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張導一覺睡得飽飽的,快下午了才起床。她抽抽鼻子,雖然還有點感冒症狀,但精神已經比一早好了許多。
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有點迷糊,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人在一邊收拾東西。
她爬起來,“……成姐?”
成芸轉過身,“醒了?好點沒。”
張導點頭,又打了個哈欠,精神煥發起來。
“成姐,你吃飯了沒。等下我帶你去寨裏逛逛,給你介紹一下侗寨的基本情況。”
成芸笑笑,“吃過了,等下你吃吧。吃完飯回貴陽。”
“嗯嗯——嗯!?”
張導眼睛瞪圓,“回貴陽?”
“嗯。”成芸將包扣好,放到一邊。
張導還是一臉震驚,“現在?今、今天回?我們昨晚不是才到的。”
成芸走到床邊,拍拍張導的肩膀,“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不不不。”張導連忙搖頭,“不麻煩,隻是……”她忽然想到一個情況,拉住成芸的手,“成姐,你是不是想換導遊啊,我雖然感冒了但是一點不嚴重,完全沒有問題的啊成姐——”
“……”
成芸覺得她是真的病得腦袋糊塗了。“不換,我跟你一起回去。”
“哦……”
手機震動,成芸從懷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跟張導說:“你收拾好先下樓吃飯吧。”
“好。”
手機還在震,成芸推開房門,順著走廊往裏麵走,最後停在盡頭處。
“喂?”
“你那邊信號不太好啊。”李雲崇說。
“嗯,我在山裏。”
“喲,怎麽又跑山裏去了。”
成芸低著頭,靠在旁邊的牆上。從這裏往外看,遠處是山,近處是房屋,稍稍往下一瞥眼,就是一條細長的石路,一鋪到盡頭。
“走到哪了?”
成芸掏煙,“我想想啊……”
“走到哪還要想,腦子糊塗了。”
成芸把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嘴裏叼著煙,一手打火,一手攔風。
啪地一聲,火焰竄起,她低垂眉目,將煙點著。
“是啊,我糊塗了。”成芸換了左手拿手機,看著遠處,低聲說,“真的糊塗了……”
李雲崇說:“怎麽一個電話都不給我打,是不是玩得樂不思蜀了。”
“李總日理萬機,我怎麽好打電話打擾。”
李雲崇在電話另一邊笑。
“這山水悠悠詩情畫意的,怎麽沒給你好好熏陶熏陶。”
“熏陶什麽。”
“溫柔點。”
成芸也笑了,“行,那我溫柔點。”
李雲崇歎了一聲,似乎是活動了一下肩膀,他走動一會,拉開一道門。
成芸聽到電話裏清脆的一聲,好像哨子一樣。
“逗鳥呢?”她問。
李雲崇平日不喜歡出門,按現在的話講應該算是個宅男,不過他也不玩電腦。
除了養生之外,他唯一能稱得上是喜好的,就是養鳥。
李雲崇是個養鳥的高手,京城出了名的。他年輕的時候專門買了一棟別墅,裏麵掏空了,做成一個大型溫室,養了不少名品。
不過後來就不這樣養了。
在成芸剛認識他的時候,他手裏隻有十幾隻鳥了。後來一年一年過去,他養的鳥越來越少,如今隻剩了三隻芙蓉。
可這三隻芙蓉鳥幾乎養成了精,雪白通透,毛如綢錦。籠子一開,一聲口哨飛上天,口哨一停落上肩,還會給你梳扮,真正是靈得不行。
“嗯?不回答?還真是玩的——”
“沒。”成芸打斷他,“沒有。”
“那怎麽不打電話?”
“……”成芸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拿手機,說:“你怎麽這麽閑?”
“我怎麽閑了,你剛還說我日理萬機。”
“那是我想錯了唄。”
李雲崇嗬嗬地笑了兩聲,低聲說:“玩夠了就回來吧。”
“你就想說這個吧。”
李雲崇說:“還是你了解我。”
成芸吸了一口氣,這根煙抽的很快。
“明後天吧。”
“好,訂了航班給我電話。”
放下手機,成芸轉頭,旁邊的屋門剛好被推開。她看著阿南從屋裏出來,手裏拿著一些舊木條,應該是收拾屋子整理出來的。
成芸從他身邊走過,腳步未停,留下一句:“收拾一下,準備走了。”
她徑直走下樓梯,阿南攥著木條,看著她消失的方向,薄唇緊閉。
等到她的身影看不見了,他緩緩低頭。手中的木棍因為常年不用,上麵沉積了很多黴痕,糾紮在一起,讓人看不透,也理不清。
成芸來到一樓,正好看見張導在一邊啃饅頭。
“成姐!”
成芸說:“喝點水,別噎著。”
“沒事沒事。”張導吃得嘴鼓鼓的,說:“我吃好了,咱們什麽時候走啊。”
“這就走。”
成芸語音剛落,阿南就從二樓下來了。張導看見他,笑著說:“謝謝你給我的藥啊,真管用。對了,咱們要走了,你準備好沒?”
阿南看著成芸,成芸的目光卻落在手機上。張導有點奇怪,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看了看。
又問了一遍:“準備好了沒啊。”
阿南這才移開目光,嗯了一聲。
成芸關上手機。
“那我上去拿東西,咱們這就走吧。”
張導跑上樓,不一會就下來了。她看著阿南,說:“你要不要跟你哥哥打個招呼?”
阿南搖頭,轉身往外麵走。
不知道是因為天色未晚,還是因為走過一遍,回去的路好像比來時快了很多,一路上都很安靜。
阿南的車停在出山口最近的一片空地上。除了他的車,這裏還停著另外幾輛車,跟阿南這輛很像,都是些傷痕累累即將報廢的車。
阿南走上前去解車鎖。
鎖鏈拉動,在這片空地上顯得格外刺耳。
成芸對張導說:“幫我給劉傑打個電話吧,我手機沒電了。”
“行。”張導把手機拿出來,“要告訴他什麽?”
“幫我訂機票,飛北京,最好今晚,不要遲於明天中午。”
鎖鏈聲停下。
可門又沒有拉開。
張導還怔忪著,“機票?……成姐,你要回去了?”
“嗯。”成芸衝張導笑了笑,說:“這幾天麻煩你了,你服務很好,回頭我會跟旅行社說的。”
“哦……謝謝成姐。”張導聲音漸小,她還是有點迷糊,她這一覺到底睡了多久。
成芸走到車旁,阿南就站在車門口,她上車,阿南就在門口站著。
“算下錢吧。”成芸說。
阿南頓住,看著她。
成芸說:“車錢算好,加上買東西的錢。”成芸一邊說,一邊彎腰,把旅遊鞋脫了,換上皮靴。
等她換完起身的時候,阿南還站在那,沒有說話,靜靜看著她。
“怎麽,算不明白?”成芸側過臉,說:“四天,加上一雙鞋,一套內衣,一盒煙。”她看著他,“多少錢?”
阿南轉頭,他沒動地方,可就是不看成芸。
他不想走,也不想理她。
張導微微察覺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小心翼翼地對成芸說:“成姐,要不我們先走,回貴陽了到旅行社一起算。”
成芸盯著他的側臉,說了聲好。
車子悶聲上路。
整條道上都沒有什麽人。成芸手肘支在窗戶框上,一語不發地看著窗外。
張導有幾次從後麵探身過來,似乎想要活躍一下氣氛。可她看見成芸的臉色,一句話都不敢說,就坐回原位了。
其實成芸並沒有什麽表情。風吹著,她半眯著眼睛,臉就像是一座雕塑一樣,冰冷堅硬。
她看著外麵一晃而過的雜草和樹枝,心裏空白一片,什麽都沒有想。
車開了一陣子,離開小道,進入盤山公路。
太陽已經漸漸西沉,可天邊並沒有火紅的顏色。山路上視野很好,成芸就像是看一場慢放的電影一樣,看著天一點一點暗淡下去。
成芸的腦中開始胡亂思索,跳躍記憶。
她先想到了剛剛到達貴陽的那天。她還記得貴陽的毛毛雨,街邊的小吃攤,還有砂鍋裏吃一口就險些要了人命的魚腥草。
然後她的思維很快跳躍到明天,她在想,明天的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回到家。回到朝陽公園南路的國際公寓,站在十五層的落地窗前抽煙。
抽完一根煙,再洗個澡,毛毛雨小吃攤魚腥草……還有其他的所有所有,就都忘了。
因為緊,所以旅行的時間往往會顯得很長。其實到現在,也不過是四天——連一個工作周都不到。
想到這,成芸晃了晃脖子。
這一晃,思緒就斷了。她抬手,看了看表,轉頭,看著旁邊開車的司機。
“你開的是不是有點慢。”成芸淡淡地說。
“不慢。”
成芸說:“來的時候你不是這個速度吧。”
阿南緩緩靠了座椅,換了一檔,可完全沒見提速。
“快一點。”成芸一邊說著,一邊看向外麵。
“開的不慢。”
成芸轉頭盯著他,幾乎一字一句,“我說快一點。”
“要快你自己來開。”
張導嚇壞了,她要再看不出來成芸和周東南之間出現矛盾那就是傻子了。
可她又幫不上忙,成芸她不敢勸,阿南又不會聽她的話。
車裏氣氛有點緊張。
外麵的風在窗口呼呼地吹,成芸盯著阿南的側臉,阿南盯著前麵的路。
半晌,成芸冷笑一聲,開口:“好,你願意慢就慢,你有本事就把這車開到下輩——”
電光火石,成芸眼角掃到什麽。
前麵十米遠處,是一個轉彎,這是一個大彎,差不多九十度的角。
他們的車靠外道,正準備轉彎。
那是一瞬間的直覺。
阿南也注意到了。
成芸隻說了一半話,胳膊就動起來了——兩人幾乎是同時握緊方向盤,死死地控製方向。
“小心——!”黑暗中,不隻是誰大喊了一聲。
與此同時,對麵一輛麵包車,壓著線從黑暗中開出,速度飛快!
路麵上有一層薄薄的石沙,因為是來往的施工車輛留下的。
咣地一聲!兩車撞了個邊,麵包車撞到山壁上,而阿南的車則是滑向外車道。
“啊——!”張導在後座尖叫。
阿南這車簡直就是紙糊的一樣,太輕了,這麽一滑,瞬間失去了平衡。剛剛的撞擊讓成芸頭暈目眩,車翻的時候,成芸隻感覺天旋地轉,成芸緊閉上眼,瞬間抱住自己的後腦,盡可能地團縮在一起。
又是一聲巨響,車徹底側翻過來,滑到路邊,撞上了防護欄。
這一切隻發生在短短的幾秒鍾。
幾秒鍾之後,聲音見息。
成芸緩緩睜開眼。
她耳朵裏有嗡嗡地聲音,後腦疼痛,可意識還清醒。
她覺得呼吸有點困難,動了動,才發現自己被壓著。
她垂眼,看見身上的那個人。
他閉著眼睛,滿臉是血。
他緊緊抱著她。