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阿南許久沒回話,成芸開玩笑似地說:“怎麽,舍不得啊,男人嘛,別總這麽小裏小氣,將來還怎麽————”
成芸說著說著,語調一飄,嗷地叫了一聲,後座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張導蹭地一下彈起來,“怎麽了怎麽了!到了麽!?”
沒人回她話,阿南已經背過身準備走了,成芸捂著自己的手,剛剛被捏的疼痛感還有殘留。
她瞠目結舌地看著那道高大的背影,一下子從車上跳下去,走到他麵前。
“周東南!你怎麽敢——”
“哦……”阿南出聲,成芸忽然感覺有什麽不對勁。
他們對視的視角,似乎有些怪。
阿南往她跟前一站,垂著眼說:“原來不穿高跟鞋看起來這樣的。”
成芸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成芸絕對可以算是一個高挑美女,淨身高一米七一,穿上高跟靴一米七七左右,在阿南麵前雖然還是矮一點,但基本也能算是“平起平坐”。現在鞋一脫,明顯矮了他半頭,阿南這邊又像是故意找茬似的,微抬下巴,眼珠子往下瞥,怎麽看都是一股“俯視”的意味。
“周東南,你別這麽幼稚。”成芸風衣口一收,退後半步,抱緊手臂看著他。“跟一個女人比身高,你還能不能有點出息。”
阿南頂著他那副標準的麵癱臉,說:“我什麽都沒說,是你想歪的。”
還推卸責任,成芸要火了,深吸一口氣準備說道說道,阿南搶先開口,“張導遊。”
成芸轉頭,看見一臉迷糊的張導從車上下來,“成姐。”張導跟成芸打了個招呼,又問阿南,“到了?”
阿南點頭,“到了,拿好東西,跟我走。”
他轉頭之際,跟成芸交錯目光,成芸意味明顯——算你走運。
天色已暗,成芸和張導跟在阿南身後。
成芸一邊走一邊觀察。
就目前的形勢來看的話,這裏明顯是個未被開發的地區,說好聽點叫天然原生態,說直白點就是偏遠山區,窮鄉僻壤。
最典型的就是路,通往阿南家的路麵完全是人腳施工,踏踏實實地一腳一腳踩出來,沒有水泥,也沒鋪石板,全是土路。
坑坑窪窪,崎嶇不平。
也虧了有雙旅遊鞋。
成芸想到這,目光不由自主地瞄上前麵帶路的人。
阿南的背影很寬,在夜色中,墨黑的夾克邊緣顯得更為結實。其實阿南的身材很不錯,窄腰長腿,尤其是穿這種短款夾克,腰線一提,整個下身都露出來,優勢一目了然。
可這人有一個特點,就是如果你不特別關注的話,你是根本看不出他身材好——走路永遠低著頭,窩著身子,跟掃雷似的。
成芸一邊看一邊想,想著想著就有點入神,沒注意領路的停下腳了,差點悶頭撞上去。
阿南伸手,在兩人相距半個小臂的時候,讓她站住了。
“往這邊來,要到了。”阿南拐了個彎,又說,“注意腳下。”
天完全黑了,山裏一點亮都沒有,張導走在後麵,愁眉苦臉地說:“哎呀怪我了,早知道我就帶著手電了,這烏漆墨黑的,成姐你要小心啊。”
成芸說:“沒事,都是臨時決定了,你準備已經夠周全了。”
阿南說快到了,還真的是快到了。他們又過了一個小彎,爬上山坡,下麵的寨子就映入眼簾。
沒有突如其來的萬家燈火,也沒有柳暗花明的酣暢淋漓,幾點微弱的燈光,拚湊出一處安靜的侗寨,隱匿山林之間。
這麽陰冷的天氣,成芸硬生生地爬出了汗。她站在山坡上,把額前的碎發掀起來。冷風吹過,她感覺到自己的皮膚一陣緊縮。
“走吧。”歇了片刻,阿南再次邁開步伐。
離寨口近了,路麵也比之前的寬了許多,雖然不及景區那麽精雕細琢,至少也能看出有人工的痕跡,不像剛剛的進山路,寨子門口最起碼鋪了石板。
張導也沒來過這裏,分外好奇,她在寨門口跺跺腳,說:“你們這裏是不是打算開發了?之前都沒來過這。”
阿南腳步不停,“不知道,我有段時間沒回來了。”
“不過你們這不太利於開發。”張導以專業的目光點評,“第一,太小了,你這裏有多少戶人家?最多百十戶。第二太偏了。本來偏這個缺點可以縮小一點,西江苗寨也偏,但是人家大,有開發價值,政府為它直接開了條道過去,你這兒這麽小,還在山裏麵,政府不會願意投資的。”
阿南對張導提的這個好像一點都不在意,她說了一通,他隻是點點頭,“是麽。”
成芸在他身後問:“你告訴家裏要回來麽。”
阿南轉過頭看她一眼,又轉回去。“告訴了。”
“今天下午說的?”
“嗯。”
“準備好房間了麽?”
阿南停下,扭頭過去,麵無表情地說:“你不先問問直接去我家會不會麻煩到我們?”
成芸驚訝狀地瞪大眼睛,恍然一聲:“啊……”
阿南閉上嘴,成芸雙手插兜看著他,說:“賺住宿費的機會周先生不要?”說完,也不等阿南回話,成芸從包裏掏出煙,點著,衝張導說:“那咱們找戶別的人家好了。”
張導看出成芸在調侃周東南,連忙幫腔說:“行,成姐你說什麽都行。”
成芸說著,還真的帶著張導要繞過阿南。剛進寨口,阿南在她身後喊:“你多少錢一晚——?”
我多少錢一晚?
成芸扭頭,衝他喊回來,“我一晚可貴著呐——!”喊完她自己沒忍住,笑了起來。
阿南看著在風口處笑彎了腰的女人。
他自己也感覺出剛剛的話不對勁,想解釋又隱約覺得會被她笑得更慘,此時多話不如無話。
“來,來來,你過來。”成芸慢慢壓住笑意,直起身子,招呼阿南,“我們來討論一下一晚多少錢?”
阿南咬緊牙關,被成芸步步緊逼。
“來啊,談生意啊。”成芸一把摟住身邊的張導,淡淡地說:“你看我們站街多累。”
黑夜中,她並沒有笑,可那雙眼卻比笑曖昧無數倍。阿南看不清她的臉,卻能感覺出她一直看著他。
張導在一邊看得津津有味,又有些感慨。
成芸跟她見過的其他大老板不太一樣。或者說,她看起來像個老板,可接觸起來卻不像。不過這種不像並不是說她和善親人,沒有商人身上那種狡詐圓滑端架子的陋習。恰恰相反,她脾氣一點都不小,也同樣世故。
可她的世故沒有遮掩,直白易懂。
阿南不動,成芸自己走過去,站到他麵前,抬起頭來,輕聲說:“臉這麽黑,也看不出紅了沒有。”
阿南低頭看她,她的皮膚在冰冷的山風中,光滑細致。
在她的注視下,他說:“沒紅。”
成芸緩緩地挑起嘴角,“是麽。”說著,她像是要判斷一樣,眯起眼睛,踮起腳,仔細地看他。
阿南嘴唇快抿成一條線了,可腳步未動,脖頸僵硬,就站在原地任由她看。
他又覺得奇怪了。
在外麵走了有幾天了,為什麽她身上還帶著一股香味。
半晌,成芸後退,拍了阿南胳膊一下,“還真沒紅。”
阿南:“……”
成芸說:“不鬧了,說正經的,帶路吧。”
半山坡上看著,感覺這寨子不大,可真走進去之後卻又覺得像沒邊際似的。房屋密集,家家戶戶都像是連在一起一樣,巷子很多,相互交錯,複雜無比。
如果沒有熟悉路的人領著,真的很難找到目的地。
三個人在黑漆漆的巷子裏繞了半天,阿南終於停下腳。
“到了。”
成芸朝旁邊看,她本來已經完全做好麵對一個危樓的心理準備,等看到了才發現,完全不是一回事。
雖然阿南家不算大,但房子還挺新,而且在這個寨子裏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成芸斜眼看他,“小康家庭啊。”
阿南難得回了調侃,“湊合吧。”
不過這裏的房子跟白天看到的三寶侗寨還是不太一樣,旁邊的張導不忘本分,跟成芸介紹說:
“成姐,山區的侗族住的大多是幹欄樓房,樓下堆雜物,養牲畜,樓上住人。前麵是廊,采光好,家裏休息或者侗女做手工活都在那。後麵是內室,裏麵有廚房,還有取暖的火塘。火塘兩側基本就是臥室了。”
她一邊介紹,一邊舉起手機來回照,“我看看啊……這個寨子應該有些年頭了,很多房子連在一起,廊簷相接,可以互——啊!!”
張導突然一嗓子,手機都扔出去了。成芸迅速轉頭,陰暗的角落裏,隻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站在張導後麵。
張導人被嚇到,捂著腦袋往成芸身後跑。
成芸嘴唇緊閉,直視著那道人影,語氣冰冷鎮定。
“什麽人,出個聲行不行,給人嚇壞了誰負責。”
這種深山老寨,黑黢黢的一道人影,也不出聲,就在陰影裏看著你,換誰都打怵。成芸說完話,那人影往前走了半步,張導躲進成芸風衣後麵,哭腔道:“成姐……”
成芸單手護著張導,厲聲道:“讓你張嘴聽沒聽見!?”她又轉頭瞪了阿南一眼,“你幹站著幹什麽?過去!”
阿南真的上前,低聲說了句:“哥。”
成芸皺眉,張導慢慢探出腦袋。
阿南又說了幾句話,不過是侗語,成芸聽不懂。就見那人影慢慢從黑暗中走出來,借助微弱的光,成芸粗粗地看了他的容貌。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那一聲哥的緣故,她還真從他臉上看到一點阿南的影子。
兩個人眉骨都挺高,眼眶凹深,皮膚黑得不行。可他跟阿南又有明顯的不同,這人雙眼無神,嘴巴微張,愣頭愣腦,一種明顯久居山村腦子不太夠用的樣子,跟他比起來,阿南那點蠢蠢的市井氣都伶俐起來了。
而且,成芸不知道阿南這個哥哥跟他到底差幾歲,光從外表看的話,說他哥四十歲她都能信。
張導從成芸後麵站出來,有點不好意思,“成姐,對不起啊。”
成芸拍拍她肩膀,“不要緊。”
阿南跟他哥哥說完話,轉頭對成芸和張導說:“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