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樂極生悲
我原本是帶著滿腔的自豪對沈冽說出這句話的,誰知沈冽聽到這句話的反應卻全然出乎我的意料。
“你為我自豪?”他目光淡漠地望向遠處,語氣平靜的像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如果換做任何一個美術天才,你都會這麽努力地培養他吧,比如說鬱珂?”
“啊?”我沒想到沈冽會這麽問,一時被他問住了,想了想才回答道:“應該是吧,培養學生是老師的天職,我希望每一個有才能的學生都能有一個好的前程。”
沈冽的側臉被昏黃的路燈修飾了輪廓,臉上的表情我看不真切。隻偏頭一瞥,我看到沈冽的咬肌在蠕動,似是咬緊了槽牙。
“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關切地問了他一句,忍不住向遠處張望:“出租車怎麽還不來!”
“天色晚了,這裏又是郊區,出租車不會過來。”沈冽說道:“我們要想個辦法。”
“那我打個電話給朋友,讓她來接我們吧。”我掏出手機撥通了王沁的電話,王沁說她半個鍾頭後到。我掛了電話之後無奈地朝著沈冽攤了攤手:“我們還要在寒風裏等三十分鍾。”
“早知道就在柳先生家裏多待一會兒。”沈冽將圍脖扯得高了些,用來抵禦凜冽的寒風,“比起在這裏受凍,柳先生的熱情就沒那麽難招架了。”
我聽了沈冽的話,心中也是一陣後悔。原想著沿著這條路走走或許能夠遇到出租車,就算沒有出租車,有個公交站點也好,誰知道我們走得距離柳先生家約摸兩公裏遠了,卻連個車影子都沒看到,實在是讓人泄氣。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能同沈冽有說有笑,但頂著風走遠了,隻要一開口說話,冷風就鼓足了勁往喉嚨裏灌,割得人嗓子疼。尤其是我倆的方向還是頂風,臉上**在空氣中的皮膚被風吹得緊繃,幹得難受。
“你冷嗎?”我用圍脖捂住口鼻,向身旁的沈冽問道:“要不要找個地方避避風?”
沈冽環顧了四周,周圍都是空曠的農田,沒有什麽可以避風的地方,唯一的一處就是前方路邊廢棄的荒攤,那是一個用紅磚和木板堆砌成的一個處處漏風的小棚。
“要去那邊避風嗎?”沈冽指了指那個破舊的小棚問道,眼神也非常不確定。
我憂心忡忡地看著那個違章建築:“這棚子結實嗎?會不會被風吹塌了?”
正當我倆猶豫的時候,天氣卻沒有給我們太多考慮的時間。屋漏偏逢連夜雨,天空忽然開始飄雪,這是b市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b市的雪可沒有多少詩情畫意,不像東晉才女謝道韞口中的“未若柳絮因風起”,而是實實在在的像從天上往下撒鹽。借著黃色的路燈,漫天都是白色細鹽般的顆粒,雪打在臉上,就好像有人拿著砂紙使勁往臉上打磨。
白色的雪顆粒落在羽絨服上,遇熱就化了,肩膀和前襟上就濕了一塊。除非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大雪,否則b市路上是很難形成積雪的,雪落在地上立即融化,馬路也跟著變得濕漉漉。
“沒得選了,我們就先到那邊避避吧。”說著我便和沈冽一起往那個小棚裏狂奔。在這荒涼的曠野上,那小棚看著近,實則我們大概有五百米遠,我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沒到,反而覺得喉嚨裏有著淡淡的鹹腥味。
“撲通!”狂奔中我一腳踩在薄冰上,腳底打滑,結結實實地摔在了馬路上。
“你沒事吧!”沈冽見狀,趕緊過來伸手扶我。
我擺了擺手,示意他別動。
“到底是一把老骨頭了,這一跤快把我給摔散架了。”我僵著緩了一會兒才緩過勁來,怕沈冽擔心,又順便拿自己消遣了一句,“這腰啊,膝蓋啊,腳踝啊,都跟不是我的一樣,全都不聽使喚了。”
沈冽滿是擔憂又有些無語的瞪我一眼:“你還沒老到那個份上吧?自己能起來嗎?”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我摔倒的姿勢是所有姿勢中最慫的狗吃屎,實在是丟人到家了。我緩過來之後,兩手撐地,慢慢地從馬路上爬了起來。站起來後稍微檢查了一下情況,打底褲磕破了一塊,膝蓋有些破皮,最不合時宜的竟然是扭到了腳踝,腳一著地就鑽心疼。
雪下得愈發大了,本來再有一小會兒就能到的,卻因為我這一摔而拖了後腿。
“能走嗎?”在我邁步子之前,沈冽已經穩穩地扶住了我的胳膊,“要不要我背你?”
聽了沈冽的話,我心髒漏跳了一拍,本就不能坦然麵對沈冽了,這樣加劇曖昧的提議當然更不能答應:“背什麽啊!”我故意大聲說話來掩飾自己的心虛:“不就還剩幾步路嗎?我能走。”
“是嗎?”沈冽將信將疑地看著我。
我咬牙慢走了幾步,雖然腳踝疼得厲害,但我決不容許才撒的謊這麽就快露餡。一開始腳踝的疼痛折磨得我咬緊了槽牙,但到後來就慢慢適應了這種疼痛,隻需要把那腫了的腳踝當成快木頭疙瘩使就是了。
“你看,這不是沒事嗎?沒幾步路了,我們趕緊過去。”我強撐著說道。
聽我這麽說,沈冽也不再勸,和我一起快步進了那破舊的小棚裏避風。
我用手機裏麵照了照,小棚裏有一個被蟲蛀了的木桌子和一塊砧板,角落裏的蜘蛛網隨西風飄**,看上去十分荒涼破敗的樣子。如是不是身邊還有一個人陪同著,我一個人是不敢進這樣陰森森、黑黢黢的地方的。
剛進入小棚,凜冽的西風就從四周的縫隙裏鑽了進來,破敗的小棚像個四麵漏風的篩子,唯一的好處在於頭頂還有一片頂蓋遮蔽,讓我們免受大雪的洗禮。巴掌大的小棚,我和沈冽兩個人連轉身都嫌困難,他從地上找了幾塊磚頭壘起來,又用枯草墊了,扶著我坐下。
我們倆靜坐了一會兒,我隻覺得剛才跑步過後一身蒸騰的熱氣開始轉冷,不顧腳傷強行走路的後果就是腳踝疼得愈發厲害。為了分散注意力,我清清嗓子隨便找了個話題開口:“你說我們這算不算是樂極生悲了?白天的時候我們還被柳談先生請為座上客呢,晚上竟在這寒窯破棚裏躲雪,今天過得真是跌宕起伏,感覺像做夢一樣。”
我說了一句,沈冽沒什麽反應,我開始疼得額頭上冒冷汗,打岔逗趣的話難以為繼了。
打底褲上磕破的一塊,就像溫室大棚被扯開了一個缺口,受到了寒冷的集中攻擊。我蜷縮成一團,抱住了膝蓋,希望這樣的姿勢可以讓自己暖和一些。
“還好今天下的是雪不是雨,不然我們就徹底歇菜了。”我將頭埋在膝蓋裏,悶悶地說道:“b市的冬天,下雨比下雪更討厭。”這句話說完之後,我便講不出話來了,因為光是抵禦寒冷和疼痛就已經用去了我的全部力氣。
我悶頭一會兒,沈冽察覺了不對勁,他在黑暗中低聲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我咬緊了牙關道:“沒有。”盡管我努力控製了說話的語調,卻仍沒能控製住聲音裏的那一絲顫抖。
沈冽慢慢地挨了過來,將我扶了起來。他伸手試了試我額頭上的溫度,我體溫是正常的,入手卻是一片冷汗。
沈冽吃了一驚,趕緊把手機的手電筒打開,上下照著我:“到底哪裏不舒服?你臉色都白了!”
我看著沈冽這麽著急,都疼到這個份上了,腦子裏竟還忽然冒出來一個講笑話的梗,指著手電筒道:“白光照的。”說完我覺得很好笑,嘴角向上微微一揚。
但是從沈冽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壓根不覺得好笑。
他表情沉肅得快要滴出水來,用一種幾近發怒的眼神狠狠瞪了我一眼,明顯是在強抑怒氣。我估摸著如果我不是個傷號,他大概要破口大罵出來了。
我被沈冽的反應弄得一愣。
沈冽什麽時候也會瞪人了?這家夥不是向來缺乏情緒波動嗎?雖然被瞪的對象就是我,但不得不說沈冽這一眼真的極具魄力,我感覺我自己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一樣,十分心虛。
沉默片刻,沈冽將怒氣斂了,半跪下來:“我看看。”他一手托著我的小腿肚,一手捏著我的鞋後跟,想要把我的鞋脫下來。
“不用!我沒事!”被他捏著腳,我下意識地向後掙了一下,卻沒掙脫,反而引來了沈冽的怒火。
“你怎麽這麽倔?非要自討苦吃?!”他聲色俱厲地嗬斥了我一聲,表情嚴肅得竟讓我有種“我是犯了錯學生”的錯覺。他惱火地看著我,半是生氣半是懊惱地說道:“我就不該信你的話!每次都這麽折騰自己,這都第二回了!”
他說這是第二回,我仔細回想了一下第一回是什麽時候,但是沒能回想得起來。
我試著抽了抽腳,卻被他的手穩當地托著:“不要動!”
我被沈冽吼得一怔,不敢再動。
沈冽把我鞋襪脫了下來,我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腳踝重得老高,鼓得像個紫色的饅頭。
沈冽托著我的腳踝看了看,皺眉道:“腫成這樣了也不說,不知道有沒有傷到骨頭。”
“應該沒有吧。”我趕緊替沈冽寬寬心:“骨折那麽疼。如果是骨折的話,我淚腺早就有反應了。”
這次沈冽索性懶得搭理我,甚至沒有接話。
他托著我的腳,又麵臨著一個更大的難題。腳踝腫成這樣,從鞋子裏出來容易,想要再塞回去就遭罪了。
沈冽想了想,替我將襪子穿好,然後拉開自己羽絨服的拉鏈,將我腫起來的腳揣進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