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命運的挑戰

米狄在樹林裏奔跑著。

一棵棵樹向視線後麵飛去,耳朵裏盡是風聲和靴子踩在枯葉上發出的響聲。

他那一身精靈部族傳承數代的魔法鎧甲,已經破碎不堪,寄宿著鬼神的左臂此刻更是無力地下垂著,指尖上不斷地往下淌著鮮血。而在左肩上,赫然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一眼望去,皮肉外翻,頗為可怕。

不僅如此,米狄的臉色也極為難看,已經因為失血而變成了石頭一般的霜青色,嘴唇更是慘白無比,簡直就好像是死人一般。

唯有那雙黑色的眸子,依然亮得嚇人,其中燃燒著的,是無法熄滅的鬥誌。

隻是,光靠鬥誌,是沒有辦法扭轉目前極端的劣勢的。

那三名緊緊咬在身後的女鬼劍,令米狄十分頭疼。這三名女鬼劍清一色的30級,一路追殺下來,米狄已經清楚了她們的職業——白發的是契魔者,使用蛇腹劍;銀發的是馭劍者,使用細身劍;灰發的是黑暗騎士,使用魔法劍。

蛇腹劍靈動無比,沒有死角,適合中距離牽製。

細身劍快速突刺,速度極快,擅長近距離快打。

魔法劍一旦揮舞便是一片片的狂轟濫炸,可以瞬間控製住極大的範圍。

她們三人之間形成的完美的配合,令米狄根本無從下手,別說是連打帶跑的反擊了,就連釋放個冰結陣牽製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而更糟的是,寄宿於米狄左臂的鬼神,對於這三名女鬼劍基本無效。

米狄倒並不驚訝,因為從見到懷斯曼的那一刻,他便已經知道了這三名女鬼劍的真正身份——帝國煉金術士公會的人工造物,比爾馬克試驗場的實驗體。寄宿在她們左臂的並非是真正的鬼神,而是一種特殊的魔力結晶。這種偽鬼神自然缺陷極多,然而,對於米狄鬼神對其他鬼神的天然等階壓製,卻是免疫。

這就好像國王可以令貴族、騎士、平民紛紛下跪,卻無法讓沒有生命的蠟像鞠躬一樣。

偽物在這一刻,反而更令人頭疼。

不過,比起令人頭疼的女鬼劍,他們的主人隻能用可怕來形容。

“噩夢之手”懷斯曼?紐頓,前一世,便是德洛斯帝國在貝爾瑪爾的總代理人,賽斯家族與血刃盜賊團,都不過是他手下的一條狗而已。即使對上隼之團,這個瘋狂的家夥也從來沒有半點退讓,更是讓米狄吃過無數苦頭。

而這一世,雖然此刻他還名聲不顯,卻也已經是一名等級高達45級的死靈術士。

饒是具有再豐富的戰鬥經驗也罷,米狄畢竟隻有28級,還是近戰職業。足足17級的差距如同一道天塹般擺在他和懷斯曼之間,徹底斷絕了任何越級挑戰的可能性。米狄估計,現在的自己若是遭到“噩夢之手”的全力一擊,肉體便會立刻被腐蝕掉,根本沒有抵抗的辦法。

而更令米狄忌憚的,並不是懷斯曼那令人仰望的等級,而是他那種瘋狂而無謂的個性。

任何東西在懷斯曼的眼裏,都不過是玩具罷了,無論是權勢也好,榮譽也罷,抑或是那些投入無數資金的實驗本身。“噩夢之手”不會執著於特定的東西,隻要能夠吸引他的注意力,他便會去掠奪,研究,等到玩膩了,就丟棄,破壞。

就像此時此刻。

在最後千鈞一發的時候捕捉霧之魔女失敗,那怎麽也得有點沮喪吧?

究竟是對付眼前這個壞了好事的敵人,還是折返回戰場再去抓一次魔女,怎麽也得猶豫一下吧?

但是,這些負麵的情緒,猶豫不決的念頭,卻根本沒有在懷斯曼身上出現。在發現艾麗斯沒被瞬移過來的時候,這名死靈術士隻是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肩膀,然後立刻開始了對米狄的全力攻擊!

有一個抓一個吧,反正不虧嘛!

從懷斯曼眯著的眼睛裏透出來的光芒,似乎在如此訴說著。

簡直就好像是貓抓老鼠一般地玩耍,而非身處一場鐵血的戰爭之中。

這種放鬆無比卻又危險異常的態度,對於擅長計算、推理和戰術的米狄來說,卻反而好像是找不到出路的囚籠,將他死死地困住,根本無法脫身。

自己是會被抓去做實驗,還是幹脆就被打死在這裏?

重生以來頭一回,米狄的心中,浮現起了這樣一絲灰色的絕望念頭。

他已經足夠努力了,不僅努力,而且還運用上了全部的經驗,對未來的各種預測,重生的全部優勢。然而,這樣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強大,此刻在更強的敵人麵前,卻顯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

瞄了一眼肩頭汩汩流血,甚至連包紮都沒有機會的傷口,米狄不禁苦笑。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前一世,米狄是那隻無知而又愚蠢的蟬,所以最後要麵對的,也不過是螳螂的兩柄刀鋒。而這一世,他卻成了機警而充滿攻擊性的螳螂,所以,便必須麵對黃雀那貫穿一切的鐵喙。

自身越強,便會在越高的舞台上博弈,遇到的,當然是更強的敵人。

“噩夢之手”懷斯曼?紐頓,不過是這一規律的具現罷了。

就算沒有他,米狄在這樣一場貴族戰爭中,也同樣將麵對具有壓倒性優勢的其他敵人,因為他竄起得太快了,而留給他沉澱和成長的時間,卻又太短了。

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連重生也無法擺脫的永恒的枷鎖。

命運麽?

當這個詞匯從腦海中閃過的瞬間,米狄卻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自己之所以重生,不就是為了對抗命運麽?

一刹那,他突然想起了有著一頭紅發,如同戰場女武神的菲娜,以及那黑發如瀑,如同冰山美人般的艾麗斯。此時此刻,少女們也正在戰場上盡著最大的努力去戰鬥吧?自己怎麽能就這樣氣餒,就這樣認輸呢?

或許現在的自己還隻是單戀,雙方的羈絆還遠遠未到親密無間的程度,不過自己若是真的就這樣死了的話,她們應該也會感到悲傷吧?

想到菲娜與艾麗斯悲傷的表情,想到前一世的痛苦與絕望,最後想到自己重生以來的宏遠與誓言,米狄的渾身上下,頓時打了一個激靈,而左臂的鬼神,在這一刻仿佛也再次咆哮了起來。

不能死!

哪怕是命運的桎梏,也絕對不能死!

一定要活下去,給這命運,給所有的人看到!

那雙黑色的瞳孔中,瞬間燃起了銀色的火焰。下一刻,伴隨著一句極快速的咒文,無數冰淩直接在米狄的腳下開了花!

早有準備的米狄如同一道虛幻的煙霧,在無數尖銳的冰淩中穿梭前行,竟然毫發無傷的越了過去。而後麵的三名女鬼劍卻猝不及防,一瞬間速度大減,而十幾秒之後,當她們終於越過冰結陣的時候,米狄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茂盛的枝葉間。

“以為這樣便能逃掉麽?哪有那麽容易。”乘坐在一匹骨骸馬上的懷斯曼冷笑道,伸出法杖,往一個方向毫不猶豫地一指,“追,就在那裏!”

米狄當然不指望靠一個冰結陣就能逃掉。

但當他開始徹底運轉起左臂的鬼神之時,懷斯曼一行想要將他鎖定在火力範圍內,卻也相當困難。

雙方就這麽一前一後,在密林中展開了一場凶險的追擊戰。

幾個小時之後,夜色濃重起來,黑暗開始蔓延,仿佛有許多黑翅的夜鳥,在蔚藍色的天空中飛翔著,無聲無息之中,將一切變得昏暗,吸收去一切光線。

米狄氣喘籲籲地越過一條淺淺的小溪,他現在甚至連從石頭上一點而過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拖著步伐趟過去,頓時水花四濺,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在小溪的盡頭,是宏偉的瀑布群,三、四道瀑布掛在空中,水簾密布,冰冷的霧氣升騰,周圍的植被茂密,顯然是個隱蔽的好地方。

此刻米狄終於發力,他運起寶貴的體力,飛身一躍,接連幾個縱跳,點在突出的峭壁上,很快便越過了第一道瀑布。接著,米狄毫不猶豫地縱身攀住第二道瀑布頂端地岩石,卻沒有翻身上去,而是回身一躍,跨過一窪淺淺地水潭後,貓著腰迅速地鑽入了左側的灌木叢中。

重生二十年,米狄不僅是亡國的貴族,鬼劍士,指揮官,而且還是一名標準的冒險者。在前一世,很多時候,他要擺脫的可不止是人類,還有各種嗅覺靈敏,夜視能力極強的魔獸。

現在已經是夜晚了,整個環境,對米狄更加有利。

過了十來分鍾,三名女鬼劍出現在了瀑布之下,她們左顧右盼,卻找不到任何可以追蹤的痕跡,明顯失去了方向。

懷斯曼隨後也到了,這名強大的死靈術士很罕見地皺了皺眉頭,接著又念誦了一個冗長的咒文,這才將法杖伸了出去,然後掃了一大片範圍。

“主人,那裏有攀登的痕跡!”白發女鬼劍眼前一亮。

“假的,往西邊去找,全部搜查,不要讓他有休息的機會!”懷斯曼懶洋洋地說道,接著打了個嗬欠,“有點困了,我先休息會。”

三名女鬼劍沒有任何抱怨,立刻毫不遲疑地衝進了左側的灌木叢中。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刀劍碰撞的脆響聲,魔法爆炸的轟鳴聲在寂靜的夜色中響起,一陣混戰之後,米狄倉皇而逃,幾經周折,終於再次擺脫了女鬼劍們的糾纏,重新隱藏進了陰影之中。

這樣一幕,在今晚上演了很多次。

女鬼劍們不需要休息,作為實驗體,她們的痛苦和疲倦,都可以直接以壽命作為代價進行補償,在被斬下腦袋或者壽命耗盡之前,她們可以永遠地戰鬥下去。

懷斯曼可以隨便地呼呼大睡,死靈術士有許多種保護自己的結界,根本不怕米狄的偷襲,他甚至期望著米狄的偷襲。但就算米狄不偷襲,第二天早上,懷斯曼也將以最飽滿的精神,展開新一輪的追殺。

而米狄,作為需要休息的正常人類,他隻能見縫插針,在擺脫對手後勉強眯上那麽半小時,還是淺層睡眠,一旦感覺到了殺意,就要立刻起身應戰,然後試著再次擺脫。

一夜下來,米狄的體力無疑被消耗了很多,精力更是大打折扣。

但無論如何,他至少熬過了這一夜。

而時間,永遠是站在米狄這一邊的,因為黑發少年深信,少女們一定會取得最終的勝利,哪怕自己已經不在戰場之上。

而他更毫不懷疑,菲娜和艾麗斯一定會來搜索自己,找到自己,然後和自己肩並肩地共同作戰,麵對任何強敵。

每熬過一分一秒,對米狄來說便多出一份勝算,從而將命運的桎梏一點一點地掙脫。

所以,哪怕痛苦與疲憊深入骨髓,他也依然咬牙堅持著。

直至黎明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