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禍不單行
原來他所謂的威脅是在這裏等著呢,在全校師生麵前,在美術界領導麵前,在沈冽捧著最高榮譽獎杯的時候,在背後狠狠地捅了他一刀。
人們對緋聞的關注度就像是心衰病人的強心苷,隻要一針下去,興趣很快就被刺激起來。畢竟世界上每分每秒有很多人在獲獎,獲獎的對象又不是自己,顯然師生戀加姐弟戀的話題更引人注目。
我感受到旁邊同事們針芒般的視線投射了過來,刺在皮膚上隱隱作痛,和陳置玉離婚後不出一年又找了一個比我小五歲的學生,我不敢去想我在同事們心中成了什麽樣的人。但既然當初我選擇了和沈冽在一起,就做好了承擔這一切的準備,隻是我沒想到的是這天來得這麽快、這麽突然。
比起我自己,我更擔心站在領獎台上的沈冽,我擔心他能不能夠承受這樣的流言蜚語,能不能抵住別人異樣的目光,畢竟前一秒他還捧著獎杯光芒萬丈地站在講台上,下一秒就被卷入了緋聞中,這樣的落差常人很難承受。
“不好意思,剛才是後台操作出了點問題。”主持人擦著冷汗從後台出來:“接下來是這次獲獎作品展,請大家欣賞。”主持人一麵說著,一麵給沈冽使眼色,示意他趕緊下去。
沈冽沉思了三秒,在眾目睽睽中,他又回到了頒獎台上。在這場和陳置玉的無聲較量中,他沒有選擇做逃兵,更沒有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擊得潰不成軍,而是選擇沉著應戰、正麵回擊。
我在台下為沈冽捏了一把汗,生怕他說出什麽可以被別人捏住痛腳用以攻訐的話來,但擔憂歸擔憂,我還完全相信沈冽的決定。
他站回到台上後,視線在觀眾席中掃了一圈,找到我之後向我投來安撫的視線,神情鎮定到了極致。
“或許剛才大家還有疑問,那個一直以來幫助我、扶持我的人是誰,那麽看到剛才的照片之後,大家心中想必都有了答案。不管大家怎麽看待這件事,沒有一個人會比當事人的感受更強烈——這段感情是多麽包容,多麽深刻。我預料到我們戀情公布的時候會引起一些不小的波瀾,但我們是抱著極其嚴肅的態度來戀愛的,不怕再透露給大家一些消息,我們很快就準備結婚了。”
沈冽這句話說完,台下已經有男生爆發出噓聲了。換位思考一下,以他們的年齡階段,讓他們和比他們大五歲的女人結婚,這是不可想象的事,尤其是這種事情還發生在他們身邊的時候,此時他們腦海中想得最多的念頭大概就是沈冽的腦殼肯定壞掉了。
“有的時候,有些感情不足為外人道,就算說出來也不一定能被人理解。但是沒有她,我獲得的榮譽都沒有意義。”沈冽在一片倒喝彩中不疾不徐:“不管各位能不能接受和理解,事情就是這樣了。我現在隻想問一句:蘇荇,以後的日子,你是否願意和我攜手共度?”
任謠言波濤洶湧,他自一葉扁舟。無需用太多的辭藻解釋,也不屑為事實做太多的粉飾,他就這麽簡單粗暴地把這件事公開在了大家的麵前。我沒想到這場風波竟然被沈冽扭轉成了一場愛的告白,他不僅僅沒有回避這個問題,反而坦誠直白,直接把風暴的中心變成了安靜的台風眼。
“夠了!”在我開口之前,校長已經看不下去,麵臉怒容地打斷沈冽道:“就算你們是自由戀愛,但是談戀愛也要分個場合!沈冽,你趕緊給我下去!”好好的一場頒獎典禮,鬧出這樣一場風波,身為主辦方的學校麵子上也不好看。
為了不再繼續讓話題發酵,連領獎代表發言的環節都取消了,精心準備許久的頒獎儀式草草結束。
我和沈冽並肩從禮堂出來的時候,各種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都席卷而來。走著走著,沈冽主動拉住我的手,對我側耳輕道:“這麽久以來,在人前光明正大地拉著你的手還是頭一次。”他的表情很輕快,如同終於掙脫了捆綁已久的枷鎖:“今天頒獎晚會上,你嚇了一跳吧?”
“沒什麽,我完全相信你的決定。”我也對沈冽報以一笑:“況且你說得很好,這件事曝光或是不曝光,對我們的感情並沒有什麽影響。”
我今年三十歲,早就過了為愛奮不顧身的年紀,我想要的不是那種轟轟烈烈,過了今天就不去想明天的愛情,我要日子過得細水長流,安安穩穩。我和沈冽的感情,雖然和別人有點不同,但這並不能影響我們彼此相愛。
這並非一時衝動,隻是因為兩個人性情相投,互相吸引,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我當時和沈冽攜手走在林蔭道上,麵對著多方的非議和異樣的眼神,我心中是這樣想的。
然而事情的走向告訴我,我當初的想法未免太簡單,太天真了。我並不是高看了我和沈冽之間的感情,而是低估了陳置玉從中作祟的能力。
頒獎典禮之後的第二天,我被叫到了校長辦公室,輔一進去便感受到了異樣的氛圍。我進去的時候校長正在接電話,看到我進來之後隻是朝著我瞥了一眼,便很快收回了視線。
我束手束腳地在辦公室裏站著,校長沒有發話,我也不好隨便坐下。
通話進行了十多分鍾,他放下話筒後十指交叉沉默地盯了我良久,然後開口說了一句:“蘇老師,多虧你,成功地替我們學校博了一次頭條。”
我站在校長辦公桌一尺前的位置,聽到他語氣不善,不敢貿然接話。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我們學校的學生和教師談戀愛的事已經傳遍了b市,你身為老師,如何為人師表?如何教育學生?如何樹立榜樣?”校長平時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現在連番質問我,可見他此時已經相當憤怒了。
“對學校造成這樣的負麵影響,我非常抱歉。但我並不認為我和沈冽的戀愛是一個錯誤。我和沈冽相識還在他來到這個學校之前,這件事隻不過我的戀人恰好是我的學生而已。”我麵對校長的質問,盡量不卑不亢。但我知道一個普通教師在校委會麵前,根本沒有力量。
“蘇老師,你的意思是你作為教師的身份阻礙了你和學生談戀愛?”校長不留痕跡地皺了皺眉頭,在話裏設套給我鑽:“如果是這樣,我想我們學校也不需要一位和學生糾纏不清、搞曖昧的老師。”
“我想您誤解了我的意思,”我在話題被校長主控製住前趕緊回答道:“我和沈冽並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別人或許會因為我們身份年齡的差別而對我們有些看法,但實際上我和沈冽同其他任何情侶並沒有任何不同。”
話說到這裏,校長也徹底沉下了臉色:“蘇老師!你腦子裏到底有沒有一點集體觀念?我們學校花費幾十年時間,耗盡了幾代人的努力,才有了如今的聲望和地位。我希望學子們提到我們學校時,會在第一時間想到這是一個嚴肅的地方,是一個學習的地方,而不是被教師和學生的花邊新聞纏身!現在學校的聲望因為你的輕率而受損,你要怎麽負擔這個責任?”
“我和沈冽男未婚、女未嫁,兩人都是能夠獨立自主的成年人,我不明白這件事情為什麽會對學校的形象造成損害。”我對校長扣在我頭上的大帽子感到不可理喻:“花邊新聞隻是一時的,教書育人的實力才是長久的。更何況楊振寧先生82歲高齡,還娶了他的學生翁帆,世人也並沒有因此而覺得他的學術能力有何不妥。”
“你這麽說就是推卸責任!無論如何,你身為老師做出這種事情,始終是德行有虧。”校長說完這句,麵色不善地朝我擺了擺手:“算了,我不想就這個問題和你做無謂的爭論。校委會會針對這次事件做出相應的處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我大概也明白了校長的潛台詞。我默默地退出了校長辦公室,帶上了辦公室的門。
學校裏把給我安排的課全部取消,找別的老師代上。我在家裏賦閑了幾天,閑著無聊的時候作作畫,靜候學校裏安排。
這天下午我正在家裏熬銀耳羹,砂鍋正被蒸汽頂得“咣當”作響,卻忽然有人敲響了我家的門。
我關了燃氣開門一看,竟是王沁、張存義兩人同時上門來了。
王沁一見我開門,趕緊拽著我胳膊十萬火急地說道:“天哪,你還有心情在這裏煮銀耳,你知不知道外麵都快鬧翻了天了?!”
說實話我知道,但我一直刻意地回避這些負麵消息。這些天閑在家裏的時候,我既沒有上網,也沒有看新聞,無聊的時候就捧本書看看,想先熬過這段風波再說。
“出什麽事了?”我看著王沁一臉焦急的表情,感受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你怎麽慌成這樣?”
“能不慌嗎?沈冽出事了。”王沁急道。
我聽了王沁的話,心頭猛地一跳,木質飯勺掉在了地上:“你快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沁嗓子眼發幹地咽了口吐沫:“你沒告訴我沈冽高中肄業啊!他隻是旁聽生,沒有學籍。現在外麵風傳沈冽學位造假,他以前參加過的那些比賽都讓他把獎項退回去。”
“有這回事?”我不可置信地瞪著王沁,壓根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一步。沈冽這兩天回家得時候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仿佛把外麵的事情處理的很好,壓根沒讓我看出來他承受了這麽多的壓力:“那沈冽是怎麽處理的?”
“姑奶奶,你能不能長點心啊,你家沈冽的事情你不知道,還來問我?”王沁急得擺出了一副哭喪臉:“有的比賽是麵向所有畫家的,沒有讓沈冽退還獎項。有的是麵向大學生的,這些比賽都讓沈冽退獎了。尤其外麵的風言風語說得很難聽,我猜肯定有陳家在背後搗鬼。”
“你也先別著急。”相比之下,張存義顯得沉穩了許多:“有的獎項退就退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要知道退獎風波隻是陳家在試探柳談先生的態度,畢竟沈冽還是柳談先生的學生,是否對沈冽趕盡殺絕,這最終還是要看柳談先生的態度。”
聽到張存義說出“趕盡殺絕”四個字,我便感受到一股肅殺之氣絞上了我的脖子,壓抑得我喘不過氣來。
“他們憑什麽這麽對沈冽?難道隻因為他不是大學生,他的作品就沒有藝術價值了嗎!”我感覺這扭曲的世界極度不公,忍不住替沈冽感到冤枉。抱怨幾句後,我發現這根本於事無補,忍不住向張存義詢問道:“那現在我該怎麽做?我用什麽辦法可以幫到他?”
張存義聞言和王沁對視了一眼,最後無奈地朝我攤手道:“你現在唯一能幫到沈冽的辦法,就是什麽都不做。”
我扶著椅子緩緩坐下,心頭升起一股無力感。沈冽一肩扛了所有的風波,而我什麽都不能為他做,一想到此我便心如刀割。
“我和王沁來就是為了告誡你千萬別衝動!你和沈冽現在都處於言論的風口浪尖上,你們做出的任何回應,隻會引發更多的話題。”張存義神情凝重地說道。
“荇兒,你也別太擔心,我看陳置玉也就隻能通過輿論向沈冽施加壓力了,不會真的對沈冽怎麽樣的。”王沁按著我的肩膀,憂心忡忡地說道。
但這些安慰的言論並沒有起到什麽效果,因為她若是看到了自己擔憂的表情,她說出來的話恐怕連自己都不會信。
我送走了王沁和張存義,盛好了銀耳湯等沈冽回來。尋常他到了這個點應該到家了,但此時卻還不見蹤影。我思忖片刻,便披了外套去學校找他。
我踏進熟悉的校園時,便感受到了一股迎麵撲來的不友好氣息。學校兩邊的電線杆上掛著橫幅,上麵的內容竟然變成了“沈冽,s大之恥!”、“沈冽滾出校園!”之類的內容。我死盯著這些觸目驚心的橫幅,不知首當其衝的沈冽會是如何的心情。
我在美術係辦公室和畫室裏找了一圈,沒看到沈冽,迫不得已之下隻好拉了一個人問道:“同學,你知道沈冽在哪兒嗎?”
“沈冽……他這會兒應該在禮堂吧。”那同學隨口回答一句,待看清問的人是我後便向後退了幾步,表情嫌惡地盯著我看了幾眼,飛快走開。
禮堂,沈冽在禮堂做什麽?我帶著滿腹疑慮趕往了禮堂,為了不驚動任何人,我偷偷從禮堂後台繞了進去。
借著兩側幕簾的遮蔽,我看清楚了台上的情形。台上的人不多,但從學校領導到藝界名流,都是由頭有臉的人物。他們在領獎台上站成了一排,全都表情肅穆地看著沈冽。
領獎台上放滿了各式各樣的獎杯和獎狀,沈冽挨個取出獎勵退還到這些人手裏,深深地鞠上一躬。因為他曾經獲過太多獎項,所以彎腰鞠躬的動作做了不下數十個。在這曾經見證過沈冽輝煌的地方,再次見證了他如同罪人般俯首,卑躬屈膝。
沈冽頭垂得低低的,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心疼到快要透不過氣來。為什麽他要受到這樣的對待和詰難,而我一點都無法替他分擔?!
我忍不住為他流淚,捂著嘴壓抑地抽泣著,但我恨自己隻能流這不值錢的眼淚。目睹了沈冽退獎的全程後,我在散場前悄無聲息地退出了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