推搡了一把沈冽的肩膀:“小二,別愣著,趕緊接客啊!”
“是,老板娘。”沈冽應聲取下炭筆,在速寫紙上寫寫畫畫了起來。他眼神在那年輕姑娘身上打量了幾眼,然後便垂下眸子,運筆如飛。
“看你們的關係,你倆是情侶啊?”對麵那姑娘見沈冽開工了,坐著也無聊,隨口和我搭訕道。
我單手搭在沈冽的肩膀上,捋了捋鬢間的頭發,從鴨舌帽底下抬眼看她:“怎麽,不像嗎?”
“沒有不像,你倆看著特別般配。”那姑娘笑得眉眼彎彎的:“我就是覺得奇怪,你看上去比這位帥哥要大一點,為什麽兩人看上去這麽和諧呢?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倒像小姑娘似的,他老寵著你讓著你。”
從我的角度剛好能看到沈冽的側臉,他聽了對麵那姑娘的話後,嘴角細微地向上提了提,顯然心情不錯。
我抿了抿唇,思索了片刻後回答道:“你這個問題我還沒有仔細考慮過,不過聽你這麽一說好像真的是。大概是我太喜歡他了,所以才想要在他麵前撒嬌吧。”說到最後,我都忍不住笑了。
在遇到沈冽之前,我也不知道我的性子原來可以這麽活潑:在音樂台的時候把白鴿趕得滿天飛,赤著腳在山間小溪裏走來走去,或者拉著沈冽不睡覺跑到紫金山天文台去看星星。如果我之前的生活是淡而無味的白水,那沈冽於我而言就像神奇的調味劑,讓寡淡的生活變得有聲有色起來。
沈冽聽了我的話,臉上的笑容壓都壓不住,卻偏偏還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繼續畫畫,實在道貌岸然得很。我看到他嘴角快咧到耳後根去了,也不揭穿他,隻是環胸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沈公子就是這個性子,平時話不多,但愛一個人就使勁寵她,往死裏寵。
那姑娘看了我們一會兒,似乎被我們的甜蜜給刺激到了,好半天才又猶猶豫豫地開口:“我覺著你倆有點兒眼熟,你們是不是……”
不等那姑娘把話說完,沈冽卻已經快速地撕下速寫紙塞到他手裏:“畫完了,不收你錢,再見。”他飛快收拾好了自己的家當,抄起地上的小板凳拉著我掉頭就跑。
我們一口氣跑過了兩條街,直跑得氣喘籲籲才停下來。我撐著膝蓋看著沈冽,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卻見他也在看我。看著看著,我們相視一笑。
“親愛的,我餓了。”我摸摸肚子:“能量消耗太大了。”
沈冽目光在四周環視了一圈兒,然後拉起我的手道:“走,我帶你去吃梅花糕。”
南京最好吃的小吃不在任何一家昂貴的飯店裏,而是隱藏在梧桐深深的街頭巷尾。我和沈冽饑腸轆轆地盯著街邊擺攤的大媽,她麻利地抄起兩個紙杯子,挖起兩塊梅花糕送到了紙杯中。熱氣騰騰的白色元宵上點著煞是好看的紅點,一口咬下去,裏麵的豆沙又香又沙。
“好燙!”我一口咬下去,被燙得流出了眼淚,嘴裏呼著氣,卻不肯把梅花糕吐出來。
沈冽看著我狼狽的吃相,忍不住伸手替我揩去嘴邊的豆沙,淡淡一笑。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三個星期,我和沈冽幾乎把整個南京城都玩兒了個遍,積攢了厚厚的畫稿和靈感。我們想在離開南京之前去一次夫子廟,看看朱自清筆下的燈聲槳影裏的秦淮河,感受一下舊時王謝堂前燕。
我們去的那天正好是周末,人流特別多。天還沒黑的時候,我打算和沈冽一起進去孔廟看看,沈冽去排隊買票,我正在人群裏站著。就在此時,有人在我身後拍了拍我的肩膀,隨即我便被“請”到了夫子廟的狀元樓裏。
我皺著眉頭看在我對麵的人,局促不安地在桌底下搓了搓手:“您……怎麽來了?”
我和沈冽的這次出行沒有任何計劃,也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實在想不出柳談先生是怎麽找到我們的。
我頓了頓,見柳談先生沒反應,又慢慢從口袋裏取出了手機:“沈冽還在排隊買票,一會兒看到我不在了該著急了,我先給他打個電話。”
聽到我這句話,坐在對麵假寐的柳談先生忽然睜開眼睛,威嚴的視線慢慢朝我逼視了過來:“把手機放下吧。我隻是想和你說會兒話而已,現在的年輕人怎麽都這麽浮躁?”
我喉頭滾了滾,對上柳談先生的眼神,最終還是放下了手機。
“這三個星期……你和沈冽玩得挺高興的吧?”柳談先生麵容和煦地向我問道:“該玩的你們也玩了,該看的你們也看了,現在是不是該收收心了?”
我不知道柳談先生找我到底是什麽意思,但他畢竟是藝壇前輩,我聽了這句話隻好恭敬地回答道:“是的,我們正準備回去。”
“哦?你們打算回b市了?”柳談先生指節輕輕敲擊著桌子,悠然問道:“你們可曾想過,現在回去,b市還有你們的容身之處嗎?”
我驀然抬頭看他:“柳先生,您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嘖嘖。”柳談先生遺憾地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啊,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顧談戀愛,你還不知道沈冽現在的處境有多艱難吧?”
“怎麽會?”我怔了怔:“沈冽都已經把拿到的獎項退回去了,他們還能把他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柳談先生咀嚼了一遍我的話,頗為玩味地道:“你也年紀不小了,看事情為什麽還這麽淺?既然陳家決定對你們下狠手,你覺得區區一個你,頂多再加一個沈冽,你們到底有多少勝算?”
“什麽意思?”我神色一緊:“陳置玉對沈冽做什麽了?”
“現在才想起來關心,是不是晚了點了?”柳談先生笑容漸漸斂了下去:“你知道陳家的產業囊括了美術界的所有環節吧?這麽龐大的商業帝國,想要抹掉一個畫家,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陳置玉拿著沈冽的痛腳到處宣揚,在b市,沈冽用臭名昭著四個字來形容,也完全不為過。”
我皺緊了眉頭:“陳置玉太過了。”
“你覺得他很過分?”柳談先生抿了一口清茶:“其實不是的。這個世界從來就是無權無勢的人要受那些有權有勢的人揉捏,就像提線木偶一樣。依我看來,這件事沈冽是完全無辜的,他隻是你和陳置玉之間的犧牲品。”
聽到柳談先生這句話,我的心緊緊揪起:“陳置玉從中作梗又如何?沈冽那麽有才華,肯定不會被埋沒的。”
柳談先生聽了輕笑一聲:“你真的是這麽認為的?仔細想想吧,不要說沈冽了,你想想曆史上那些有名的畫家,譬如梵高,他活著的時候隻賣出去一幅畫,你覺得梵高沒有才華嗎?現在的世道又和以前大不一樣了,一個畫家想要成名,他僅僅靠才華是不夠的,要有人願意捧他。換句話說,沈冽能不能紅,命門捏在了藝術經紀人手裏。”
我聽著心越絞越緊,連道:“柳先生,您是沈冽的老師,難道沒有什麽法子可以幫幫他嗎?”
“哼!”柳談先生嗤笑一聲:“現在想起我來了?早幹什麽去了!”
我聽到柳談先生這話的意思還有餘地,再加上他親自支開沈冽跑到南京來找我,我心中思量幾番,已經猜到他的來意。
“柳先生,您不用故意扮黑臉。”我懇切地看他:“您有什麽辦法救沈冽,請您點撥我一下。”
“救沈冽的方法很簡單,隻需要一個人犧牲一下。其實從各方麵來看,你都不是沈冽的良配。撇開你二婚不說,你的前夫還是陳置玉這樣小肚雞腸卻又手中掌權的人。隻要你在沈冽身邊一天,他就會盯著沈冽一天,讓他永遠沒有翻身之日。”柳談先生的表情很凝重,緩緩而清楚地說道:“隻要你在沈冽身邊一天,我就永遠也沒辦法插手這件事,因為誰都知道,這算是陳家的家事。我沒有任何名義為了別人的家事而插手,哪怕這個人是我的徒弟。沈冽從這件事裏擇清了,我才能把他撈出來。”
說完這些,柳談先生深深地看我一眼:“話說了這麽多了,你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我明白,我心裏再明白不過了。但是讓我拋下沈冽,那對他來說將會是怎樣的打擊?
“如果你明白了,就快點做出選擇吧。”柳談先生說道:“有的事情毀起來容易,修補起來卻很困難,我不希望沈冽被你毀到我沒法挽救的地步。”
“哦,對了。”柳談先生又補充道:“既然你都要犧牲了,就犧牲得徹底些吧。把沈冽身上那些罵名都背了,然後找個小地方安穩地過幾年,等沈冽真正地成長起來,你們才有資格談未來。說實在話,讓你背這些也不冤枉,本來沈冽做這些事也是為你了不是嗎?”
“如果……”我握緊了雙手:“我說不呢?我不離開他會怎麽樣?”
“你不離開他?”柳談先生擰起兩道劍眉,重重地一拍桌子:“你以為我是來征詢你的意見的嗎?你以為現在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嗎?我給了你們三個星期的時間,你卻還嫌不夠,做人要懂得知足,就連這三個星期都是多給你的!如果你打算堅持己見,那我會用我的方法讓你消失。”
我看著勃然作色的柳談先生,忽然明白過來一件事情。他隻有在麵對沈冽的時候,才是和藹可親的老師,看我的時候隻覺得我是阻礙沈冽成長的眼中釘。
我痛苦地在心中糾結許久,然後猛地抬頭看他:“那我以後……或許還能回來嗎?等他成為陳家都無法撼動的畫家之後,我還能再回來嗎?”
“誰知道需要多久呢?”柳談先生聳了聳肩:“或許是五年,或許是十年,等到沈冽真正成名到了那個程度,你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如果到那時他還愛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