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地在那邊吃了午飯,就趁著午時的天氣暖,往後山那邊走。
車開到一處,不能再開進。
於是下來,一起走。
沐染才知道,那一棟老的楚宅是楚傲天往上的那幾輩人住的地方,楚家做房地產生意風生水起,自己家人卻從不投資房產,多的是能賺錢的生意,老一輩的楚家人覺得,地皮比房產來得要可靠得多。
至少可以在這裏生根,一輩子,喜歡建什麽就建什麽。
那一座休憩得很奢華的墓園,就是一座標誌性的建築,在半山之上,蜿蜒盤踞一方,裏麵雖然經常被工人修剪到跟新的一樣,草木繁盛欣欣向榮。
但還是不難看出,鮮少有人來。
死人到底是不比活人,能招來更多注意的。
沐染來了這座墓園才差不多了解到今天自己到底來做什麽,心思和臉色一起變了,因為今天來的時候楚君揚一句有關這些的事都沒說,他隻說,要回祖宅一趟。
今天,難道是他媽媽的忌日嗎??
踩著一地沒來得及掃的葉子,往上走,裏麵用白色的鵝卵石堆砌成一個鳥巢形堡體的地方,就是了。
楚君揚先叫她在那裏等著,自己一個人過去,健碩挺拔的身影站到墓前。
接著,頎長的身影半跪下來,一下矮了半截,他低垂的眉眼卻寫著心甘情願,將上麵的枝葉拂去,磚縫之間,蟲蟻四處逃竄躲藏。
化為灰土。
看似多麽尋常的語言,實際上真看過的人,才懂裏麵的感慨。
隔得距離較遠,沐染也沒有聽清,他說什麽。
參天的大樹就在她頭頂,陽光透過樹木葉子的縫隙灑下來,晃得她眼睛都酸了。天氣這樣好,也不知二十多年前那天天氣是怎樣,物是人非了,還有人在紀念她,可紀念這種事隻有活人知道,死人自己,也是不知道的啊。
所以每一年的祭祀。清明。紀念的到底是誰呢?
過了一會之後,楚君揚的話好像說完了,他遠遠地招手,叫她過去。
沐染並沒有真的見過裴清伊,唯一見的那次是看她的照片,近距離的特寫,是個很美的女人。而她貼在墓碑上的照片,被相框封了起來,用的居然是一張黑白色的婚紗照,她個人的,複古樣式的歐式裙擺層層疊疊地覆在腿上,她坐著一把紅漆椅子,居然就是剛剛楚氏老宅裏的那把,婚紗照是在那裏取景的。
披肩發,眼光清澈見底,含著高傲卻招人寵愛的笑。
“這張是我選的。”他淡淡開口,說了第一句。
“我聽人說,女人最美時是出嫁前的時候,父母寵愛,夫家供奉,全世界都在圍著她轉。女人這個時候最幸福,但一旦嫁人,就不知是天堂還是火海,幸與不幸就隻有自己知道了,但這之前的她,必定是最美的。”
沐染愣愣地看著那張照片,聽著他說的話,覺得對,是的,他說的很有道理。
在楚家或者別的地方,也有裴清伊的照片。
她都笑得大方得體,甜美靈動,但不像這張這樣,放肆得好像踩著全世界一樣。
手,輕輕地搭在她肩上。
“你不認識她,也跟我交情不深不久,所以就不用跟她說什麽了,沒有什麽意思。”他理智地輕聲說著,輕輕撈過她的腰,貼近自己,垂眸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看著這滿園的繁盛,說,“謝謝你,陪我來這裏。”
沐染。謝謝你。
每一年他來這裏的時候,跟裴清伊說的話都是反反複複的那些,有關仇恨,有關複仇,有關楚家人的一切動態。但沒有一件好聽的。
包括他自己。
他把自己的生活過成那樣,有時候,都覺得沒有臉來見她。
今年好像是有點不一樣了。
他生活裏開始出現一些好事,一些輕微的幸福,來這裏的時候,他第一次感覺很好。
有那麽一瞬間世事安穩的味道。
如果她能陪著自己一輩子就好了。
他願意拿對她一輩子的寵愛來換。
這個想法,驀地,出現在腦海裏,哪怕隻是一瞬間,卻震到了他自己。
原來從一開始的時候就不是隻打算要一陣子的。
原來一開始,就隱隱認定了這樣很好,所以才會那麽不擇手段,勢在必得。
他的決心,仔細想想,下得那樣可怕。
楚君揚藏著心事,深邃的眸色有些恍惚,低頭,輕吻她的頭頂。
沐染突然輕聲開口說了一句話:“你知道嗎?其實現在在牢裏的那個人不是我的生父。我的生父,我沒有見過。因為沒有見過,其實也就沒有多大的缺失感了,有人覺得我可憐大概是覺得那是我的’失去’,但是其實沒有得到過,就談不上失去。”
“楚君揚。你媽媽去世的時候你還小,但你記了這麽久,一定是因為記憶最深刻的那幾年裏,她對你最好吧?而且一定也是因為,她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人,對你那麽好了吧。”
你能記住她整整二十年。一定是有原因的。
一定是因為她在的時候,沒有人比她更好;她不在了以後,也再也沒出現過她那樣的人。
一語,道破天機。
楚君揚深邃的眸淡淡盯著她,這才終於知道了自己這二十年為什麽都走不出這樣的困境,因為再也沒有人,能如她那般。
這麽淺顯的道理,他怎麽就不懂?怎麽身邊來來往往這麽多人,就隻有她,看懂了?
陽光四溢的下午。
整個墓園裏因為溫暖甚至有季末的蝴蝶在翻飛。
楚君揚那麽高傲的性子,第一回在她眼裏徹底軟了眼神,捧起她的臉,輕輕吻上去。
他承認。
這一刻,他是感動的。
她,讓他感動了。
夜裏的時候,徐璟有打電話過來。
老楚宅裏麵生活的人,整個生活狀態都是偏舊且樸實的,大冬天用炭火取暖,大大的通道遍布整個楚宅的天花板和地板,沐染赤著腳在燙得熱乎乎的、擦得幹幹淨淨的地麵上走,接著徐璟的電話,嘴角一直掛著笑。
徐璟打電話說的都是一些家常小事,張家長李家短的,還說她在一所寄宿學校找了個還算輕鬆的活計,給那邊的女生宿舍當舍管,隻半夜替班,白天不去。
沐染抱怨她,怎麽上夜裏的班。
徐璟啐她,你懂個屁,白天熱鬧,人還有存在感,等到晚上了一個人,兒女又不在身邊,熱鬧個鬼啊?不如找點事做,夜裏就不會失眠了。
沐染聽得心疼起來。
“媽,我過年多請一些年假,回去看你啊。”她撒嬌說著。
“你哪裏還有錢?不都給我了,一毛沒剩?”
“工作就有啦,我們總監說下個月給我發獎金!”
徐璟歎氣:“你自己留著花吧。過年的時候我們去趟南京,今年咱們不是說好在南京過年嗎?我攢了些錢,我們去過個一個星期,夠花了。”
南京,去找沐朔嗎?
這倒是她早就答應過母親的,沐染也想起來了。
“嗯,那我也攢點錢,我們去南京的話就不用買什麽年貨了,到了那兒再說吧!”
“好……”
院子裏的傭人打了熱水過來,笑著給她放在了腳下,示意她泡腳取暖解乏。
沐染退開幾步,笑著頷首,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