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你我的約定

我本以為這是被我深埋心底,最不容易被人發覺的感情,不料卻輕易地被王沁一語道破。

我對上王沁猶疑地的眼神時,心中也萬分忐忑。她看向我的眼神裏,有著最真切、最純然的擔憂。我可以向周遭的所有人隱瞞,卻惟獨不想再對王沁說謊。

我糾結地絞了絞手,最終還是決定對王沁坦白:“是的,我喜歡沈冽。”

王沁鬱悶地捶了捶胸口,一副世界在麵前崩塌了的表情:“我沒聽錯吧?你真的喜歡那個小子?你是不是腦袋被門夾了?”王沁的話雖然不中聽,眼中的擔憂卻如此明顯。

她的反應全在我意料之中,比起她的不淡定,我反倒從容了許多:“沒有,這是事實,我無可否認。”

王沁猛地坐直了身子,掰過我的肩膀認真地問道:“那你想怎樣?你喜歡沈冽,想要和他在一起嗎?你有沒有想過,別說你和陳置玉還沒離婚,就算你們離婚了,沈冽是比你小五歲的學生,你和他在一起,你要受多少輿論的非議啊!尤其是教師這種敏感的職業,萬一你和沈冽的感情曝光了,你的工作都有可能不保。”

我點了點頭,輕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你別著急,先聽我說。我喜歡沈冽,但我也並沒有喜歡他到非他不可的程度。我知道我和沈冽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年齡、身份等,這些都是問題。再說了,現在僅僅是我單方麵地喜歡他,沈冽他並沒有往那方麵想。”

話說到這裏,王沁忍不住瞪圓了眼睛:“什麽!鬧了半天你還是單相思?不行,你給我趁早把這門心思給斷了!”

“我也知道不行。”我無奈地苦笑一聲,沒想到隻是稍稍對她吐露一下心聲,就激起了她如此劇烈的反對:“但你總要給我點時間吧?反正現在我對沈冽的感情還不深,我就先把這心思捂著,讓時間慢慢平複。”

王沁將信將疑地看著我,慢慢地點了點頭,“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肯定無條件相信你。”

談到這裏,我又把話題給圓了回來,“但是柳談先生的事,我還是想請你幫幫沈冽。”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啊?”王沁情緒好不容易撫順,這回一下子又炸了,“你剛才還說對沈冽的感情不深來著,現在又處處為他著想,到底是為哪般啊!”

“在這件事情上,我並沒有一絲一毫地夾雜私人感情。”我鄭重地對著王沁說道:“我答應過沈冽,要好好地培養他,那就一定要做到,這是一個守信的問題。我並不指望從這件事中獲得什麽好處,我是單純地抱著一顆培養人才的心去做的。”

“你何苦呢?”王沁一臉不情願,“這種投入卻又沒有回報的事情,你為什麽要去做?就算你最後真的將沈冽培養成了一位舉世聞名的大畫家,最後還不是便宜了別人!”

“這些問題我還沒有想過,”麵對著王沁的疑問,我靜靜地考慮了一會兒,最後回答道:“如果說非要有一個理由,那就是我想親眼看到從我的手心裏,捧出一個耀眼的太陽。”

最後王沁經不住我的軟磨硬泡,答應替沈冽想想辦法。王沁一鬆口我就放心了,她為人認真仗義,隻要答應了的事就不會敷衍塞責,而是一定會去盡力完成。

我回去後等了幾日的消息,最後接到了王沁的一通電話。

“喂,荇兒,我磨了柳青弋這家夥好幾天了,可他還是不肯答應。”王沁的聲音裏滿是無奈,“他說不能因為和我的私交而開方便之門,不然以後他們柳家的門檻豈不是要被人踏破了。”

“哦?為什麽會這樣?”我驚訝地問道。

王沁用很鄙視的語氣地回答道:“所以我就說你真的太天真了,連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知道。”

“我聽說柳談先生剛回到b市的時候,曾有幾位名氣不小的畫家聯袂拜訪,他們都是在b市美術界裏麵有頭有臉的人物,想把有潛力的親戚後輩塞到柳老爺子那裏,請他提攜點撥一番。但說是點撥,其實無非就是想借老先生的名頭炒作,以後的畫途也順暢些。柳談老爺子如何不知道他們的心思?凡是存了這種念頭的人,一概被他擋了回來,並且發話再有想要‘硬塞’徒弟給他的,一律不準進柳家的門。”

我聽了王沁的解釋微微一怔,柳談先生的孤高出乎我的意料,“即使是有真本事的人,也一概被擋了回來?”

王沁無奈地道:“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了,柳先生這輩子,最不稀罕的就是天才。就算是天才那又怎樣?如果不努力,還不是泯然眾人!再說他在中央美院見過的天才還少嗎,沈冽能排的上第幾號?他非常討厭別人借他的名聲取巧,你拜托的事我和柳青弋說了,他也很認可沈冽的才華,但是他真的不能為沈冽破這個例。”

聽完王沁的回答我陷入了沉默,看來是我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以柳談先生在美術界的地位,那是一跺腳就能讓美術界顫三顫的人物,收徒這麽大的事,又豈能草率,憑人情行事。

“但就連見上柳談老爺子一麵也不可以嗎?隻要讓他看一眼沈冽的畫即可。”我猶不死心,垂死掙紮道。

王沁在電話那頭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你不要想了,這件事柳青弋咬得很死。”說完這句,王沁便掛了電話。

我怔怔半晌,這才收拾好思緒,到畫室給沈冽上課。

當我抵達畫室的時候,沈冽已經在那裏練習了。最近他正在進行密集的油畫訓練,為了防止顏料站在身上,腰上還係著一件擋顏料的圍裙。

畫手們在畫室裏埋頭苦練的情景並沒有人們想象中那麽美妙。

畫手們手中優雅地托著調色板,右手拿著畫筆輕鬆悠然地給畫作上色的這種情景隻能出現在影視作品抑或是小說中。實際上真正在畫室埋頭苦練的人,往往邋遢得像個農民工,身上混著各色的顏料,由於過度耗費心神而神情疲憊。比如說眼前的沈冽,他身上也染上了各種顏色,圍裙髒得像是打翻了的調色板。

我站到沈冽跟前看了看他的油畫,剛想隨口指點兩句,卻發現沈冽在這幅畫的布局和構圖上,已經有比我更為新穎的理解了。我默默地在旁邊看著,教導沈冽我真的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了。

畫到一半的時候,沈冽忽然將手中的畫筆和調色盤放下,主動地朝我張開了雙臂。

正當我被他的舉動弄得不明所以的時候,他忽然開口:“幫我係下圍裙好嗎?腰帶鬆了。”

“哦。”我解開那鬆鬆垮垮的結,重新打了個扣,“這樣可以嗎?會不會太緊了?”

沈冽悶悶地說道:“不緊,係上吧。”

聽到沈冽的回答,我繞著手中圍裙的帶子,靈活地打了個牢牢的活結。剛做完這一係列動作,卻聽得沈冽背對著我,忽然沉聲開地:“聽說……你要丟下我?”

“什麽?”沈冽的話讓我驀地一震,那話中倔強卻隱藏受傷的語氣就像個即將被主人拋棄的小獸。我聽著心裏很難受,忍不住問道:“我什麽時候說過要丟下你了?”

係好圍裙帶後,沈冽轉過身來麵朝著我,用犀利的眼神來掩藏眼底的疑問和敏感,“我從柳青弋那裏聽說了,你想把我塞到別人那去。”

柳青弋這家夥不是都拒絕給沈冽走後門了嗎?為什麽還要到處張揚,尤其是傳到了沈冽的耳朵裏!他難道不知道這個家夥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實心思很細膩敏感嗎?想到這裏,我不由地暗罵了一句柳青弋大嘴巴。

麵對著沈冽的質疑,我耐心地解釋道:“不是這樣的,我隻是覺得我沒有辦法交給你太多東西,我想為你尋覓一位更高明的老師。從今天上課的時候你就能看出來,你畫畫的時候我能指點你的越來越少了。”

“我不需要!”沈冽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道:“你沒法教的東西,我可以自己琢磨。你不是說過要盡全力培養我嗎?在你徹底兌現自己的諾言之前,你不能離開。”

此刻我麵前的沈冽終究是展現了年輕人稚氣衝動的一麵,我知道他視我為值得尊敬的老師,信任我,依賴我,但是這樣的盲目信任是不可取的。他終究會去追求一條美術之極境的道路,而我這樣跟不上他腳步的人,終究會成為他的絆腳石。

“我從未說過我要離開,”我平靜地對著沈冽說道,“為你再找一位老師,也未必意味著我就要離開,你的擔心是多餘的。”

“是嗎?”沈冽沉默地打量了我一會兒,最後慢慢地放下了心頭的疑慮:“不會離開就好。”

“那當然。”我微微一笑,忍不住和他開了一個玩笑:“我還沒看你成為名噪一時的畫家呢,這時候就半途而廢的話,你寫給我的那些許願券什麽的,不就都成了一張廢紙了?我還等著你成名之後好好地敲你一筆呢。”

沈冽臉上終於流露出了一絲笑容:“你一定要陪在我身邊,直到我名噪一時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